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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几天,就是景佑三十四年了。
又是新的一年。辞旧迎新的时刻,总是叫人欢喜的,同时也会生出怀旧的情绪来,惆怅落寞。
大夫人谢陶坐在听雪堂里,身下垫着厚厚的锦貂敞子,抱着暖手炉,同前来问安的顾汀絮叨些闲话,脸上笑容始终温婉。她久久地凝视着顾汀年轻较好的脸庞,不由得淡淡地笑了,只是那极淡的笑容里多少有些怅惘。她这一生,得到的东西已经太多了,谢氏嫡女,顾府正妻,一双儿女皆是世上无双,唯一纠结在心的只有当年那个苦命的女人罢了。想了想,自嘲一笑,同过去的人比较做什么呢?这么多年的潜心礼佛,每年开春的施粥,积攒了那么多的香火和善缘,难道还不够么?谢家的女郎,是不可以失了世家子的体面的。月盈则亏,得到了太多也总是会失去什么。人早已过了争风吃醋的年纪,只求着在剩下的几十年里能够守住现有的这些吧。她不贪心,只盼家族香火绵延,昌泽万年,子女承欢膝下。
隆冬时节的风是干冷的,顺着衣领涌入,沁入肌骨的凉,像是有一排细密的绣花针,细细地刺在背脊上。顾沅沉默立于门侧,在忍不住轻轻打颤时,终于得了谢陶首肯,跟着嬷嬷走进去。
听雪堂同外面是宛然不同的两个世界,镂空雕花熏笼里明贵的金凤香气息馥郁满室,烛泪盈盈滴落水晶烛台,银丝炭烧得正暖,仿佛一瞬春回。
顾汀笼袖坐在谢陶身边,穿着暗朱色坦领上襦,翡翠绿的撒花绸面半臂小袄,袖口滚着一圈白狐毛,下系六幅的妃红富贵芙蓉连枝石榴裙,裙面用暗纹绣着层层花样,在烛光下熠熠生光,宛若彩霞流转。一张脸粉黛轻施,用朱笔在额间细细绘了三瓣梅。眉若远山,唇似樱桃。那双随了父亲顾裴的凤眼微微上挑,细细的,狭长的。眸子漆黑水润,时时刻刻都带着温柔的,宁静的微笑。灼若太阳初朝霞,清若芙蕖出绿波。她坐在那里,分明又是另一个谢陶。
“顾沅前来拜见母亲,母亲安好。”
墨发素颜的稚龄姑娘盈盈而立,声音柔和,神色恭敬。
也不知是不是在外站久了的缘故,顾沅自内而外散发着一股寒气,另周遭事物皆为之一凛。
谢陶只微微抬了抬眼帘,打量了几眼上不得台面的庶女――脸似桃花初绽,眼如春水消融。轮廓秀美,仿佛飘渺一般,犹如秋山烟雨,两湖凌波。虽然年纪尚且稚嫩,但是眉宇间的瑰丽之色尽显,日后倾城之貌依稀可见。
过美易夭,过慧易折。
谢陶心头闪过一丝不悦,到底是江南乡野女子所生,长得这般妖娆形态。谢陶蹙蹙眉,倒也没说什么,淡淡地叫顾沅入座,吩咐丫鬟端上新煮的红糖姜茶。
顾沅浅抿一口浓郁的茶汤,甘甜辛辣的气息在舌尖弥漫开来,原本委顿的精神气也瞬间清明了不少,身上也暖和了许多。听谢陶提起住处,道:“如今在西厢住着。”
“哦?西厢房?”谢陶吃了一惊,道:“六娘你怎么搬到客房去了?你那院子不好住人么?”
一旁顾汀笑了笑:“必是家里那群奴才懒散了,六娘,是不是?”
顾沅微微颔首,却也没明说,只道:“院子杂乱,实在不好歇脚。”
谢陶叹道:“你这孩子实在太知趣了,虽然稳重,只是这样子容易让人欺负。你打小就惯会隐忍,吃了苦头都是自己去解决的,这样不好。”
“女儿只是不想麻烦人罢了。”
顾汀站起身走到顾沅身边坐下,拍拍她的手,笑到:“都是一家子,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六娘你总是埋着心事似的,以后不妨说出来,大家都是姐妹,也好一起商量,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谢陶道:“那些人惯会看高踩低的,见你一去多年未归,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不过是欺你无人可依罢了。”
“是,女儿明白。”顾沅捏着帕子一角,低头道:“女儿其实不在乎这些的,只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是了。那些人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谢陶嗯了一声,似笑非笑:“你也不要妄自菲薄,既然你叫我一声母亲,那便是我的女儿,以后受了委屈,只管找我就是。或者也可以找二娘。”
顾汀笑盈盈道:“是呀,你我都是大房的姐妹,理应互相帮衬。”
谢陶继续道:“不过二娘过一年就要出嫁了,以后你来找我就是了,母亲会为你做主。”
顾汀愣了愣,掩唇一笑,双颊嫣红,艳若桃花。
“母亲提这个做什么?女儿才不想那么早就嫁人呢。”
看着顾汀眉眼羞涩含春的模样,顾沅亦笑了。
“不知二娘许的是哪家的亲事?能让二娘这样开心。”
谢陶此时的心情极好,话头也多了些:“是陈郡乔氏的三郎君乔敏。人品极好,去年刚刚中了举人。这人原是哥哥介绍的,我还不信,生怕他为了达到什么目的糊弄我,后来老爷听说了这事后,说是个难得的青年才俊,这才允了这门亲事。”
顾沅微微一愣,在阜盛的时候,同乔敏有过数面之缘,只知道乔敏已经有了一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妻,是个世家女郎。顾沅所知道的,仅此而已。没想到竟是顾汀。她暗暗扫了几眼顾汀,在心中和乔敏默默比对一下,觉得这二人是极般配的。乔敏为人中龙凤,高远旷达,顾汀温柔和善,也是御浮有名的才女。寻一生归宿,不过是图个性情相合,举案齐眉罢了。单就这几点,再加上高贵的门第,这段姻缘,当真是让人羡慕的。
顾沅笑道:“原来是他。在永安的时候,就听闻过乔家三郎的好名声。二娘和他是很般配的。”说着,又蹙蹙眉,道:“只是,乔氏虽是陈郡的大家,但与顾氏比起来,是不是高攀了?”
“那乔氏比不得顾氏又如何?这才不会叫我的二娘委屈了去,二娘出身名门大族,这样才能在乔氏立足。况且如今世家如日中天,我们是该收敛锋芒了。而且我也看准了,如不出意外,那乔郎君日后前途定是不可限量哪。”
“这是父亲的意思?”
“难道六娘觉得吾等妇道人家不懂得这些大道理?”
“女儿只是觉得惊讶,女子之中很少有人能做到像母亲这般深谋远虑。”
谢陶淡淡一笑,目光中带了一丝遗憾。如果不是身为女子,没有早早嫁作人妻,她是不是会成为霍光那样的谋臣,或者是如同同为谢家女郎的谢道韫成为一代大家,而不是在这深深的宅院里数着日子一天天沉寂下去,如同当年自己的母亲,为谢汀继续谋划着和当年的自己一条殊途同归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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