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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燕宸回到房里,胸口堵着的那块血就涌了上来。瞬间鼻口一股子血腥味,燕宸捂着嘴,却止不住咳嗽,咳出来的血沾了满手,从指缝间溢出来。
“大人!”傲英一进门就看见燕宸这般,赶紧上前抱住他。“大人您怎么样?”半抱着把燕宸扶到床上,傲英说:“我去叫白先生。”
燕宸却摇摇头,“莫……莫要叫白徐。”
“可大人您!”
“去柜子……拿忽乞的药。”
“是。”
紧着从柜子翻出来忽乞送来的药,傲英喂燕宸服下——说是药,不过是忽乞这类巫师用来养蛊的东西。当初燕宸身中悔莫及,无药可解。忽乞嘴上说着能解燕宸身上之毒,不过是给燕宸下了吊命蛊。吊命吊命,说白了就是吊着一口气,压着悔莫及的毒性,让他的身子不再虚弱,可以如正常人一般行动自如。可这蛊虫耗的是人的精气,这么多年过去,燕宸的身子也终于开始吃不消了。这次又因为哥舒安之事而气火攻心,咳疾又犯了上来。
看来,我迟早都要被耗死。
“我不会让大人有事的。”傲英看不下去燕宸这自暴自弃的样子。于自己的职责,他誓死都要保证燕宸的平安。于自己的心愿,他愿意用尽一切来换燕宸的喜乐。
燕宸却依旧当他是孩子,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温声道:“世事无常,非你我之心能左右。”
傲英更是执拗,“白先生在,他医术那么高,定能配得出悔莫及的解药。”
“悔莫及的解药对他来说并不是难题。只是我本身就有咳疾,这些年又靠吊命蛊吊着气,身子里的毒早已不是悔莫及了。”燕宸笑了一下,“这么些个玩意掺和到一起,毒性莫测,怕是白徐也得研究上个十年半载。”
“那我就护你十年半载。”
“呵,傻孩子。”燕宸说,“你不应当对我做出承诺。”
“你不信我吗?”
“非是不信。”
而是时光飞逝,万物骤变,就算是磐石也会被磨砺消失纹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坚不可摧,哪有那么多沧海桑田。说出来,开心一时。做不到,痛苦一世。
“可是我只有你。”傲英不喜欢燕宸悲伤的样子,“我和他们不一样!”
见傲英如此认真,燕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宽慰他。这孩子是他带大的,对他依恋是自然。可他不希望有人对他抱有太多念想——和我染上太多关系,并不是好事。
或许真的只有经历过沧桑,才会知道人心的不易。
只是我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回顾过往,我要往前走,一直走下去。
那日过后,吉娜被关在了地牢。燕宸却没有把消息散出去,而是让傲英伪装成吉娜继续和阿跌舍尔的人接应。反正消息都是通过那道墙出去的,对方可不会知道这边是男是女,是敌是友。和白通往来的书信也多了起来,燕宸亲手写了好几封信,让人秘密送走。
写完最后一封信,燕宸咳嗽了几声——他这咳疾来的凶,好在白徐医术高明,给他施针布药,总算是没像以前咳的昏过去。每次给燕宸施针白徐都要好好数落他一番,“不就是多了个娃吗,没见过你这么嫌弃自己孩子的。”
燕宸瞥了他一眼,“你不懂。”
“是是是,我不懂你们这些个神仙人的神仙想法。”白徐被燕宸气得够呛,举起针就要狠狠扎下去,可一碰到这人的皮肤他又轻了力道——唉,还是下不去手。
燕宸知晓白徐是关心他,不禁笑了出来。这下白徐心里更憋屈了,“祖宗你还好意思笑,你再这么折腾下去迟早得折腾死自己!”
我就不明白了,你说你和陛下到底图个啥?搞得两人都又惨又残,就不能好好坐下谈谈?
提起梁玄靓,燕宸心中一动。面上笑容消失,燕宸露出许些苦恼——眼瞅着梁玄靓在燕府服奴役已经九个月了,还有三个月,这人就该回大凉了。
说起来自己这九个月也只是给他布置杂活,未曾和他好好聊过。
“朕和你有好聊的?”梁玄靓对燕宸这说辞不以为然,“是聊寄人篱下的感受,还是聊女人乡里的温情?”
