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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泠月心中暗嗤,老道士分明就是薛氏寻来的利刃,妄想要通过鬼神之说,借刀杀人,最后置她于死地。
可哪曾想计划陡变,这会子便有些慌神了。
呵,一刻钟后?就是不知一刻钟后,薛氏的面色还会不会如现在这般精彩呢。
终于。
极为煎熬的一刻钟过去了,苏云昕望着昕雨阁主屋顶上那一群蝙蝠,只觉提心吊胆起来。
原因无他,只因为那群蝙蝠非但没离开,反而越聚越多,甚至还有一部分往屋顶上俯冲撞击,发出令人寒毛直竖的“咚咚”声,拼了命一般要冲进屋里头去。
“这……难不成真是大小姐?”有不怕死的下人喃喃。
“休得胡言!”薛氏着恼。
“诸位稍安勿躁。”老道士出言。
无人得知,这一刻钟的功夫里边,老道士已然暗暗做了个决定。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集到了老道士身上。
“经贫道掐算,加上这异象警示,应当是贵府的两位小姐皆受阴邪之气浸染,必须尽早除之,方能保全大局。”
老道士得出了结论。
薛氏险些被气的喷出一口老血来!
这个老道士,为了自圆其说,竟将苏云昕也一道推入了火坑。
她心急如焚,暗恨为何会出现这等突发境况,那蝙蝠本该悉数冲进苏泠月的院子里去的啊,怎么会这样,怎会?
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她绞尽脑汁地思索着。
苏远信见薛氏并不言语,转过头眯眸慢道:“依你所言,便是要将她们皆处以浴火之刑?”
“爹!这个妖道分明就是一派胡言!是他刻意要陷害女儿的!我冤枉啊……”苏云昕见薛氏不发话,急的是六神无主。
她情知此事是薛氏一手促成的,但具体内情,她全然不知啊。
此刻自己已经陷入绝境,若是不将错处推到妖道身上,她只怕就要被烧死了!
苏云昕了解苏远信,在他心中,官途第一,苏府基业其二。妖道分明拿捏住了他的七寸,难保爹不会弃车保帅,将她给……
“爹……这妖道分明是胡言乱语啊……”苏云昕见苏远信陷入了沉思,登时更加慌乱起来。
“大姐姐所言极是,爹,这妖道惑乱人心,理当当场处死。”苏泠月淡淡出声,悄然添上一把火。
薛氏听见苏泠月出声,这才惊觉计划恐怕是失败了,方才既定的事情突然生变,竟将云昕和小贱人绑到一起了。
要么二人皆生,要么便只能一同火焚。
为今之计,便只能弃车保帅了。也怪不得她,谁让这臭道士为了自保,将苏云昕一同置于不利境地。
于是她不无担忧道:“是啊老爷,妾身以为,只怕是这妖道刻意作祟,便将他处置了吧。”
“贫道没有说谎。这阴邪之气已濒临爆发,还请居士早作决断,以免酿成大祸。”老道士强自淡定道。
好歹是见过各种场面的人,他早已经练就了临危不乱的本事。
但他的内心实则掀起了惊涛骇浪,今日上门来作法,本就是薛氏雇他来的。
哪承想此刻薛氏竟突改战线,反咬一口!真是恼人得很,他暗啐一口,却也只得硬着头皮将戏做下去,以求全身而退。
既然薛氏不仁,他也不会义。
苏远信面色阴郁,抬起手示意老道士闭嘴,转过头对薛氏道:“夫人,方才说这道士很是灵验的,也是你!”苏远信阴冷道,目光如电,几乎要将薛氏击穿。
水芝的态度转变得未免也太快了,苏远信心中隐有答案呼之欲出。
薛氏被他盯得心惊肉跳,登时便口不择言起来:“老爷,云昕是我生的,我素来日日看的紧。哪里会染上这阴邪之气?你可不要妄信呐!”
