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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风吹完了,鼓也擂破了:分家
分家,可说是古代家庭生活中仅次于婚嫁的第二大命题。
照官方口径,自商鞅颁《分异令》,明令‘民有二男以上不分异者,倍其赋’,日积月累,既能促进小农经济,又能减缓家庭矛盾,分家已经成为了深入人心的观念。
照宗族耆老的说法,树大根深,枝繁叶茂,分支以旺根苗,同族同心,共同进步。
若是管不住儿孙的老父老母,他们会叹着气说,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呀。
轮到顾廷烨了,他的理由更简单,他后娘要烧死他媳妇的说——为了避免局势进一步恶化,防止内部分裂继续扩大,保持仅剩的骨肉亲情,还是用距离换美感罢。
头日进宫面圣,顾廷烨虽是一身干净朝服,但面颊鬓边还有手背都有火灰烟燎的痕迹,汇报完两淮工作情况,作为一把手的皇帝当然会问两声,顾廷烨十分有技巧的把火灾现场描述了些,然后略带阴郁悲愤的表示了一句,大约他家要分了。
宁远侯府的家事,皇帝在就藩时就有耳闻,他原以为顾廷烨一袭爵就会驱逐继母,没想他倒心存厚道,硬是过了多半年,还为弟弟谋了个好差。谁知那继母依旧贼心不死,顾府大火,半个京城都看见了,皇帝也是广布耳目,焉能不知。
忠心的臣子为自己跑了一趟远差,任务圆满完成,谁知差点老婆孩子没了,这点子正义皇帝还是要主持的,当下他温慰道:“朕时闻轶事,民间子孙分枝,继母亦多随亲子,卿之念头,并无不可。”一番谢恩,顾廷烨顺带第N度表了忠心。其实皇帝就喜欢这种臣子,又能干,又忠心,时不时有些烦心事,需要向自己求些半轻不重的恩典帮助;唉,不过百姓还能分家,话说他何时能把压在自己头上的那个二妈从宫里给分出去呀。
既给上头通了气,剩下的就好办了。略做了两日准备,这日一下朝,照例先去亲亲老婆和儿子,结果被刚吃饱的儿子吐了一口奶在衣襟上;顾廷烨原本打算穿着朝服去谈判的,却叫小家伙捣了乱,刚会看人的小肥仔尚不知情,只睁着一双无辜滚圆的大眼歪头看着。
顾廷烨笑骂了句臭小子,小心翼翼的托着儿子的脑袋,交到明兰怀里,他轻声道:“我去那边了,很快回来的。”明兰自知何事,她接过襁褓,低头亲亲儿子,抬头轻道:“犯不着和那起子人置气,侯爷定心办了就好。”顾廷烨摸摸明兰的脸,低低嗯一声,换衣出去。
金乌西坠,萱芷园里一片寂静,草木无声,暑气灼人。那日澄园起火之后,便是再迟钝的仆众也依稀觉出不对了,偏一连数日,顾廷烨始终不曾有分毫发作,澄园作息一概照常,反叫人生出‘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终到了这日,眼见顾侯领一行侍卫随从,俱是乌鞘灰衣,沉面肃穆的径直而来,园中仆众都各自缩回屋去。
作为元凶罪魁的那人反倒不惊不慌,听人传报后,便径自端坐于正厅上座,定然的翻着佛经,见顾廷烨进来,她微微掀动嘴角:“侯爷现今是大忙人了,屈尊来此,不知有何贵干?”
顾廷烨只身而进,四下一环顾,见屋内空荡荡的甚为清冷,只向妈妈一人在旁侍立,他淡笑了下:“有件事,和向妈妈要紧的,来与您商量下。”
太夫人似是早有预备,一脸镇定:“何事?”
“前几日家里走水,有人说,瞧见向妈妈领人抱着柴薪。”事到如今,也不必遮着掩着了,顾廷烨冷眼瞥过去,却见向妈妈依旧低头垂首,神色丝毫不变。
太夫人轻讽的笑了两声:“家奴纵火,兹事体大,若是坐实了,非同小可。不知是哪个眼尖的奴才说瞧见的呢?”
顾廷烨扯动嘴角:“是曼娘。”
太夫人当即放出两声尖利的冷笑,转头对向妈妈道:“你可认罪?”
