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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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衣服用纱巾包裹起来。..又一眼望见挂在墙壁上的一顶草帽--一顶用金丝草编织的草帽。这是她在艺术团时,随团在外地演出时购买的。团里差不多每人都有一顶!一切的一切都多么难忘啊!纱裙,舞鞋,旋身的追光,流动在天幕上的云霞,《丝绸之路》、《高山流水》、《春江花月夜》等经典音乐,羽衣和霓裳,连同学校练功房里的弹跳和把杠,一下子都涌上心头。破灭了,青春的梦幻破灭了,整个的人生都毁灭了!自己已经像演完了最后一幕,像被击伤的白天鹅,平伸着颤抖的双臂,软软地“下一字”摊在红氍毹上,最后,在凄凉的旋律中,垂下头,渐渐地死去!

象利刃在心里猛搅似的,碧云痴痴地望着草帽,这顶唯一的可以纪念我的生命的年华的草帽,我得带着。她取下草帽轻轻走出房门,又到父亲的房门前站了下来!她想和父亲告别一下。但是,房间里还有继母和俩妹妹。俩妹妹年纪小,还不懂事。这样的事,还不能和她们说,继母白天就咒她快离开家,顶好她走得越早越好,走得越远越好,也不需要和她告别。倒是父亲,可怜的父亲!苦了一辈子,女儿大了不能为他做点什么,却要离他而去。她觉得这样走了,对不起父亲!父亲会责怪她的,也会到处找她的,怎么办呢?告诉了父亲,父亲也一定不会同意让她走!碧云最后咬咬牙,下了狠心:既然是悄悄地走,为什么还要告诉人呢?什么人也不能告诉。..自己一走了事。就在这洁白的月光下,乘着人们都在甜睡的时候,独自一人上路。到明天,他们愿意怎么就怎么,我反正一概不知道了。碧云对着父亲的房门,深深地一鞠躬,便转身走出屋子!

走出村口,那里有一棵伞形的百年大樟树,碧云在樟树下站了下来,深情地望着生她养她的村子。朦胧月光下的村庄,安谧而又美丽。碧云虽然九岁离家去上海求学,可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家乡的一草一木,一石一水。此时,当她被那千人嫌万人恶的病逼的不得不离乡而去的时候,她是多么不愿离开那诚挚的儿时的伙伴们,多么不愿失去那深挚的父爱啊!看着,想着,想着,看着,再望故居,含泪南去。朝村子的南面一直走五十里地面,便是九龙山。这山据说有几百里方圆,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一直连着巍巍五岭。一条奔腾的江水,弯弯曲曲,高低起伏,把山脉无情地割裂成两半。江中之水,终年不断,万古常流。江水常年地冲击着山崖,使江道越来越宽,越来越深。江两岸峭壁上的野梧桐,苍松,水柳,紫衫,芒草等,饱受着江水的滋润,无边无际,肆无忌惮地生长着!

小时候,听老人传说,这里有很高的山,九座山连接在一起,象条卧龙,故名“九龙山”。山脚下,有“白龙公祠庙”。庙里的和尚,听说破“迷信”都被赶走了。有的还了俗,有的到大寺庙去了!寺庙无人管理,事转时迁,风浸雨蚀,塌了!这座祠庙座落很奇,依山建祠,据岭筑殿。前多千年古柏,背靠青峰,珍禽异兽,花草芬芳,有如人间仙境。不知是哪位大师,选择了这个禅宗宝地。碧云跨过圆洞石桥,就看见寺庙的大门上端嵌有二龙戏珠匾额。门两侧刻有隶书对联。上联:“静时疑水近”,下联:高处见山多。父亲信了半辈子佛,菩萨没有显灵,没有给父亲带来好运气!她吸取了父亲的教训,再不会相信那个泥塑木雕的神了!郑碧云走进妙玄法堂,借着微弱的烛光,她看见弥勒盘坐在殿上,两边写有楹联:“大肚能容容世间难容之事;慈颜常笑笑天下可笑之人。”看着弥勒,又看看对联,碧云苦笑了!这时天已破晓,山雾缭绕,云树相连,整个寺院也被包围在白茫茫的浓雾之中。江碧云朝山坡的小道上走去,边走边思索:我能在这荒山野岭之中生存吗?就像白毛女一样?对此,她没有多少信心,困为自己是个病人,经不起荒山的雨打风吹。不知不觉,她走完了山坡小道,小道的尽端,就是万丈断崖,断崖之下就是那滔滔的江水。往哪儿去呢?江碧云不知道再怎么走她的路!她脸色苍白起来,毫无血色,显露出绝望的神色。是的!昨天她从家中出走,可以说是被继母赶出来的。她觉得患了不治之症固然是可怕的,继母的恶语滥言和她的大铁锁,更使她痛苦不堪。她决定要离开,但离开之后,要到哪里去?要去干什么?她是没有考虑的。现在已经走到这样一个地方来了。再怎么走,她不知道了。