老道士闻言面皮猛地一颤,这个小姐竟是薛氏的女儿?惨了惨了,难怪方才薛氏忽然翻脸,原是他为了自圆其说,将她女儿置于不利之地了。
唉,真是冤孽!老道士心中重重喟叹,不过还好他有法子逆转时局,正意欲力挽狂澜,却被一阵骚动给打断了。
“啊!”撕心裂肺的尖叫声遽然响起,吓得众人胆裂魂飞。
“救命啊——”又是一阵尖削锐利的嘶喊。
众人胆战心惊,纷纷转眼循声看去,原是不远处的昕雨阁里边传出的声音。
声音先行,片刻后便见得两个丫鬟尖叫着冲出来,不停地拍打着自己的身上,仿佛身后有恶鬼索命一般。
“何事如此惊慌!”苏远信震怒无比,出声镇住场面。
“救命,救命!”可是这两个丫鬟充耳不闻,像是中了某种魔障,嘶叫着便朝着这边冲过来!
未及众人反应过来,两个丫鬟已冲至近前,只见她们的面容狰狞扭曲,似乎是遭受着某种巨大的痛苦,想要尽力挣脱什么。
“给我站住……”苏远信怒火冲天的话语还未及出口,那两人已经火速冲进了人群当中。
“哎哟!”
“啊……”
“怎么回事……”
众人闪避不及,抵挡不住二人蛮横的力道,多人被撞倒在地,摔得是四仰八叉,现场瞬间一片狼藉。
苏云昕一个不察,还未看清是何情况,竟也被其中一个丫鬟硬生生掀倒在地。
“不知死活的奴才!给本小姐死开……”苏云昕强忍住摔倒的痛楚,正欲将身上的丫鬟推开,却见得她兀自尖叫着滚到了浅水洼里头。
“竟敢冲撞本小姐,我让你死……”苏云昕未说完的话噎在了喉咙里,只因为她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脖颈处传来一阵冰凉黏腻的触感。
“什么东西……”苏云昕狐疑,下意识抬手摸上去,心中霍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继而随手捏起来看,手中那不住扭动的——赫然便是妖道所谓的灵虫!
竟只见灵虫肥硕的身躯遽然变长,猛地缠住了她的手指,片刻后一道鲜血蜿蜒流出。
“啊啊啊啊!”苏云昕震耳欲聋的尖叫声瞬间响彻云霄。
“云昕!”薛氏闻声先是一愣,继而拼命拨开乱作一团的人丛,顺着苏云昕的声音冲过去,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找到了横躺在地的苏云昕。
“云昕?!”
苏云昕早已被吓得昏死过去。
薛氏立马将她软倒的身子扶坐起来,惊恐不安道:“云昕,你怎么了?云昕!”
但回答她的只有周围混乱不堪的咒骂声和脚步声,薛氏气的五内俱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惶然间她这才看到苏云昕的手指上缠着虫子,登时吓得面如土色,也忍不住惊声尖叫起来:“啊啊啊!”
苏远信听见薛氏凄厉无比的惊叫声,如遭雷击,他看着乌烟瘴气的现场,雷霆之怒霍然袭上心头。
“全部都给我站住!”
一声中气十足的狮吼,令众人的动作猛地一滞,凌乱无比的场面终于稍稍缓和,众人理智回笼,慢慢地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不准再动!”苏远信目光如炬,审视着周遭的情况,“真是不知死活,都将府里的规矩忘干净了吗?!”
“奴才,奴才知错了……”
因着混乱间人人自危,皆顾着避开那两个发疯般的丫鬟,方才集中的人丛此刻已经分散开来,宛若棋盘中的棋子零星而布。
却见那两个罪魁祸首正缩在角落里头,犹自发着抖,死死抱住自己的头,低声喃喃着什么。
而苏泠月方才也未能幸免,不知被谁人狠狠推了一把,险些摔跌在地,幸亏踏歌及时扶住了她。
她见状心中笑得冷冽,薛氏,自食恶果的感觉可还好受?
