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站不支持畅读模式,请关闭畅读服务,步骤:浏览器中——设置——关闭网页小说畅读服务。
第十五章·投怀送抱
那一霎细雨分开作两道,他踏雨而来。
灰衣人眼神一凝,手上动作微微滞涩,仅稍一犹豫,楚云起已与臣娘交换了眼色,扭头朝密林中去。
灰衣人却似乎并无追逐之意,空气中隐约一声尖锐的鸣哨,灰衣人嘴唇微张,眸中流露出讶然之色,眼角已瞥见几十道灰影飞速掠过,匆匆追赶上去。
“喂!哪里来的那么多小鱼?不是说只万俟宗一支?”楚云起肩上扛着玉幼清,腾挪间避开呼啸着射来的利箭。
臣娘一个跃起避开暗器,瞥一眼林中数不清的对着他们紧追不舍的影子,皱起眉头,“这些可都是大鱼,能瞒得过丝网,不知道是哪一支,其他人呢?”
楚云起一个踢腿,故意将飞来的箭踹向臣娘,怒气冲冲道:“我还想问你呢!派来保护她的人呢?都去哪儿了?黎渊呢?”
臣娘心虚的垂下脑袋,当初以为这次暗杀只不过小打小闹,也从未将万俟宗那个世家子弟放在眼里,存了心想整整玉幼清,谁知半路杀出这么一路底细不明的大鱼,现在想将人调回来,已不可能。她正想着如何拿话搪塞过去,一抬头见前头一条分岔路,不由分说与楚云起兵分两路。
楚云起阴沉着一张脸,底下这群人,出来五年,愈发管不住了。他回头,仍有大部分人追在他身后。
肩上的人有些不安的扭动着身子,似乎将要醒来,明枪暗箭如雨纷纷,地上又湿滑,玉幼清因着不适,迷迷糊糊中愈发动的厉害,楚云起一时难以顾全,脚下一滑,顺着一个矮坡骨碌碌滚了下去。
恰此时,先前那戴着面具的灰衣人赶来,掠到坡边,闪电般抬手,林中重重灰影霎时停住,几十道人影如一阵风般齐齐刮起又齐齐收住,此刻隐在林间竟看不分明。
灰衣人面具下那双眼窝深深的锋利眼眸垂下,矮坡坑坑洼洼起起伏伏,已瞧不见那两人身影,他似犹豫,又多几分思量,良久,抬起的手如网一般握拢,再慢慢放下,林间人影晃了几晃,收束起队伍,一闪不见。
到处碎石的矮坡上,玉幼清被一把甩下,疼得瞬间清醒过来,紧接着便是天旋地转,她忍不住惊叫出声,还来不及有所动作,腰重重撞上一棵大树,下落的趋势生生止住,她疼得呲牙咧嘴,习惯性的抬手,却发现右肩比之全身疼痛更剧,且无法动弹,她还想深究,上头又是一个人影直直冲着她滚下来,情急之下她大叫着横出一条腿,脚底对着那个身影!
半晌都没有预想之中的撞击,玉幼清略带试探的半睁开眼,眼前一张倒挂的人脸对着她咧嘴一笑,“想谋杀亲夫?”
玉幼清想也不想,左手成拳,一击挥在空处,楚云起已经拉过她的右手,将她扶起,一拉一推。
“啊!”
玉幼清疼得眼泪汪汪,那位爷仍丝毫不怜香惜玉,揪着她满是鲜血的衣裳就撕,一连撕成好几条长长的布条,又随意从地上寻来几根粗壮不易折的枝桠,将她的右肩和右手都固定起来,这一连串动作做得熟练,却在绑布条的时候微不可见的顿了顿,楚云起的目光抬了抬,似是觉察到她紧皱的眉间淡淡的厌弃,不知为何,心头没来由的闷,手上动作便更重了些,草草给她包扎完,起身绕开。
玉幼清一张嘴噘的老高,瞄一眼身上残破的衣裳和用来包扎的布条,那上面大部分都是那只狗的血,腥臭得厉害,扰得她头疼,不过这位爷的架势她更不喜欢,忍着滚下山坡后身上的酸痛和方才擦过崖壁后后背火辣辣的刺痛,绕着树的另一侧,转开。
“啊!”这一转,玉幼清彻底被眼前一幕惊得愣住,忘记转头或是闭眼,她一刹那背后寒意嗖嗖,一双眼眸酸疼得泪水满盈。
大雨还在下,细却重的打在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或深或浅的小坑,坑里满载鲜红,溢出,又形成一道一道的沟,玉幼清震惊到呆愣得看着那一条条小沟到底延伸至何处,却发现泥泞的深红的泥土地上,躺着一个人,截断了那些沟,那人苍白的可怕,仍有鲜红不断从他身下流出,而他的手,正牵着另一个她的手。玉幼清这才稍稍回神,眨了眨眼,将因眸子酸涩而冲上来的泪水眨了回去,这一刻,横七竖八躺倒在地、毫无声息的人们,刺痛了她,滂沱的大雨将她身上的血和他们的融到一起,上一刻她被困之时,明明还听到他们的说笑声、砍柴声、浣纱声……她猛然转头,蹙眉回身。
一双手却在此时扶上了她的肩头。
楚云起走过来,慢而有力的将玉幼清的身子扳正,一指面前被屠戮的小村,轻声说:“他们,因你而亡。”
“半个时辰前,他们大约还在愁恼雨落的太久,衣裳干不了,柴禾燃不起来,米缸底的米又要潮湿发霉。”雨落到他的睫毛上,他眨眨眼,慢慢的向前跨出一步,初夏有雨,可寒人心?微眯的眸子里再没有了总含着的醉意,多了三分寒、三分利、三分嘲,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前方,手下,她的肩头微微颤动,他依旧继续说着:“男人们要担心前几日修的屋顶会不会漏雨,要不要去城里置办些物事,正好也可以带孩子们去玩耍……”
“别说了!”
