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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
清苑小馆的女人们都站在长廊上,她们静默不语,都等着一个人出来。外头站着一排又一排日本士兵,将这地方围的水泄不通。清苑小馆自开门以来,风雨无阻经营十几个年头了,这是头一次停业。
也是头一次迎面看着那一队又一队士兵走入这里。
清苑小馆的女人们在等,站在楼下的那名日本军官也在等。等一个回答,等一场溃败,等一人认输臣服。
二楼正对着大门的那间正屋里,紫悦绞着手指不安站在门旁。屋内桌上散落一大堆文件资料,尤一曼抽着烟,望着梁清文将这些东西一样样整理起来。她斜睨了眼门,转回头问:“怎么样,清文,这些文件够吗?”
梁清文把最后那一点放入手提箱里,按下后扣紧了打扣,沉重与她点头。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可紧攥着双手,最后还是没把话说出口。尤一曼起身和他靠近,露出笑来,伸手摸着他的脸:“你不要愁眉苦脸的吗,他们是来‘请’我,又不是来抓我。”
“我……”梁清文痛苦地把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近乎乞求道,“一曼,让我在这陪你吧,好吗?”
“清文,你要知道这一辈子,没有谁像你一样对我好。”尤一曼靠在这男人肩头,红了眼眶,可她还是笑,得意又自在的笑,“我是你太太,梁太太。可我也是红青帮的头。你必须要去找沈一弓,这个局,我们陷进去了他还没有,你得去找他。”
说完这个她抹了把眼,把男人推开了。她手里的烟在颤巍里落在地上,点黑了红褐色的地毯。尤一曼捧着梁清文的脸,在他嘴角落下一吻,又用指腹擦去她残留的那点口红印。她终究还是没忍住眼泪,可事情到了这一步,哭是没有用的。
她说:“走吧。”而后自己先转过了身去走到门前。梁清文看着她擦干净脸上的泪痕,由紫悦硬拉着往另一条密道离去。他看着她伸手用力把门推开,似过去千百次一样,款款袅袅踏出了门,清亮着嗓来一句:“我尤一曼在这儿呢,谁来找你姑奶奶。”
女人们随之探头望去,紧跟着欢呼鼓吹起来,他们的老板娘一身黑色暗金旗袍手扶把手下了楼,微斜着身与站在天井处等候多时的日本军官打了招呼。她来了,姑娘们也就不怕了。即便前头有什么样的灾祸、折磨,只要是她在,清苑小馆就死不了。
尤一曼回头扫了眼楼上的姐妹们,给了她们一个飞吻,便回过头,与这日本军人轻飘飘说了一句:“走吧。”
小馆里本欢呼的姑娘们一个接一个静下来了,她们看着尤一曼那合欢花般热烈背影一点点被青绿色的军装淹没过去,终于沉寂下来,不知从谁开始传来了哭声,整栋小楼渐渐弥漫起了呜咽。
梁清文到外面时,正看见一辆有一辆卡丁车呼啸而去,有那么一瞬他感觉自己仿佛闻到了一曼身上那股玫瑰花香。可他知道那是假的。空气里只弥漫着柴油与冷烟味。
紫悦把梁清文推出暗门就退回去了,一句话都没有多说。梁清文拎着的那只皮箱中放着所有红青帮、青龙会这些年来的产业法律原件,他们熬夜将一大部分财产快速变现兑换成美金,就算接下来日军强占他们的产业,所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座空壳而已。
刮了一整天的风,天黑以后雨再次落下来了。
穆秋屏一直坐在客厅的那张沙发上等马维三回来。她听见屋外传来汽车引擎声,急忙站起身往门口跑去。马维三面容疲惫走了进来,他摘了帽子,抬头望向自己年轻的妻子。
只是这一眼,便把今日发生一切都说尽了。
穆秋屏本奔向他的脚步也停滞在了那里,她沉声开口:“……你答应了。”
马维三别过了头。
“你答应了。”她朝后退去,先前的担忧化作泡影,转头往楼上跑去,将自己锁进了房间。马维三在门外砸着门怒吼道:“那你想怎么样?当寡妇吗?你不知道那群人有多狠毒,你想看我死在那里吗!”
穆秋屏丝毫不理会他在外面的喊叫,一边流着泪一边给霍公馆与清苑小馆打电话。无人接听,无人接听……
“穆秋屏!你是不是演那些救国电影演傻了!现实里面人要活着的,不是说死就死说没就没。你以为我想这么做吗?我不这么做日本人的杀手现在就已经把你跟小小都杀掉了!”
穆秋屏按掉电话,重新拨号。
仍然是无人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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