“夫人?你怎么了?”苏远信眸底闪过一丝不耐,但仍疾步行至薛氏面前。
其实刚才情急之间,薛氏已经将那灵虫抛甩了出去,但此刻仍觉荡魂摄魄。
听见苏远信的声音,薛氏才回过神来,眼中立时便泪光盈然,哀恸道:“老爷……云昕不知道怎地晕过去了,快,快……把她送到水芝园,请府医来看……快!”
“这是怎么回事?”苏远信这才惊觉苏云昕已经昏死过去,急忙吩咐道:“红茉紫茉,含笑晏晏,赶紧将大小姐送到水芝园去,记得叫府医来看看。”
情急之下,苏远信竟不再追究阴邪之气的事,情知昕雨阁暂时也住不得人了,看着苏云昕昏死的模样,他实在忍不住心疼起来。
“愣着干什么?快啊!”苏远信急声催促道。
苏泠月冷眼瞧着,心中笑得讽刺,说来也怪了,被掀倒在地的人不少,却唯有苏云昕一人沾上了那恶心人的虫子。
只怕是薛氏的恶行,报应在了苏云昕身上罢。
几个大丫鬟得令赶紧动作,将苏云昕背离了现场,而反观薛氏,她竟破天荒地留了下来。
众人皆敛声闭气,碍于苏远信的威严,不敢多做动作,但眼睛却是死死盯着地上,生怕沾上那可怕的虫子。
“道长,这灵虫是怎么回事……道长呢?!去何处了?”苏远信怒问出声。
下人纷纷小心翼翼地摇头,表示并不知情。
“回……回老爷的话,方才奴婢看见道长往东边去了……”一个粗使嬷嬷战战兢兢道。
“为何现在才说!”苏远信怒发冲冠。
“奴才知错了,求老爷责罚!”嬷嬷立马跪倒认错,不无可怜。
“没用的东西!”苏远信抬手随便指向一个小厮,疾言厉色道:“你,带人去堵住那个老道士!快!”
“是,老爷。”小厮领命,立马绕过花园疾奔而去,边吆喝道:“你们快随我来……”
苏远信转回身来,踏着沉重的步子走到那两个浑身发抖的丫鬟身前,“你们可知自己犯了何错?!”
两个丫鬟被苏远信凌厉威严的声音吓得一颤,但显然已经从恐惧当中回过神来。
片刻后只听得其中一个丫鬟低低道:“方才奴婢正在屋后浆洗衣物,但忽然出现了好些虫子,还爬上了奴婢们的手……”
“是啊……老爷,屋顶上还有好多蝙蝠,实在太可怕了,奴婢一时情急,这才冲出来的啊……”另一个丫鬟泪如雨下,急急辩解道,奋力争取着活命的机会。
苏远信沉下眼睑,陷入了沉思,似乎是在甄别两个丫鬟的话的真假。
两个丫鬟只觉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一般难熬,动也不敢动一下,只是死盯着地面,生怕又突然冒出一条虫子来。
“老爷!”
就在这时,后方遥遥传来一声呼唤,打破了此处诡异的寂静。
竟是帮着打理前院事物的小厮,他身后还跟着苏远信近前伺候的苏九。
因为跑得急,小厮吐字有些困难:“老,老爷。顺天府杜府尹求见!”
“杜府尹?他来做什么?”
苏远信眉头深锁,当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他这里都忙得不可开交了,尽给他来事!
“苏九。”苏远信睇他一眼,沉声唤道。
“老爷,小的在。”
“带人将此处守好了,若再有异动,先想法子控制住。不得令任何人离开,也不得轻举妄动,一切等我回来再说。”苏远信冷厉命令道。
说罢一甩袖,领着小厮往前院去了。
“老爷万事小心……”薛氏假模假样道。
苏远信前脚刚走,薛氏后脚便按捺不住开始找茬。
“苏泠月,你身上还带有阴邪之气,若是还四处走动,定会殃及他人。来人,将她给我绑了,关到柴房里去,听候处置!”