向妈妈面无表情:“绝无此事,若侯爷信不过,不论是见官,还是族中各位老爷,老奴都敢与曼姑娘当面对质。”
“呵呵……”顾廷烨似是遇到什么滑稽之事,一手撑在扶手上,一手掩口,不住的发出笑声,直笑的身仰背拱,满屋皆震。
面前这老妇当的是心思慎密,纵火一事谋划的极是周严。当时天色渐暗,众奴仆都翘首静待主母生产,不免松了些管辖,尤其澄园地广人少,本就空置着许多院落。当时,先是一偏僻处起火,于是一部分奴仆过去救火,不待须臾,四处零星火起,众奴仆平日在明兰手下虽很规矩,但到底时日尚浅,眼见事出骤然,情势不免乱起来。
这时,危机蔓延至嘉禧居;一片人来人往的慌乱中,好些穿着顾府奴仆衣裳的人往嘉禧居冲,亏得屠二机警,领一帮护卫牢牢守住主屋,不论周围如何个乱法,坚不离步,这才没叫人惊了里头生产的明兰。
无论是当时逮着两个形迹可疑的,还是事后盘查出来的,人人都咬死了当时是去澄园救火的。事实上,他们当时还真抱着水桶。彼时天黑事乱,人人奔走,仓促之间,竟无人注意他们,顾廷烨冷眼一看,这些人都是太夫人当初带来的陪房,身契家小都在她手里。
他们心里都门儿清,纵火一事,若咬死了不说,谁也没个证据,还能有条生路,若松了口,别说自己家小要遭殃,自己也未必能脱罪。
即便是顾廷烨真拷问出些什么来,太夫人指着那些伤痕累累的奴仆,反咬一口是屈打成招,只消其中有一个死士反了口,顾廷烨这‘逼害继母,栽赃陷害’的名头就有的说了;倘若太夫人再哭哭啼啼的弄条绳子去寻死觅活的,就更有趣了。
可偏偏曼娘亲眼看见了向妈妈,这是为何?
顾廷烨慢慢止住笑声,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个养尊处优的中年妇人,他这小半辈子的坎坷有多少是拜她所赐,这女人暗藏何等龌龊的心思。
向妈妈老迈,况且纵火之事,何须她亲自领人去做——她是故意叫曼娘看见的。
“瞧您说的。”顾廷烨站在当中,满是冰冷的温和,“这阵子京里天干物燥,偶有走火也是有的,自家人何必彼此相疑。那**害人不成,又来挑拨,我已把人打发了。”
这妖妇是有心把曼娘闹出来的,是特意引自己拿人去对质的;倘他怒急杀伤,大约她会立即去寻外头的对手来;但若自己两厢都不中计呢……
太夫人也不意外,微笑如湖上薄冰般,冰上已是冬日暖阳,冰下却依旧水寒刺骨:“我就知道你是个心软的,到了今时今日还这般。你护着曼娘,也不怕你媳妇心寒。”
“不劳您费心。”顾廷烨笑的比她还温和,心中却莫名起了一阵淡淡的苦涩,“我已和明兰说了,她都省的。”他微一敛神,转头道:“我今日来,是为着另一事。”
他忽提声道,“来人,带上来。”
还不等太夫人和向妈妈回过神来,两个昂健的侍卫已押着一人进来,只见他们把那人重重的摔在地上,那人发出呻吟呼痛;向妈妈已是失声道:“彪儿,怎么是你?!”
那人抬起头来,一头一脸的瘀青,他冲着向妈妈哀声道:“娘,救我!”
向妈妈顿时慌了手脚,无措的转头去看太夫人。
太夫人冷冷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廷烨从袖中抽出两张纸,缓缓放在太夫人身旁的小几上:“这几年,他仗着侯府的势,在外头为非作歹,强占民田,如今已逼出人命来了。人家告上衙门,人证物证俱全。”
太夫人拿起那几张纸来看,既有供词,又有花花绿绿的票据和画押,她越看越喘的厉害。
顾廷烨盯着这两个老妇的脸色,不疾不徐道:“向彪是家里的奴才,顺天府尹卖我个面子,叫我自行清理门户。您说呢?”
太夫人似是哽住了,艰难的喘出一口气,强自笑道:“这事不宜声张,真闹大了,你面子上也不好看。”御史最喜欢告权贵们‘纵奴行凶’这一条了,例证繁多,证据又好找。
顾廷烨朗声大笑,半响才收住:“您真多虑了。这向彪的不法之事,俱是两三年前所为。”那会儿,他还不知在哪儿刀口舔血呢,顶多坏了父兄的名声就是了。
太夫人脸色发白,其实自顾廷烨袭爵之后,她也自知不妙,当即着紧约束下人,不许再有惹事,是以向彪作为怎么也和顾廷烨扯不上干系。
“你想怎样?!”太夫人不用转头,也知向妈妈必是六神无主,她忠心服侍自己多年,全然顾不上自己,统共只这么一个儿子。
顾廷烨宛若逗鼠之猫,静静的盯着她俩:“向妈妈,你说呢?”