玉幼清硬生生挣开楚云起的手,转头就走,她不愿去听这些空无着落的煽情话,更何况这些人根本不是因她而惨死,罪魁祸首才在想着此刻到哪儿去玩耍!纵要论责任,也是述京那些上位者的弄权之果!她不必站在此处埋头自怨!
楚云起看着她踉跄背影的眼眸深深,终究只是轻叹了口气,摇头,他兀自立在风雨里,一头黑发吹的凌乱,白色衣袍沾着点点泥渍,染着她身上的血,看来狼狈,风忽然急了一些,什么东西被吹到他眼前,蒙住了他双眸,一刹黑暗,遮挡了面前刺眼的猩红。
楚云起抬手扯下蒙在眼前的东西,瞧了瞧,他眼角瞥着身侧的林子,蒙蒙雨雾里树叶哗啦啦一阵摇晃,看起来就像是过了一阵风,他垂下眼睫,目光静静落在手中那块灰布上,随即随手一扔。
灰布飘摇,瞬间被雨打湿,如无星无月的夜,黑的看不出原来模样,然后落在地上,沾了血,却看不出红。
楚云起闲闲转身,瞳孔猛然一缩,疾步过去扶起不知何时倒地的玉幼清。
玉幼清此刻身子发软,眼前发黑,骤然被楚云起扶起,触到后背,疼得直吸气,意识也有些浑,一只手胡乱抓住了也不知是什么,下宽上细的,紧紧搂住,虾米一样弓起身子。
楚云起盯着玉幼清染血的后背,慢慢皱起眉头。
怀里,玉幼清的身子,忽隐隐发颤,楚云起正小心翼翼挪动她遍体鳞伤的身子,他见她小巧的鼻头一耸一耸的,手脚不安的扭动着,像是要挣脱他的怀抱。
偏偏楚云起更加用力的将她的脑袋按入怀里,声音低低地斥一声:“别动!”
“嗯……”怀里,婉转鼻音绕了几绕,她无力的抗拒着,似乎咕哝了几句,他听不清,低下头去。
玉幼清挣扎愈烈,不管自己脱臼的右手,不停推搡着楚云起,软软的手搡在他胸前,如撒娇的猫儿,他忽而心情很好,勾起嘴角轻轻笑了笑。
这一刻,焦灼散去,属于她的柔软清晰的撞进他的手中、怀里、心底,平日里总张牙舞爪的小野猫终有一瞬收起锋利,释放出绵绵娇柔软弱,楚云起忍不住揉了揉她本就散乱的发,掌心痒痒,如触云团。原来女子竟有如此姣好身段,胜雪肌肤当真一丝瑕疵也无,连细细毛孔也寻不见,被雨打湿的衣衫下,喷薄处喷薄,纤细处盈盈一握,修长处又直,一如浑然天成的玉,似乎因着某种原因,她肌肤弹性也是极好。哪怕鼻尖总有一股酸腐腥臭味儿挥之不去,他不觉厌弃。
玉幼清此时若是清醒着,必然要气恼,姑奶奶我投怀送抱?要不是没力,早踹得你断子绝孙!
“滚……”挣扎半日无果,玉幼清终于憋出一个字。
楚云起背脊一僵,唇角的笑慢慢褪去,按着她的手更加用力,不容她半分远离。
“这荒郊野岭、横尸遍野的,你这么急的叫我们能滚哪儿去?”