下人们却是低垂着头一言不发,身形也是岿然不动。
薛氏顿觉难堪,怒声道:“你们都反了吗?!”
却是无人理会她,气氛立时便有些微妙。
“省省力气吧,你都不累的么?何必自找罪受。”苏泠月见薛氏的面皮快挂不住了,便出声应她一句,其中的讥诮不言而喻。
这薛氏真是好笑,方才苏远信都叮嘱下人不要轻举妄动了,她此举不是白费力气么,非得找上门被打脸子。
“你……”薛氏气结,一口浊气险些没提上来,今日这事,分明就是针对小贱人的,为何最后反倒成了云昕遭殃?
这怎么看,也颇有些邪门。
“行了,你不累,大家也累了。何必折腾呢,父亲不是说等他回来再说么?再急也无用。”苏泠月懒懒道,彻底不再理会薛氏,任由她气得恶气填胸。
薛氏气得瞋目切齿,只觉恶气几乎要将她的胸腔炸开,恨不能冲上去狠狠掐住苏泠月那纤细的脖颈。
但却又无计可施,只能强自沉下心绪,去分析今日之事到底是何处出了岔子。
她好容易才摒弃掉那个惊天诱惑,狠下决心打算取了小贱人性命,可是哪想……
这计划原本天衣无缝,可不想怎就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竟是将云昕赔了进去,真是得不偿失。就差一点点,若非制造异象的环节出了错漏,小贱人此刻已经被烧成灰烬了。
可恨啊,当真可恨!
薛氏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直到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逼近,她才醒悟过来。
原是苏远信回来了,他的身侧还跟着杜府尹,以及一众身强力壮的小厮跟班。
苏泠月抬眸,老道士竟是被捉住了,正五花大绑着紧随其后。由于押解着他的几个小厮两步一推搡,他只能被迫踉跄而行,好不狼狈。
薛氏的心瞬间被悬吊起来,这个臭道士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竟是被捉住了,只怕是会连累她。
苏远信沉郁的声音由远及近:“杜府尹,你看,就是这般境况,该当如何解决?”说罢挥手示意苏九可以功成身退了。
上回街头遇刺事件,苏泠月已经见过了杜府尹,今日杜府尹却是撤下了面对顾景颐的时谄媚嘴脸,戴上了刚正不阿的面具。
后院本不许外男随意进入,苏远信却令杜府尹前来,想必事关重大,紧急非常,他才不得不来此。
只见杜府尹抬头望了一眼屋顶上盘旋不去的蝙蝠群,幽幽慢道:“这不过是这个妖道的障眼法罢了。”
“此话怎讲?”苏远信眸底掀起了惊天巨浪,他平生最厌恶被人欺骗。
“这道士最善以离词俗语行骗,而蝙蝠入院,灵虫蜇人皆是他惯用的伎俩,为的便是行骗讹财。”杜府尹不厌其烦地解释道。
薛氏一听更加慌乱起来,只觉兵已在颈,若是再任由事态发展下去,决计会对她不利。
于是薛氏举步上前,浮起一贯温柔动人的笑意,对杜府尹道:“敢问杜府尹放下公事前来,所为何事啊?”
苏远信闻言不悦地吊起了眼角,水芝也真是的,他和杜府尹说话,她一个妇道人家来插什么话?
杜府尹一愣,随即答道:“苏夫人,本官来此,正是为了公事。”他又将目光落到不远处屋顶上的蝙蝠群上,“这个妖道劣迹斑斑,几家士族都遭其诈骗,因而求助于本官。我已在暗中追缉他许久,正巧今晨得到消息,不得知他招摇撞骗到了贵府上。这才火速前来,将他在贵府大门处生擒啊。”
一番合情合理的解释,教薛氏面色一僵,暗恼自己怎就这般点背,竟被顺天府给掺上一脚,搅乱了局面,可如何是好?