向妈妈手足颤抖,听着儿子一声声的呼救,心痛如绞,转头看了看太夫人,猛然一咬牙,硬起心肠,怨毒的看着顾廷烨,哑着嗓子道:“这小子败坏侯府名声,该怎么处置,侯爷就怎么处置罢。”
“好!”顾廷烨笑道,“两条人命,怎么也顶上一百大板罢。来人,动刑。”
两个侍卫早有准备,应声而呼,随即从外头又进来两个粗壮家丁,手中提着碗口粗的棍棒,两个侍卫把向彪牢牢压在地上,那两个家丁便一五一十的打了起来。落棍实心,棍棍着力,落在人身上,发声浑浊沉重,向彪当即哭天喊地的叫了起来。
向妈妈眼看儿子受刑,顿时失魂落魄,太夫人脸色铁青,不发一语。这种棍刑,寻常人三十也受不住,六十便要致残,一百大板下去,显是要取向人命。她清楚顾廷烨性子,软求无用,威逼无用,怕反要被他数落一通大道理。
向彪初时还能呼喊,随着一棍棍落下去,叫声愈发低弱,向妈妈摇摇欲坠,瘫软在地上,惨声叫道:“侯爷!起火之事全是老奴一人所为,与太夫人全无干系!请侯爷取老奴性命罢!”
顾廷烨坐在太师椅上,神色肃然淡漠:“向妈妈糊涂了,我已说过,天干物燥,有个走水也是寻常。”京城夏日是一年中最湿热的,何来天干物燥,可他偏这么说。
向妈妈忍无可忍,纵身扑到儿子身上,哭叫道:“这便打死了我罢!我替他偿命!”
那两个家丁训练有素,其中一人停棍,钳住向妈妈押在一旁,另一人继续落棍击打,向妈妈挣脱不开,只哭的气断声噎。
眼看那向彪出气多进气少,向妈妈已半昏厥过去,顾廷烨忽的一笑,转头悠然道:“我走南闯北这些年,也见了不少人,发觉一趣事。人心真奇,不论何等样歹毒之人,对别人能多少心狠手辣,一旦遇上自己骨肉,便也与常人无异。”
太夫人直如木雕泥塑一般,不发一语,脸色青的几乎不似人色。
“不过这也不奇,便是牲畜也怜爱幼崽,何况人了。”顾廷烨继续嘲讽。
太夫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要怎样?”
顾廷烨敛去笑容,只动了动嘴唇:“分家。”
太夫人倏然转头,毒蛇般的目光盯着他,顾廷烨山岳般纹丝不动,冷冷的直视回去,他不等她反驳,又道:“这次火势虽凶,但好在人都无恙。不但明兰平安生了孩儿,连三弟和侄儿也好端端的,真是天-佑-人-和-!”
最后四个字刻意拖长,偏落于金铁之声,血腥之气张牙舞爪而来。
太夫人急促的喘着气,死死看着眼前青壮高大的男人。顾廷烨看着晕厥的向妈妈,微笑着轻叹:“真乃忠仆。若是寻常人,为着自己孩儿,怕是什么都顾不得了罢。”
耳畔尚传来木棍落在肉上的声音,沉沉的,绝望的,向彪身下一片淌血,已无声响,太夫人心头发凉,生平第一次,她觉着束手无策了。
……
因家事繁多,明兰索性省了洗三,不过坐蓐期间,两边的亲戚也陆陆续续来看望过了,众人都听闻明兰生产那日恰逢顾府大火,神色言谈之间,不免有些疑心痕迹。
几位妯娌都是熟知内情的,尤其怀疑,却又不敢多问,躲闪着说吉利话,至于华兰则直截了当道:“你这婆婆,比我家那位还狠!”明兰立刻纠正她,严格来说,其实她的婆婆只有那块牌位。盛老太太也亲自来瞧了她,心疼的抚着她的头发,嘴里却只简短道:“否极泰来,这哥儿,端是有后福的。”
没过几日,府里传来消息,向妈妈的儿子没了。自那日起,向妈妈始终缠绵病榻,连太夫人大病一场。还没等团哥儿满月,分家事宜便被提了出来,太夫人居然也默认了。请出了族人耆老,外加四五两房长辈,这就分起家来。
明兰不在场,只知最终的结果是,功勋田不动,祖业不动,侯府宅邸不动,其余产业分为两份半,按女儿以半男算,其中半份给娴姐儿,剩下的两兄弟均分。