他嗓音低沉,透着一股子暧昧。
“呕……”玉幼清终于再忍不住,一股脑全吐了出来,吐得天昏地暗。
呕吐物混合着酸水喷在楚云起胸前、脖颈里、下巴上,她软弱无力的身子甚至不能支撑着她坐起,而那些呕吐物就这么顺着她的嘴流了满颊,不断因着呕吐而起伏的腰腹让他觉得下一秒可能就要折了。
楚云起只在最初那一秒皱了皱眉,却又恼的笑了笑,笑她那些拒绝是为了不弄脏他。然而瞧着她躺倒在他怀里紧锁眉头的苍白脸庞,他无暇顾及自己,亦不敢轻拍她的背部以舒缓她的难受,不敢再调笑,或再多耽误一刻,他双手抄在她膝下,背上她。
“抓紧我。”他低低嘱一句,犹不放心的空出一只手来握住她垂下的手臂,狂奔在雨幕里。
夏风清凉,雨势也渐弱,蒙蒙的细雨轻飘飘扬在人身上,玉幼清安稳的趴在楚云起背上,贪凉的去扯戴在头上的笠帽。那是楚云起从村里一户人家随手拿的,小村穷苦,一户人家只一件蓑衣,她的伤病又拖不得,他便只走了一户人家,拿了一件蓑衣,将她裹得好好的。
细雨洋洋洒洒飘在脸上,清凉凉的舒服,玉幼清意识渐清,抓着笠帽往身前一个黑乎乎圆滚滚的东西上扣,闭上眼,仰起脸对着飘雨的天。
笠帽歪歪斜斜扣在楚云起头上,宽大的帽檐突然遮挡住他的视线,他心中一凛,悬在半空的身子急停,眼睛向下,瞥见左下方一棵树斜斜逸出一根不算细的树枝,他生生扭转身体,提气向下一沉,左脚脚尖方一触及那根树枝,旋即横飞而起,笠帽早随下沉瞬间的速度翻开掉落。
“啊……”背上人轻轻一声低呼,几缕断发拂过他的脸颊。
玉幼清吃痛的捂住头顶,嘶嘶吸着冷气,这才完全清醒过来,一眼看清处境,却不知晓刚才她一个举动险些酿成大祸。
楚云起以为那女人要蛮不讲理的无理取闹,背上却安静的一丝声音也无,头顶的雨似乎也小了些,他抬头一瞧,她正举着蓑衣替他挡着呢,饶是又气又急,忽然又笑了。
“能不能……”半晌,玉幼清慢慢开口,“放过我。”
林间青竹葳蕤,正瞧见一朵独独开在一地碧绿中的紫色小花要去摘的楚云起,伸在半空中的手一僵,这一刻静谧里只听得雨落,和她轻轻在耳畔的呼吸,微微拂起他稍显凌乱的耳边发,些许的痒,忽然心底也起了一种难以忍受难以言喻的痒,挠不到消不了,逼得他心烦意乱。
紫色小花被竹叶上突然滚落的一滴雨砸倒,深紫而微带透明的花瓣瞬间因浸湿了雨水而沉重得无法再立起。
楚云起慢慢收回手,安静的背着她缓缓向前走着。
玉幼清合上眼,轻而长的叹了一口气,那话,她不该说。到得今日,卫寻和楚云起为她做的,已经够多,也是到得今日,她才恍然明白,想要利用玉慎儿的人,不仅仅是玉陆两家,她要面对的,是整个朝廷,是明里暗里她知道的不知道的太多的敌人,站在风口浪尖的不是她,她却在那漩涡里。
“你是谁,就该走怎样的路。”楚云起忽然幽幽开口。
玉幼清默了一会儿,问:“如果让你做一个踏着人肉白骨的人上人,你也做吗?”她语气里带着冷,自己瑟瑟的冷。
“做。”楚云起却答得毫不犹豫,“不任人宰割,护相护的人……安全。”
“安心吗?”
空气里忽然多了一丝冷,由外而内的冷,冻得玉幼清一个哆嗦,她敏锐的觉察到楚云起刹那间的凛冽阴戾之气,只一刹那,快到她错觉那是林间的一阵风从背后刮过。
楚云起紧抿着唇,默然向前。细雨洗净他如雪肌肤,她转动目光,鼻尖是他如高山上消融的雪化冰的泉的清冽冷香,那一线淡粉色的唇近在咫尺,这一副初见就惊艳了她的绝世美颜,在她眼底慢慢从软变硬,从一个沉迷酒色的软趴趴的纨绔形象,变成了善于隐藏内里坚硬的男人,而这个男人,即将成为她现在这个身份的夫婿。
其实玉幼清不是一个软弱的性子,只是接连而来的打击叫初来乍到的她有些受不住,刷刷竹叶声里,她忽然轻轻在他耳边道:“但望我能保护我自己。”
他背着她走了一路,雨渐停,出了竹林,沿着一条不算宽的路去,玉幼清觉到地势渐高,直到远远瞧见一处极大的府宅,她立马要求自己走,楚云起也没有拒绝,放她下来后便不再管,兀自大步向前走着,玉幼清踉踉跄跄跟在他身后,三步一晃,目光却在那宅邸上转了又转。
大齐住宅少有高层,即便大富大贵人家,也不过一两处高楼。而她眼前那一处,远远瞧去,竟辨不清府宅到底有多大,将能看见的粗粗一数,竟有大小数十处高楼,还不算瞧不见的那些。
走近了,她再次被震撼!