“呵呵……原是如此,杜府尹有心了。”薛氏说着场面话,却是在绞尽脑汁想着应对之法。
“杜府尹,那这些蝙蝠和虫子,要如何处理?”苏远信的目中闪过一丝恼怒之色。
“这个简单,对于这成群蝙蝠,只需寻些艾草垛在院中点燃,烟雾弥漫之时,蝙蝠忍受不了烟熏,自会离去。”杜府尹抚了抚稍长的胡子,又道,“至于那灵虫,只能发动人力,挨个捉起焚之了。”
苏远信赞同地点点头,面色稍见缓和,但目光中仍潜藏着雷霆之怒,恨不能将那个老道士千刀万剐。
“杜府尹,泠月有一事不明。”苏泠月敛衽行了一礼,淡声问道。
“请说。”
“方才您说这些异象,皆是这妖道的障眼法。那么皆是有理可解释的,对么?泠月很是好奇。”苏泠月似乎问得无心。
“正是。经手下之人查探,这妖道的灵虫不过是变异的水蛭,同那蝙蝠一般,以噬血为生。今日一反常态现于此地,只因为屋顶和院中沾染了不少鲜血。随着日头上升,气味催发,自然便引来了这些东西。”杜府尹眸光一沉,耐心解释道。
“这个妖道!”苏远信怒吼出声。
“哦……”苏泠月状似恍然大悟道:“咱们尚书府向来戒备森严,不想这妖道竟还能悄然潜入,还将鲜血涂抹到了昕雨阁的屋顶上。竟这般厉害?当真可怖得很啊。”
苏远信闻言眉头又深深皱起,面上瞬间覆上一层厚重的阴霾。
“依我看来,这妖道并无飞檐走壁的本事。”杜府尹眸底闪过一丝精芒,分析道:“只怕是贵府当中,有人里应外合啊。”
最后一句,杜府尹是对着苏远信说的。虽然隐晦,但其中暗示却是不言而喻。
你们苏府当中,必是有了内鬼。
薛氏只觉如遭雷击,面色瞬间青白交加,极是难看。
苏远信素来精明,何况这暗示如此赤裸,他自然听得懂。只见他略一沉吟,复朗声吩咐道:“将妖道给我带过来!”
押解着老道士的小厮领命,立即无比粗暴地将老道士拖到了苏远信身前,老道士一时没站稳,竟摔了个狗啃泥。
但两个小厮并没停下动作,而是将他揪起来,撤掉了堵在他口中的脏帕子,还顺道甩了他一个大嘴巴子。
“放开我,放开……看老道不……”老道士的嘴巴一得空,便奋力嚷嚷个不停。
“都死到临头了还在那嚣张……”人群中有下人低喃。
“给我安静!”苏远信暴怒。
众人立时噤若寒蝉。而薛氏却是急如油煎,手中的帕子都要被她给绞碎了去。
“我问你,来我府中招摇撞骗,是受何人指使?”苏远信的嗓音冷如冰窟。
“无可奉告!”老道士甩过脸子,嚣张得不得了。
若是道出了真相,他哪里还能活命。只要他一日不松口,他们就一日不能杀他。只要他死命守着真相,总有法子能够逃出去。
“你!”苏远信气急败坏。
“老爷。”这时苏九走上来,不无恭敬道:“那虫子已经捉到八只了。”
“继续搜寻,不能落下一只。”苏远信不耐道,示意他不要再打扰他。
“父亲,女儿有个好提议。”苏泠月上前一步,盈盈浅笑。
苏远信眉峰微动,只斜眸看她,似乎有些吃惊,“什么?”
“瞧这妖道嘴硬的很,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这灵虫丢进他的嘴里,让他先尝尝味道,看他说是不说。如何?”苏泠月嫣然一笑,极是认真道。
“好。来人,把他的嘴给我撬开!”苏远信毫不犹豫,只想快刀斩乱麻,将此事早些了结。
老道士本来还强自绷着脸,此刻只觉一道惊雷劈下,将他烧了个外焦里嫩。要将虫子放进他的嘴里?