这个议案,太夫人原不同意,按着顾门规矩,无论是否丧父,出嫁女只需陪份嫁妆即可;可顾廷煜毕竟是做过侯爷宗嗣的,他遗下的独女自不一般。顾廷烨很愉快的把当初太夫人用来抬高顾廷煜丧葬身价的话都还了回去,顺带拿廷灿婚事做比。
太夫人无奈,只能认了。邵氏当时就喜极而泣了,她自己娘家寻常,手上只有大秦氏的一些嫁妆,可这些年过去了,也剩之不多。这下可好了,娴姐儿将来不用愁了。
其后,太夫人又以家底之事异议,认为顾廷烨隐没了许多,可无论如何查点,顾廷烨除了皇帝御赐的田庄,还真无其他产业,什么店铺,股息,田地,一概全无。
兄弟分家,总不好连皇帝的赏赐也分了罢,可顾廷烨到底有多少家私,除了明兰,旁人竟无有知晓的,太夫人只得悻悻作罢。
得知此事后,明兰忍不住跳下床,挪到里屋去摸摸那把缠了精钢链子的双鱼锁,隔层里头还有砌在墙里的暗阁,然后她双手合十,感谢老天爷给她生了个慢性子。
顾廷烨当然攒了许多家底,南边刚转手的产业,军功的丰厚所得(打仗很赚),抄家时的潜规则,皇帝的直接赏赐。规格相同的金条被她恶趣味的搭了积木,堆出个小巧玲珑的南美金字塔,银票厚实的捆成一卷一卷,还有散在边上的契书账册,更别说在澄园库房里的好些御赐奇珍古玩。明兰本也有心做些谋划,但因着新婚事多,又满脑子防备,里外里的风声鹤唳,她根本来不及置办什么产业。阿米豆腐!哈利路亚!
在这次分家过程中,煊大太太的表现很值一提,由于她十几年来行为良好,口碑颇佳,说出来的话很有人信。澄园大火经过她的努力宣传和着力渲染,已成了众人皆知的秘密,以至于大家看太夫人的目光,不是躲躲闪闪,就是厌弃指责,再有那好心的,也忍不住用眼神表示‘你做的也太明显了’。倒省却了顾廷烨去外头放风的力气。
当然太夫人的宣传能力也不是盖的,她强有力的提出,自己儿子的院落也遭了火,所以她是清白的。可惜,人是定向思维的动物,经过这两年顾廷烨的努力,众人也渐渐相信这位后妈并不那么洁白如羔羊。根据这种思维来演绎,廷炜院落的大火就成了这位后妈在放火的同时,弄出来掩盖罪行的烟雾弹。
何况,就算单凭脚趾来思考,顾侯年近三十,膝下犹空,再怎么讨厌继母,人家也不会在老婆生产当日,冒着失去嫡子的风险,紧着去放火栽赃罢。
分家那日,五老太爷什么都不想说了,只端着一脸道学面孔做摆设,四老太爷还记得当初自己分府出去时太夫人是怎么待自己的,十分卖力的拆了几句墙脚。如此这般,到团哥儿办满月酒之前,已是分家完毕,只等吃过满月酒,太夫人就带着儿子儿媳到别府去住。
满月酒席上,明兰特意熬了两夜不睡,把已经养白嫩的脸孔弄的憔悴些,再添上三分恍惚的神情,活脱脱受惊未定的柔弱模样。来赴宴的众亲朋瞧了,更觉可怜,人人温言慰问明兰,好生劝道;明兰努力挤出笑容,用哀弱的语调表示她很好,请大家不要担心。
一切效果良好。
稍嫌美中不足的便是那只吃了睡睡了吃的小肉团子,白胖滚圆,啼声洪亮,人家看着他招人喜欢,多摸了两下,小小的人儿居然还生了气,用大大的眼睛去瞪人,精气活力十足,实在不像母胎里受惊的孩子。见此情形,太夫人气煞,强自端出笑脸,心中怨毒之极。
看着众人簇拥着恭喜巴结,明兰满身的富贵风光,墨兰强忍着,只酸了两句,就闭上了嘴巴,如兰看着孩子,掩饰不住眼底的羡慕,王氏只瞥了几眼,就去开解如兰了。亲家母不给力,华兰作为长姐,索性帮着招呼客人,长袖善舞的待客说笑,倒得了不少夸赞。
顾廷烨是真心高兴,兴奋的把儿子抱出去献宝,对着一干交好的同僚好友,厚着脸皮把儿子从手指夸到鼻孔,小家伙连打个哈气,都打的那么有型有款,与众不同。
终惹的沈国舅瞧不下去,决心捣乱,叫郑骁小将带头起哄,众人拿起酒盏去灌酒,婆子这才得空把团哥儿抱了回来。