回头走吧!父亲一定在找我!但是,继母的每句话都同时伤着我们父女两人。我已经是不能尽孝的女儿,而是使父亲受到刺激的孽障。家里是决计不能回去的!那么,还是回到艺术团里去吧!同志们一定在等待着我!但是,回去之后,难道要把这病过给同志们么?我能这样做吗?艺术团也是不能回去的!那末,可以遵照医生说的,去医院受医。能够治好么?能够还使我成为完整无缺的人么?听人说这种病是治不好的。世界上那些先进国家的医生,都不能医治的疾病,我们中国医生还能治吗?所谓这种特殊性的医院,实际上就是集中营。那里是有得进去,没得出来的地方。被送入医院的人,就是判了无期徒刑,也是到里面等死!慢慢地死!就如恶性肿瘤患者,等全身烂光再死去!像一只老鼠一样,默默地死在阴沟里,无人知晓!碧云想来想去,越想越可怕。路走完了,江碧云的人生道路走完了?迟死还不如早死。死在家里被人辱骂,还要让人操心送葬。倒不如死野外!尸体被鸟啄,兽啃、雨水冲、大风吹!藏胞亡者不是有天葬之说么……死神在她周围旋跳。骷髅的手已经在挥舞着勾人的绳索,打着无情结了!江碧云神态呆滞起来,两眼无光,呆呆地像泥菩萨的眼睛一样,一动不动。山风,吹散了她的头发。有一束长发抖落在她的脸上,她没有动手去把它撂开。她的脸比刚才更白,白得一点血色也没有,像寺庙中善男信女焚烧的纸灰一样。江碧云朝断崖上走去……

离断崖处一公尺左右地方,她又停下步来,看着百丈深渊下的江水。她觉得这不是奔腾的江水,而是一条玉带,很宽很长的玉带。玉带上可以睡人,睡在上面又软又平,像摇篮那样,非常之舒适。而且,那玉带上已经有很多人在那里快活地戏耍。我要是跳下去,也可以和她们一样舒畅!山谷的风,沿江而下。经过几个弯曲来回,风力增加了几倍。山谷的风声,江上的流水声,汇集一起,声如雷鸣。江碧云这时的耳朵里,只是隆隆地一片,分不出哪是风声,哪是水声!风吹走了她的纱巾。纱巾在她面前掠过。她没有去抓它,尽它飘拂。纱巾在山谷中,被风卷着,飘着,就像孩子们玩的风筝。风更大了!

江碧云站在断崖之上,她已经定下了心。望着滔滔的江水,想:“我应该把头发理理好。”她举起了双手,把被风吹乱的头发,用手压下去!但,当她的手离开时,头发又飘然起来。然而,她自我感觉头发已经平整了,像往常一样,在镜子前似的,稍稍捋一捋头发,头发就会乖乖顺顺地按照她的意愿成型了!这时,江碧云微微地露了露笑容。再看看周围的山、水、树和那与风搏趣的展翼飞翔的大鹰。看得很仔细,像是要留下永恒的记忆似的!江碧云轻轻地把那顶金丝草帽背在身后,猛然闭上了水汪汪的眼睛,把整个人体的上半部,朝断崖深处倾倒过去--人,飘浮起来,像纱布一样地腾空飘浮着……之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正是:未知青春如花女,是否绝命葬碧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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