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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京张府正厅。
念圣旨的是皇帝近前的大宦官明玉,他体格略瘦,脸色白皙,眼角眉梢总带着三分冷峻的样子。他几乎不在外朝出没,但凡有他在的时候,却让人非常的惴惴不安。
他念完旨意,噙着一丝安慰的笑容道:“陛下交代老侯爷仔细养病,不必亲自上署衙交接啦。世子、夫人请留步吧,奴才得回去复命呢。”
他连礼银亦没有受,就登车离去了。
张夫人软倒在锦毯上,感觉天都快塌了下来,掩面垂泪。
奴婢们搀扶起她,扶至上座,沏了普洱茶让她享用。张夫人恨恨地拂袖,将茶盏扫到地下。一瞬间,瓷屑茶叶热水,满地狼藉。
张润这才忍无可忍道:“母亲何须大动肝火呢?丁忧免职,是国法里所规定的,并不是针对父亲一人。”
张夫人:“国法里总有人情吧,老爷如今病得人事不省,怎么就不能等老爷身体稍微好转一点再说呢?要是老爷此刻知道被免职,身子岂不更坏了?”
张润不欲与母亲在这一点上争论,不是每一个女人都得活在朝局的波潮里。为母丁忧需要一年,这段时间里,失去北衙禁军大统领一职,张侯就只形同一个普通侯爷而已。丁忧期满后,如无意外张侯就可以重新掌握北衙。可问题是:他这丁忧期间,北衙大统领由谁接任呢?
张润虽然没有在南北衙担任职务,但心里有一份小名单。他将有可能的名字甄选出来,只在王徽、李扬州二人之内,顿时意识到态势的严峻程度:一旦李扬州接任北衙大统领的位子,张侯极有可能被架空,也许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浑身一凛,寒毛直竖。他想过是静王的报复,此人心胸狭隘,哪怕事隔经年,也必对当初在张府被刀胁围逼怀恨在心,现在正好可以利用丁忧的时机,巧借国法,一举把张侯赶出中枢。
越往下想,他越是无比心寒,可恨的是他贵为世子,却无力于朝局,丝毫不得作为!张润愤懑得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犹不甘心地苦思应对之策。
张夫人泪珠双垂,冷不丁突然记起一个人,迷惘的神情中渐露狰狞,“如果当年没留下那个孽种,怎么会落到今天的下场!”
张润眉心一跳,隐隐察觉到不妙,“母亲这话什么意思?”
张夫人容色忽然舒展而开,甚至夹带了一丝诡秘阴险的微笑,红肿的眼睛里迸射出仇恨与杀机,“是她一意孤行要和他们斗法,把咱们也都连累了……要是孽种当时死了就好了。”
她果然也猜到了——张润绝望地看着母亲。
吏部侍郎郎沐龄一案,一晃已八年光景,可他的能量仍在继续影响着。张润怀疑且警惕着,像一颗微弱的火种,蹦来跳去,所有人都小心地避让着,不妨它跳到某一片衣袂上,就立即烧穿一个焦洞。那是个忌口的名字,简直就是泥沼里潜伏的毒蛇,伺机向猎物扑咬过去。
郎沐龄是张侯之妹夫、张润之姑父,而他的女儿、唯一的遗孤,现在名叫张籽。
外面的天空阴沉沉,却白得诡异而刺目。雪白的七尺长的蟒绸,仿佛被风吹动了一下,张二小姐面无表情地离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
清修过程中,张籽对抄经产生了不倦的迷恋。
她自启蒙时就拜在大儒上官津门下,上官津在工笔书法上皆有不凡的造诣,时人称为“上官体”,自幼耳濡目染之下,她落笔时亦能模仿出几笔其中的神韵。“上官体”早期的特征为轻洒飘逸,灵动自然,晚期逐渐变得萧然纤瘦,品如寒梅,这是由于上官津一生的境遇与心情变化而起。张籽在“上官体”晚期时方始识字,加上她带发修行,时常感到不怿,写出的字体更显得枯槁萧瑟,殊不知早已失去了“上官体”之精髓。
她现抄《地藏经》,发誓愿抄一百遍,超度公主的英魂。庙中供给不了上好的笔墨,借给她的大多数都是积灰受潮的下等宣纸,和几支半秃的毛笔。她却好似修行有所得悟,逐渐进入了一种关门自省的状态,全无任何怨言,反而抄经很是怡然自得。
没过几天,经文越来越多,常常是开卷抄下一张,上一张笔墨却尚未干透。她于是想出一个文雅的主意,在居室里东西向拉起一长条丝线,头尾系牢在木头窗花上,把长长的书满经文的宣纸挂在线上,等时间将它们晾干。
久而久之,她又拉起数条丝线,挂上长宣纸,任它们随意飘扬。遥遥看去,如同纱幔垂梁,染锦脱妆,满室墨香,她在灯下誊经诵念,亦显得十分如诗如画起来。
有一天,暮色四合之时,她书得有些疲倦,抬起头正见张二小姐怔怔地扶门站在月色下。
她陡然一惊,心下一片错愕慌乱。她名为张府之女,与几位堂兄姊妹之间的关系却很凉薄,只还没到撕破脸皮的地步——不知张二深夜造访是个什么缘故。
“我有话想和你说,所以就来了。”张二小姐轻声缓缓说道,月光下,她略见憔悴,娇艳的面庞上有浅浅的哭过的痕迹。
“你、你快进来吧,外面十分的冷。”张籽搁下笔,邀请她入内。
张二小姐身子不动,表示她不愿意,转而提议道:“我有几句话相同你说,是姐妹之间的贴心话。咱们一起去后山走一走吧,你陪陪我好不好?”
张籽被她那句“姐妹之间”着实惊悚了一下,听她的语气却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柔弱无助,突然之间就生出了恻隐之心来。而且她离开张府时就听闻张侯卧病在床,也心想借此机会询问一下他的病情,于是便将信将疑地出去了。
两个少女并肩缘溪向上游漫步。月色之下,山树荒疏,溪流奔滔,如同一条黑色的长练横亘于人鬼交界之处。蔓草摇曳晃动,形如妖魔乱舞,殊是可怖。
张籽白天时来过溪边数次,对这处的地形山貌有所了解,所以并不害怕,反而是张二小姐,一路上便显得心神不宁,有点像是一只惊弓之鸟。
张二是侯门千金,餐金枕玉,她或许见今夜月明星稀,想如在家中一般浪漫地行歌踏月,但是现在身在山中古刹,温柔的月色换了头脸,变成了苍白冷冽,令她这位千金小姐心中忐忑。
山风啸月,即使穿着棉袄,在屋子外时间长了也是冷的。张籽也不欲与张二单独相处太长时间,率先道:“老爷身体可大安了么?”
“父亲他仍然病得很重,太医说,还需精心调养一程才好。”
“希望老爷早日康复。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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