盛老太太尤其欢喜,抱着肉团子亲了又亲,团哥儿偏也喜欢她,在她怀里就能呼噜着睡着了,看着熟睡的小脸,老太太眼眶湿润,好像她一辈子的缺口都圆满了。
明兰窝在老太太的怀里,其实她已经很满足了,大家都能幸福就好了。
太夫人搬家那日,朱氏来了明兰处,静静的吃了两盅茶,也没说什么,坐了一会儿便走了。临出门前,她忽转过头,一脸怅然的低声道:“做女子的,其实许多事都没法选。”
明兰晓得朱氏的意思,太夫人的所作所为她并非不知,可是出嫁从夫,她再不赞成,又怎能去揭发自己的婆母呢,便只能怯懦自私的装聋作哑了。
顾廷炜有差事,有一个虽不愿帮扶提拔但也不至于会害他的二哥,有宁远侯府的门第可以依仗,她自己有丰厚的嫁妆,太夫人也私房不少,搬出去好好过日子,别去惦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未必能太平幸福,只看人心怎么想了。
明兰微笑着起身向送。
朱氏站在院中,温雅恭敬的缓身福了福,两妯娌就此别过。
作者有话要说:
偶家小堂妹要上学了,她要求某关履约,否则她就不去幼儿园了。
于是某关于一日风和日丽的黄道吉日,十分庄重的对小堂圌妹学了狗狗叫,同时丧权辱(插)国的请她吃了顿披萨,买了一对发夹,小堂圌妹开开心心的挎着小包包去上学了。
想必大家也能看出,快结文了,大家不要着急,很快就结束了。
该虐的会虐的,人人都会有结局的。
第178回
出了月子的头件事,当是把自己从头到脚连洗三遍,然后更是每日两洗,洗了再洗,想想这般暑热天日,居然那么多天没洗澡,明兰立时头皮发麻,叫小桃搓的再大力些,弄的皮肤一片片发红。崔妈妈瞧的心疼,其实坐月子那会儿,她每日都会拿温水投了柔软的巾子,给明兰身上细揩几遍,哪里就臭成这般了,非要这般,生生把自己搓下一层皮来才高兴。
半人高的澡桶热气腾腾,以西南运来的香柏木和紫铜丝细细箍成,明兰舒展的坐在里头,水中的香精,被滚烫的水汽一蒸,顿时满室芬芳。上回宫里赐的香乳花露还留了许多,她当时怀着身孕,因怕有影响方没敢用,这都攒了下来。这是也不知有否保质期,便索性往水里倒去,崔妈妈看的再度一阵嘴角抽搐。
卧榻之侧,暂无猛兽毒蛇酣睡。明兰前所未有的轻松,再不用隔几日去请安,每句话出口前都要想了又想,生怕着了道;每日睁眼起,就得思考防守反攻。往细里想,其实她本人与太夫人无怨无仇,本不用这般以命相搏,可那老女人够不着强大的正面对手顾同志,就只好拿同性同胞下手,于是自己顿时成了重灾区,纯属连带灾害。
这份工真不好打——明兰忍不住又往澡桶里倒了两瓶御制香露,有价无市,真过瘾。
氤氲香氛中,崔妈妈又无奈又好笑,拿着洁净的细棉布巾子给明兰擦拭着,自己的面庞却瘦削的厉害,皱纹如浴桶边沿上的柏木纹路般蜿蜒,明兰一阵黯然,崔妈妈岁数也不轻了,这阵子心力交瘁,活脱老了十岁般。叫她家去好好歇息将养,她却死活不肯,只整日守着团哥儿,好似一个不留神,就会有豺狼恶徒把孩子叼了去。
经丹橘小桃几个好说歹说,明兰又祭出绝招,哄道将来她还要生十七八个孩儿,都指着崔妈妈照管呢,崔妈妈这才让了步。
洗浴毕,明兰披着雪绫缎子的里衣,在那半人多高的镜子前来回转了三遍,大眼睛弯眉毛,白里透红的脸蛋,皮肤都粉扑扑,托太夫人费心算计的福,吃不香睡不好,因是都不怎么见丰腴,产后肥胖问题很快就解决了,很好很好,明兰十分满意。
穿好衣裳,她走到床边抱起孩子,看着团哥儿满是肉褶子的短胖脖子,她喜孜孜的用力亲了一口;小肉团子很有本事,把肉都长到自己身上去了,一点都没留给娘亲。
“夫人,郝管事使人来说,老鼎师傅已来了。”绿枝从外头进来,轻声禀着。