府宅门前台阶共七层,层层雕不同珍兽,她虽不能一一认全,也惊叹于那精美雕工,连珍兽利爪爪尖指甲都清晰可见。再往上,竟是建的三开门,嵌的十二户对!这是连大齐亲王都不敢做的,楚云起竟这般胆大包天!
传闻里皇帝对楚云起不同,任他大闹朝堂、胡闯军营、搅乱市场、无视法规,一封封参本送上去,空落落如石沉大海没有回应,时日久了,众臣也不再浪费笔墨,纷纷猜测这位陆小公子在皇帝心中的分量,到底是青眼有加,还是根本不放在眼里,更有传闻说这位陆小公子其实姓纳兰,是皇帝在外的私生子,不敢带进皇宫,却养在了天授大将军府里。
玉幼清也旁敲侧击的问过拥蕊,那丫头本是个胆儿大的,只是身份环境使然,放不开性子,支支吾吾里隐隐也透露了些,玉幼清偏头,慢慢啃着嘴唇臆想着八卦,想着想着竟吃吃地笑出了声,几缕湿发贴在唇边,顺着嘴角飞扬出一个弧度,衬身后白墙黑瓦,仿若这天地间便只有她一抹明丽跳跃的色彩,美,媚。
“笑什么呢?”楚云起看着玉幼清瞟着自己的眼神贼兮兮的,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直觉毛骨悚然。
玉幼清回过神来,眨眨眼,一双大大的眸子无辜的瞪着楚云起,“哦,我在想,如果有一桩八卦是真的,那就是一个觉得自己很牛逼的傻逼在全天下面前裸奔。”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嗯,还觉得自己穿得特别厚实。”
嗯,皇帝是傻逼。
“咔。”
一声轻微的响声传来,玉幼清这才注意到,这府里到处都是二八少女!
到处都是挽着袖口、卷着裤管的二八妙龄少女!
到处都是步伐婀娜、袅袅婷婷、来去自如,见着他和她也不行礼的肤白貌美、身材凹凸有致的少女!
有一个离得近的听到玉幼清的话,崴脚了,那声“咔”估计就是她发出来的。
玉幼清瞪大瞪圆的眼睛顿时缩小了一半,这货原来金屋里藏了这么多美娇娘!
怪不得府邸那么大,怪不得要造高楼,平铺开去恐怕住不下了吧!
他内敛?
他隐忍?
他装叉?
嗯,他装叉!
楚云起挑眉,盯着阴气森森打量自己又兀自点头的玉幼清,在她开口之前,撂下一句话,赶紧转身溜走,“住哪儿自己挑。”
“喂!”玉幼清一瘸一拐跟上去,“我不要左邻右舍啊!”她边走,边察觉到四周投过来的目光,那种她最熟悉的惊讶和艳羡,哪怕此刻狼狈如她,依然也是抬一抬下巴,即令这满院葳蕤黯然失色的美,她们讶这世上竟有这样的曲线玲珑极致,羡这世上糅杂得毫无违和的纯与媚,不是矫饰的风情,除却戏子的风尘,她就是她,不经意间引人驻足、回眸,甚至影随。
玉幼清没走出几步,前头忽转出一个人影来,墨绿色裙裳,一头黑发简简单单拿一根黑色缎带束在身后,眉眼间平静温婉,气质却冷峻利落,因此得玉幼清多看了几眼。
墨绿裙裳的女子伸手,道:“姑娘这边请。”
玉幼清瞄了一眼前头,楚云起的身影匆匆转过长廊尽头,消失不见了。她点点头,跟着那女子而去,边走边道:“能不能给我个独立的院子,只要两个丫头候在院门外就好。”她歪着头思忖半晌,又道:“院里最好有个独立的小厨房,厨房里的东西要一应俱全。”
九曲回廊,大小洞门,这宅子大的离谱,似迷宫,玉幼清根本分不清哪里是哪里,跟着前头女子行了约一炷香的时辰,才停下。
玉幼清抬头,“君竹苑。”
三字以竹拼凑而成,竟也有墨于纸上的淋漓之感,
本站不支持畅读模式,请关闭畅读服务,步骤:浏览器中——设置——关闭网页小说畅读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