于是开始死命挣扎起来,“你们不能这样!否则我便什么也不说了!放开我!”
杜府尹见状,面色未曾变过一分一毫,只是眸底时而略过一两丝笑意。
“还呆愣着干什么!一个个都是死的吗?!”苏远信震怒不已。
小厮们闻言立即将老道士制住,老道士见状不再说话,赶紧死死闭上了自己的嘴,只余“呜呜呜”的声音。
身轻力壮的小厮哪里拿他没有办法,抬手轻轻松松便卸掉了老道士的下巴,这下逼得他不得不豁开血盆大口,满脸惊恐地等待着灵虫的宠幸了。
苏九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双竹筷,从手里的瓦罐中夹出一只灵虫,迅捷地丢进了老道士的嘴里。
“啊啊啊!呜呜呜!”老道士的惨叫声划破了长空!
然而苏九并不理会他,冷着脸又夹起了第二只虫子,悬到了老道士的嘴巴上空。
老道士吓得双目圆瞪,涕泪交加,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九将第二只虫子放进嘴里。
感受到嘴里虫子的不住蠕动,他瞬间泪如雨下,终于彻底崩溃,只得呜咽着求饶道:“我说我说……我说啊啊啊!”
他最后的这声惨叫,不为别的,而是因为嘴里的虫子紧紧咬住了他的舌头。
“你的花招这般多,教我如何信你?”苏远信偏过头,不理会老道士的求饶,抬手示意苏九继续。
眼见第三只虫子要放进嘴里了,薛氏不由得欣喜若狂,老道士既已被拆穿,自然得当弃则弃。
否则只会牵累于她,被虫子咬死了一了百了,自是最好,哈哈。
妖道啊妖道,你就放心上路吧,谁让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会多为你烧些纸钱的,赶紧走吧,薛氏暗暗咒骂。
然而哪承想老道士的求生欲望相当强烈,不知从哪里来的气力,竟是挣脱了两个小厮的钳制,重重仆倒在苏远信脚下,惨叫道:“居……居士!我说我说……啊!我一定坦白从宽!啊啊……”
又是一声凄厉的尖叫,苏远信冷漠无情地睇了他一眼。
沉吟许久,才抬手道:“将虫子取出罢。”
“是,老爷。”苏九沉声回道。
于是老道士被扶起,因为下巴被卸掉的原因,他的嘴一直未曾合上过,此刻苏九强忍着恶心将他嘴里的虫子一一拔出。
两边的小厮得令,即刻将他的下巴合上,老道士终于摆脱了虫子,却是“哇”地一口喷出了一汪鲜血。
这变异的虫子是他养的,他当然知道其中厉害,若是再耽搁上一两柱香的功夫,他决计会殒命西天。
“说!是谁指使你的?!”苏远信冷声逼问道,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时间。
薛氏躲在一旁观着,只觉惊心动魄,这妖道的贱命竟这般顽固,三条虫子都咬不死他?这这这,怎么可能?!
这该当如何是好?红茉紫茉,含笑晏晏皆不在身侧,这等危在旦夕之时,竟是连个帮手也没有。
薛氏已是急得六神无主。
“噗——”却见老道士弯身又吐出了一口鲜血,已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只听得他嘶哑着嗓子道:“我承认,确是受人指使……咳……若我坦白,你……可否放我一条生路?”
苏远信闻言面上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竟还有气力讲条件,看来你还没尝够灵虫的味道是么?”他偏头唤,“苏九。”
“不要!好……好……我说!”老道士见状立马妥协,若是再被咬一回,他铁定死状凄惨,他再也不想经历那般惨事了。
“你个妖道,竟敢招摇撞骗,惑乱人心,我要杀了你,为民除害!”
一声嘶喊将众人的注意力瞬间转移。
竟是薛氏狰狞着面色疯狂朝着老道士冲过来,手里还举着一坨尖削冷硬的大石头。
伴随着她蹬蹬瞪的脚步声,面上掀起了无尽的杀机,似乎整个人都陷入了巨大的疯狂之中!