“叫郝管事领师傅去瞧房子,你和廖勇家的也跟着去。”明兰头也没抬,怀中的小肉团子蹬着手脚,发出咯咯声,“那几处叫烧坏的屋子,先不紧着修,要紧的是先把大嫂子要住的院子打理好,叫我知道偷省了木料,可不饶的。”
原本太夫人搬走,空出了主屋正堂,就该顾廷烨夫妇搬进去,奈何太夫人掌权数十年,那里一砖一石都充满了旧主的印记,非但明兰不愿住进那气息阴冷的旧屋,连顾廷烨也心生忌惮。夫妻俩一合计,索性将府邸中心转移,将原侯府的主屋重新翻修,只作别院之用。
这么一来,偏居主屋的邵氏母女便也得搬了。不知是因了前次起火之时不曾来救助,心生歉疚的缘故,还是娴姐儿平白多了半副身家的因由,邵氏此番特别好说话,明兰只提了一次,她考虑了一夜,第二日就同意了。
新居位于澄园西南,东临莲塘小池,西靠竹林,端的是景致风水俱佳,邵氏本还有些不舍亡夫气息,但瞧女儿一见了新居,便如脱笼的小鸟般快活,一忽儿小大人般指着这里如何布置,那里怎样排整,一忽儿又兴冲冲的去瞧新邻居蓉姐儿,她的些许伤感便也消退了。
其实在小孩子看来,旧居虽然气派高贵,但处处阴暗晦涩,她自小到大触眼都是死亡阴影,哪及新居阳光明媚,一开窗门便是满室的清新空气和鸟语花香。
母子俩笑着顽了会儿,团哥儿开始发困,明兰小心的轻摇着他,继续吩咐着:“把上回伏家送来的那面苏绣的玳瑁屏风送去,蓉姐儿有的,娴姐儿也得有。丹橘,你回头与嫂子跟前服侍的人说,缺什么摆设物件,只管去库房取。”
她说一句,丹橘就应一声,绿枝忍不住笑了:“瞧夫人说的,丹橘姐姐早就去说过了,偏大夫人小心,只说都尽够了。”
邵氏还算好相处的,属于不帮忙但也很少添乱的类型,时不时有些顾影自怜的哀怨,但很少表现出来膈应人,不过人家一个寡妇,不哀怨难道还镇日的欢欣鼓舞吗。反正明兰也不打算跟她做好姐妹,只消彼此客客气气的,尽了面子情就好。
“再有,跟老鼎师傅说,这府里如今人少地多,空旷着地方显冷清,索性将山林那块地再圈大些。栽几片竹林,种些笋菌,另再单辟一片出来,我要建一座暖房,大嫂子定然喜欢。还有,把原先侯府后头的园子圈起来,回头养些鹿儿兔儿山鸡什么的,也显得生气些。”
这是昨夜明兰刚想出来的,顾廷烨一听颇觉新鲜,自是赞成,其实以明兰的意思,偌大一座府邸,空地这么多,空闲人手又这般多,就是划出田垄来栽种蔬菜也尽够阖府人吃了,可惜这样太失雅观,只能养些山菌野味,既丰富下菜篮子,又能省些不必要的支出。
“府里这许多林子园子,是以栅栏和里墙定要修严实了,叫老鼎师傅别惜了工力,做的好了,我总是有赏的。”
绿枝笑着一一应了,依旧不敢大声,怕惊着团哥儿,转身轻掀帘子出去。
走了劲敌,明兰整个人都懒散下来,看着怀中的肉团子已是呼呼不省人事,她居然也跟着打了个哈欠,这刚起没多久,事也没理几件,居然又惦记上枕头了。明兰素来宽于待人,当然更加宽于待己,当即不再挣扎,搂儿子去小憩会儿。
待顾廷烨下朝回屋时,正见心爱的妻儿头挨着头睡着,看着两张一般白皙的面庞,他满心柔软。这些日子团哥儿有些大了,闹起来格外起劲,明兰惦记着孩子,夜里也睡不踏实,此时睡的正熟,一旁的小肉团子却是睡够了,不知何时已醒了,睁着滚圆的大眼到处乱看,一见到父亲,定住眼珠,便依依呀呀的发出声音。
一旁的乳母喜声轻道:“哥儿能认人了呢。”
顾廷烨也是高兴,俯身小心的抱起襁褓,觉着自己的儿子是这世上最好看的婴儿,怎么看都不够,在团哥儿的小脸上亲了又亲,
“臭小子!”顾廷烨笑骂,团哥儿虽还未满月,力气却是不小,居然在襁褓里蹬了两下腿,“这小子真有劲。”手上微微用力,轻轻惦了两下孩子,团哥儿顿时大乐,咯咯笑了起来。这一动静,明兰便醒了过来,她揉着眼睛,依旧迷糊着,“侯爷回来了,今儿怎么这么早。”
