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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林少平是从庄稼地里走出来的普通劳动者的儿子,回到阔别三年有余的家乡还是愿意到庄稼地里走走。
几年不见,小妹田晓霞由一个黄毛小丫头已经出落成一个十五、六岁的亭亭而立的少女;并以其优异的成绩考取了重点高中——凤凰县中。
那天,林少平在小区里遇一昔日要好的女同学,她抱她一岁多的儿子出来散步,那小子对那女同学呀呀的说“妈妈、妈妈”,特可爱!林少平就逗他,叫爸爸,叫爸爸。这时,大脚婆娘和盲眼叔老夫妇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眼角里闪着泪花,哀怨的盯着他们,带着哭腔,“怎么那么大的事也不和我及你老爹说,来,奶奶抱!”
田晓燕、田晓月姐妹二人则近前道:“我们认识她,她是少平以前要好的高中女同学——吕青萍……”青叶夫妇二人等也点了点头。老同学多年不见,自是免不了要叙说多年朋友离别之情;黄昏或清晨,他们漫步在田间的小路上——家乡山清水秀,鸟语花香;那一层一层的庄稼,有一种亲近感,还有一种回归感。庄稼地确也是他们散心和消愁的地方。心上结了一个疙瘩,人到谷子地边站站,望望远去,走一会神,疙瘩或许就松快些。心里不是很净,看人不是人,看狗不是狗,阳光已没有什么关系。
他们不知不觉来到矿区外面,走到一块即将收割的豆子地里去了,蹲下身子,把发黄的豆叶和成串的、毛茸茸的豆角捏一捏,看一只长身绿蚂蚱从腿前“嗖、嗖”飞过,听山沟深处的村庄传来一声悠长的鸡鸣,他们深吸了几口气,再长出了几口气,心里就清静多了。回到矿里,看人还是人,看狗还是狗。湘、桂、黔三省交界处煤藏丰富;据说,矿里的人大都是从四面八方的农村麋集而来,他们脱下农装,换上工装;放下锄头,拿起镐头,头上顶一盏矿灯,就下井挖煤去了。在农村种田时,他们的面目黧黑,那是皮肤里储存有足够的阳光之故。到井下挖煤,他们的面目更黑,那是含有油分的煤面子附着在人的皮上造成的,跟阳光已没有什么关系。他们到澡堂里洗去煤黑,脸变得有些白,白得不太自然。偶尔照一下镜子,他们以为脸皮变薄,几乎有些害羞。过去种庄稼,他们是随着季节来。桃、李花开了,他们施肥,犁地。棉花开了,他们割芝麻,割豆儿;干活儿干得有些累,躺在地上歇会儿,随手扯过一根草茎,草茎上正举着一朵小黄花。卷一支喇叭筒,嗅着烟草的香味;眯起眼往天上看看呢,或许有一群保持着人字队形的大雁正从天空飞过。在井下挖煤就不一样了,这里没有春夏秋冬,没有风霜雨雪,一年到头只有一种色彩,那就是黑。除了黑,还是黑。如果说把煤炭比作庄稼的话,他们所收割的庄稼也是黑的。那些亿万年前就埋藏于地底的黑庄稼,一层一层叠加在一起,是那么深,那么厚,他们收割得有些累了,也有些烦了,不知何年何月才是尽头。
其实他们的日子不是按年按月算的,是按天按小时算的。每天一沉入到很结实的黑暗里,他们就有些发愁,这一班什么时候才能干完呢?好在煤矿一般离农村并不远,或者说煤矿大都坐落在农村之中,地下在隆隆地开采着煤炭,地上仍然一茬接一茬生长着庄稼,只要他们愿意,走进真正的庄稼地并不难。若看见一个人在吆喝;或看见一个人在田间小路上走走停停,或坐在一处土坝上对着虫鸣声声的红薯发呆,不要以为他们是游手好闲的人。
他们必定是从井下走出来的矿工,必定是辛苦之人。愿意到庄稼地里走走的不仅有矿工,还有矿工的家属;不仅有男人,还有女人。吃过午饭,田晓月把碗一推,从大脚婆婆手里要过儿子石蛋,转身进了卧室。她家的房子在五楼,是一室一厅。因厅比较小,面积大约只有卧室的一半多一点儿,这样的房子又被矿上的人称为“一间半”。田晓月带孩子住卧室,盲眼爹和大脚婆婆一人睡一头,挤要厅里有一张小床上;据说,她的丈夫一年多前在矿井一次安全事故中不幸罹难……于是,曾是村里美——誉为“一枝花”的她便再次成了这矿山里的最年轻的寡妇。
田晓月进了卧室,随手关上了门。门上装有暗锁,她关上门的同时,也锁上了门。盲眼爹和他老伴儿没有卧室门上的钥匙,不经她同意,二老就不能踏进卧室。就这样,她借助一道木门为自己保留了空间,并把自己与二老隔开。她侧身躺在床上,撩起衣服,掏出奶喂石蛋。山里人便爱给小儿取什么“猫蛋、狗蛋什么的”之类浑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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