苏泠月见状冷笑不已,薛氏装的还真像,不过就是想要杀人灭口么,还找什么为民除害的借口?
她将众人无比震惊的神色收于眼底,神色泰然,同时暗无声息地将右腿伸出——
薛氏只一心只想着要冲过去杀人灭迹,哪里会顾及其他,一时不察便被苏泠月给绊了个正着。
“啊——”一个巨大的趔趄之后,薛氏冲身出去,硬生生摔了个狗啃泥。
而手中的石头也被摔飞出去,不偏不倚正砸到了苏远信的左脚上。
“夫人!”
众人哗然,情势陡转,所有人皆是始料不及。
“还不快将夫人扶起!”苏远信怒不可遏,强自忍住左脚传来的剧痛,将石头一脚踢开,紧绷着脸命令道。
苏泠月冷眼瞧着几个粗使丫鬟手忙脚乱地将薛氏扶起,也学着薛氏平日里那般假模假样道:“母亲这好端端的怎地摔倒了?您作为当家主母,总该得多多顾着自己的仪态才好。”
薛氏被摔得是浑身钝痛,好不狼狈。
而这厢意识混沌中倏然听到苏泠月的讥诮之言,气的险些暴跳而起,哪里还有什么理智可言。
于是立马便回声呛道:“小贱人,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你给我死一边去……”
“水芝!给我住嘴!”苏远信怒声打断了薛氏,当着杜府尹的面怎能说出这等粗鄙之言,岂不是让人家诟病耻笑么。
堂堂户部尚书夫人,竟将那等秽语挂在嘴边,成何体统!
“老爷……你竟然……”薛氏猛地怔愣住,苏远信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吼她?教她的脸往哪里搁啊?
“行了,赶紧将夫人扶到旁边去。”苏远信不欲多言,心中还记挂着正事,即刻沉下眼睑道:“妖道,指使你的人是谁?”
老道士已是一副命若悬丝的模样,即刻冲口道:“指使我的,正是居士您的夫人!”
方才薛氏杀人灭口的行为也令老道士心有余悸,他断不能再给薛氏机会了。
这一回他早已戒备在前,抢先一步将事实和盘托出。
既然薛氏事败弃子,那么他也不会客气。就算要死,他也得拉个垫背的。
“臭道士!你不要含血喷人!”薛氏挣开丫鬟的手,冲上前来紧紧抓住苏远信的衣袖,转瞬之间已是清泪满面,“老爷,你要相信妾身呐,此事遭殃的分明是云昕,试问哪个母亲会去害自己的女儿……于情于理,都不说通的啊……”
苏远信任由薛氏扯着自己的衣袖,却是陷入了沉沉思绪,似乎在极力甄别着二人话的真假。
众人皆敛声屏气,今日之事变数实在太多,这转瞬之间薛氏变成了幕后黑手,实在可怖之极,下人们只觉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
半晌。
在薛氏声泪俱下的控诉中,苏远信抬手将薛氏的手慢条斯理地扯开,不无冷淡道:“将夫人给我带到一边去!”