顾廷烨笑道:“本不想吵你的,可也该吃午饭了,你先起来罢。”
明兰望望窗外,见日头已近正午,顿是脸上一红,颇觉不好意思,自己最近怎么跟个懒婆娘似的,怎么也睡不够。顾廷烨倒未注意这些,只瞧儿子小胳膊小腿上扎着的红绳皱眉,坐在床沿对明兰道,“做什么要捆着他?”又不是抓坏蛋。
其实明兰也不甚清楚,只好解释:“是崔妈妈说的,我们兄妹几个小时候都是这般,这还只是小捆,待再大些,还要大捆呢。我大哥幼时就是崔妈妈料理的。”依她推测,大约是为了防止罗圈腿或不让小手缩进袖子里去之类的原因。
顾廷烨想起盛长柏一派苍松挺拔的磊落,顿时对崔妈妈更多几分信心,再看团哥儿眉眼脾气都酷似自己,他心里虽喜欢,但忍不住忧道:“都说外甥肖舅,若能像你大哥,那便是再好不过了。”他素来欣赏盛家大舅子,便是稍嫌软弱的长枫和老实勤恳的长栋,人家至少规矩上进的,又肯听老子的话;哪像自己,从会走路起,真可谓飞天遁地,无祸不闯。
团哥儿柔嫩的小嘴乳兽般微微蠕动,作一吮一吮的样子,谁知父母正说着话,根本没瞧见,他顿时嘤呀一声,卖力啼哭起来,一旁的乳娘早侯着了,笑着上前来抱:“这个时辰,哥儿大约是饿了,叫奴婢下去服侍哥儿罢。”
说是哭,实则半滴眼泪无有,只涨红了一张小脸在那里生闷气,顾廷烨看着有趣,笑着把孩儿交过去,看着敦实圆胖的乳娘转身离去,明兰微叹:“这小子也忒能吃了,得两个奶娘伺候着,这若是生在寻常人家,怕不吃穷了。”
顾廷烨一边松开朝服的襟口,一边笑道:“能吃能睡是大福气,你倒嫌了。当初钟兄弟的儿子生下来,吃什么都吐,便是如今大了,也病病歪歪,钟兄弟愁的跟什么似的。”
说起这个话题,他又想起一事,沉声道,“那妖妇好狠的心,连小小孩童也不放过,亏得老太太机警,不然岂不连坏事!”
明兰披着中衣下床,起身给顾廷烨宽衣袍卸玉带,边说着:“这都过去了,这种污糟事别去想了;咱们如今不是好好的么?”
早在几个月前,明兰开始挑选乳母,崔妈妈照例做了耳报神,盛老太太知道后,忽的莫名不安,便叫房妈妈暗中寻捡人选,盛家几处庄头上,正有媳妇子刚生了孩子,其中两个乳汁充足,性情敦厚,人也稳重。挑定人后,老太太却丝毫不声张,只叫明兰继续挑拣乳母,以作疑兵障目,到明兰生下孩儿后两日,再把两个乳母连人带身契约送过来,而前头挑的人选则一概不用,发些赏银打发走了。
那时明兰还觉得老太太疑心过头,为着孝顺才应了老太太的意思,可后来顾廷烨里外一番清查,竟发觉原先看中的那两个乳母还真有些说不清的。
一个乳母是宫里赏下的奴仆媳妇子,和太夫人当是八竿子打不到关系,可被刨地三尺后,竟发觉她那原已失去联系的前头男人和儿子又出现了,还被人安置在乡下,这位‘好心相助’的人,影影绰绰的指向太夫人的陪房小陈管事。
另一个则是外头良家寻来的,崔妈妈和常嬷嬷查了又查,怎么看都没问题。那家人也十分实诚本分,收了定金后,决意好好当差,便常整些催奶的吃食给媳妇。此时,左近忽搬来一户邻人,十分热情,那家人自养了好些鸡鸭,亲戚处又有鱼塘,便常折低价将鲤鱼鲢鱼还有鸡鸭等供给那乳母家。既能补养身子,又能省钱,乳母家自然愿意。
待明兰生产之时,那乳母已经吃用邻人家鸡鸭鱼肉近两个月了。前几日,常嬷嬷忽传来消息,说那乳母和她婆婆已一病不起,高烧不退,还浑身起斑抽搐。明兰请屠二去查看,其余一概没有问题,唯一可疑的,便是邻人家供来的吃食。
当然,此时那邻人早已搬的干干净净。
听完这些,明兰浑身发凉,打心底里冒出寒气来。那应该是一种慢性毒药,一开始吃着自瞧不出来,但当体内积累到一定量时,才会发作;大人尚且如此,若是甫出生未几的婴儿吃了中毒人的乳汁,又会如何?