早已习惯了梁玄靓这刁钻刻薄的言语,燕宸也不恼。他给梁玄靓倒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我看院里放着不少草鞋,你编的?”
“是又怎样?”
“不怎样。”燕宸说,“只是没想到堂堂大凉皇帝,居然也会做这些平民活计了。”
梁玄靓冷笑了一声,道:“高高在上的大庆太子都钻过马桶,在民间流浪六年,朕不过是编个草鞋,怎地就让太子殿下你如此感叹了?”
“陛下可真是改不了这得寸进尺的毛病,都流落到这境地了,还嘴硬的很。”
“呵,太子殿下不也还是不识好歹?背叛族人,伤害子民,给阿跌舍尔当走狗也是叫得不亦乐乎。”梁玄靓说,“再说,我哪里最硬,你还不知道吗?”
还是说,抱女人抱多了,忘了被人抱的滋味?
轻蔑羞辱之意全数显露,燕宸看向梁玄靓。这人的双眼虽然得到白徐的精心医治,伤疤好了大半,可依旧无神。看向自己的这双眼是这么空洞,自己好像有什么东西丢进了这双眼里,这辈子都要不回来了。
那是并肩相伴的日子,亦或者说是他催眠自己的一个梦。梦中太美,甜言蜜语迷惑了他的心,直到醒来他都有些恍惚,到底这人口中所谓的爱与倾慕是不是真的?
不过是真的又如何,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总是要有东西凌驾在真心之上的。那种所谓的心心相惜,是最卑微的情感,应当被踩在泥土里,永远都不要在出现。
“唉。”燕宸叹了口气,“你都是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想着逞口舌之快。”
梁玄靓却理所当然地说到:“反正打不过你,嘴上占点便宜总是好的。”
“你就这么在意我与哥舒安之事?”
“我怎么能不在意?”梁玄靓的话里带着怒意,“幸亏我瞎了,不然还得看着你成亲。”
“可我与她成亲,是为了你。”
话一出口,燕宸才觉得不对——明明刚才还想着要把这卑微的情感踩在泥土里,怎么一转眼就让它发芽了。他下意识抬头看梁玄靓,对方似乎是被他刚才的话弄得有些吃惊,先是一愣,随后皱起眉来,问到:“你说什么?”
“……没什么。”
“你刚才明明说,与哥舒安成亲是为了我。”
“你听错了。”
梁玄靓冷笑道:“我眼睛瞎了,耳朵可没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着对方质问的表情,燕宸突然觉得有些可笑。“你我现在已经不是君臣了,你并无资格质问我。”燕宸起身要走,“最后这三个月好好养身体吧,别等到回去之后让傅云亭这帮子人说我亏待你。”
挑起了自己的兴趣,却又不肯讲明。这种朦胧的情绪叫梁玄靓更是生气——燕宸和当初一样,心里什么都明白就是不把话说明白。吊着别人的胃口很有趣吗?这算是什么恶趣味?
可燕宸摆明了是不想让他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更让梁玄靓不解的是燕宸往东阁跑的越来越勤,每次来这里也只是和他闲聊,还会带上一些霜落白。这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让梁玄靓摸不到头脑——难道说是我要离开了,燕宸舍不得我?
“是有些舍不得你。”这一日燕宸又来了,还带了许多点心。梁玄靓目不能视,取物不便,燕宸就把点心放他手中,看他吃完,再拿另一块。
梁玄靓总觉得心里慌,他趁燕宸给他拿点心的时候抓住对方的手腕,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燕宸一愣,“什么什么意思?”
“和哥舒安成亲。”
“形势所迫。”
“为了我?”
“不是。”
“不是?”梁玄靓的手又收紧了些,“那换种方式来问,你最近为何来的如此频繁?”
“舍不得你。”
“少骗人了。”梁玄靓说,“你我之间的纠葛,哪有那么容易放下?阿跌舍尔都不会轻易放我走,你会保证让我安全离开吗?”
对方说的话确实有理,燕宸却不想回答。他把手从梁玄靓手中抽出,然后说:“我记得第一次喝霜落白的时候,被你戏弄了一番,搞得嘴里苦涩的味道久而不去。后来元春之时,依然是被你算计,夺位失败。再后来出征,帮你打天下,你还是违背承诺,未还我自由。再后来,中秋夜上,我才知道,原来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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