“老爷!你竟不信我……”薛氏哭得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苏远信并不理会薛氏,径自对着老道士道:“妖道,你若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个清楚,我兴许还能留你一命。”
老道士的眼睛登时一亮:“好好……贫道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始终不曾表态的杜府尹闻言,眸底闪过一抹奇异的微光,“将你作案的过程,说得详细些。”
“老爷……”薛氏惊恐无状,如若置身油锅里煎炸。
“好了!清者自清,不要再多言了!若你真的没有做过,又何须这般吵闹?!”苏远信极其不耐烦。
薛氏被吓得一颤,立时噤声,竟是连哭泣也止住了。也终于软倒,丫鬟们见状赶紧将她托扶住。
苏泠月见状,心中暗笑,从上次苏云昕小竹林,到如今的阴邪之说,苏远信经历了这么多回离奇事件了。
真当苏远信还会如同往日那般信任她么?这薛氏,真是自恃甚高过度了。
也不知她是从何处来的这自信。
“居……士,您有所不知。”已经奄奄一息的老道士强打起精神,嘴角再度流出了汩汩鲜血。
费力地喘了口气,他又道:“数日前,您的夫人遣人找到了我,请我出来做生意,目标是贵府的二小姐,夫人要我以鬼神之说,置其于死地。于是便里应外合,将猪血粉涂抹于屋顶瓦缝中,藏血包于屋子后边……”
“好笑了,我若是要找你陷害旁人,又怎么会自曝名讳,刻意让你抓住把柄么?”薛氏立马抓住老道士话中字眼,狡辩道。
老道士被气得精神好了不少,冷哼一声,不屑道:“贫道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这点本事还是有的。若我想要知道是谁雇我,就一定能知道。”
老道士也不是吃素的,薛氏只怕是有得纠缠了。苏泠月冷眼看着这二人上演一番狗咬狗的戏码,心中鄙薄不已。
“你……”薛氏气急败坏。
“薛水芝!你是刻意将我的话当作耳旁风么!”苏远信冷厉吼道,若非碍于杜府尹在场,他恨不得冲上去死死捂住薛氏的嘴,制止住她的胡言乱语。
薛氏闻言登时面如死灰,也终于回过神来,她刚才竟又失了理智,当着杜府尹的面和妖道唇枪舌战起来。
只怕是……已经彻底激怒苏远信了。
“妾身知道了。”薛氏郁郁道。
“照你所言,夫人要你害的是二小姐,但实则受害的却不是她,你又作何解释?你不曾见过她们,这又如何说得通?”苏远信思绪已经清明无比,回身继续逼问老道士。
老道士已经彻底瘫倒在地,摆出一副无畏生死的模样。
只见他慢腾腾道:“当时同我接头的人事先给了我一幅画像,贫道自然认得了。至于为何成了贵府的大小姐遭殃,应当问一问令阃才是。谁知道是不是她另有谋算呢。”
这一番含沙射影的话教薛氏倒吸了一口凉气,云昕遭殃是她也未曾料想到的。
她明明再三叮嘱潜在逐月阁里的细作,定要趁深夜时分悄悄将血抹在逐月阁屋顶上。
而逐月阁那边也回话说一切办妥了的,可哪承想如今却发生了这般惊天的逆转,任是她深谙后宅争斗,一时半会也想不出究竟是那个环节出了岔子。
这个妖道倒好,竟然垂死挣扎,将一切疑点尽数推到了她的身上,当真是歹毒无比。
“老爷,你莫要听信他胡言乱语。”薛氏忍不住小声辩驳。
然而苏远信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薛氏一眼,并不言语。转而继续盘问着老道士。
“你可有证据?”苏远信声色俱厉。
老道士心中一蜇,面皮颤抖起来,“都怪我一时失足了,未曾料想到她会倒打一耙,贫道……没有证据。”
薛氏闻言兴奋得险些跳起来抚掌大笑,哈哈,连上天也要助她,这要怎么办呢,这可怪不得她狠辣无情了。
“看吧老爷,妾身本就是冤枉的啊,我根本不认识他。这个妖道就是刻意要陷害我的,枉我方才在府门处还为他说了好话,简直就是歹毒如蛇!”
薛氏装得无辜,不无委屈道:“不如将他就地正法,以示惩戒?”
“父亲,方才这道士不是说有画像么?”苏泠月转眸,淡声不疾不徐道:“泠月犹记得,父亲仅差过一次画师来为我作画,细细数下来,也不过寥寥三幅而已,现皆存在府内的浮云阁。只要差人去查查,便可真相大白,这不只是一时半刻的功夫么?”
苏远信皱了皱眉,当机立断道:“苏九,你立马带上人,去浮云阁彻底清查,我要一个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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