那老妖婆果然算计周密,心思歹毒,不论是否能把自己整死,她都不打算放过孩子。
所幸那乳母家甚是孝顺,有好的吃食,只紧着乳母本人和常年体弱的老母,家中孩童和男人并未累及。明兰好生歉疚,着人请大夫去瞧,又送了许多银子过去,只盼望能转危为安。
顾廷烨犹自深恨,冷声道:“天理昭彰,自有报应!”
他现在生撕了太夫人的心都有,颇有些后悔当初分家时太宽厚了,“亏得老太太棋高一着,不然……”他简直不敢想象团哥儿小小的身子高烧抽搐的模样。
明兰低头解着衣带,说她不生气是假的,可她更多的是感激。感谢老天让她摊上那么个好祖母,感谢老天没叫那老妖婆得逞,感谢她家小肉团子如今这般健康活泼,能吃能睡。
盛老太太对送来的那两个乳母还放过狠话,倘若她们伺候的好,就把她们家人的身契都送过来,让她们全家到侯府享福;倘若有个什么好歹,立刻发卖她们的家人,有多苦寒卖多苦寒,一个不剩!她们又如何能不老实,如何敢不尽心。
想到老太太是因年轻时的惨痛,才有今日这般谨慎周全,明兰心里苦涩难过,她低声道,“回头咱们多开两处粥棚罢,但愿善有善报。”
明兰把朝服交给一旁侍立的夏竹:“侯爷先去洗把脸,然后咱们好用饭。”顾廷烨点头,径自往净房走去,待洗去一身汗尘再出来时,只见屋里已摆好了饭桌,屋角远远放着了个冰盆,夫妻俩便坐下吃饭。
“这知了都不叫了,怎么天还这么热呀?”明兰素来苦夏,才喝了两口汤,额头上便沁出细细的汗来,脸颊也红晕湿润了。顾廷烨却是纹丝不动,淡褐面庞沉静一片:“今年热的委实长了些,别误了农赋才好。”
明兰愣了下,赶紧道:“要否减免些佃户的租子?”顾廷烨摇摇头,沉声道:“这倒还不用,且看两淮那边如何了。若能整治出成效,年底前多收回些盐税银子,那便什么都好说了。”
如今朝堂上下都盯着两淮一处,明里暗里较劲的厉害。沈从兴总算是反省结束,重返朝堂理事了,顾廷烨算松了口气,压力骤减,他也不想一气把所有功勋贵戚都得罪完了,皇帝是男主角,但好歹给第一男配多留些戏份不是。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顾廷烨转言道:“这几日府里可还好?若有那不省心的,就告我来处置,你且好好养着身子,别累着了。”
明兰放下筷子,亲给他舀了一碗汤,笑道:“大佛都挪了,和尚还守着空庙里念经么?侯爷放心,如今府里的老人都老实多了。”
分家时太夫人带走了好些仆众,不是她的铁杆亲信,就是可靠得用的,剩下的那些大多是颟顸老迈的世仆,不但爱倚老卖老,还处处想着尊养揩油。明兰这才想出点子,索性把原侯府那一块全部抽空,该翻新的翻新,该收拾的收拾,只需留几个老实的看屋子便可。
这一下,那些平日吆五喝六惯了的全都落了空,既没了主子,又何来差事,倘若无有差事,又怎么去外头抖威风,怎么捞好处呢?
“要是…最近有场大赦就好了…”明兰咬着筷子,自言自语着。
顾廷烨目光一闪,挑眉道:“也并非定要等大赦,先放出几家最不听话的,大抵也能收些效用。”明兰讪讪的:“你怎么知道……”她是想放些人出去,但怕人说她凉薄,只盼着皇家或朝廷有什么喜事,她好浑水摸鱼,狠狠‘恩典’一把。
“我们这种人家,府里难免有些家人跟着主子上沙场服侍过的,这算是卖过命的,有那么几家,惯会摆谱,很是讨厌。”顾廷烨微微而笑,“你寻些由头,不论算是示恩还是罚过,先发落一两家,余下的便会老实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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