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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中春旱的迹象已经十分明显,鱼儿你看,这是均州褚嵩之递上来的本子,据他说,不止是均州,关中其他几州也好不到哪儿去。播种已经迟了,若是之后再不下雨,春夏连旱起来,朝廷唯一能收上赋税来的这十二州之中,怕是有五六州都要颗粒无收。”
天子语气笃定,好似并非在预测尚未发生的旱灾,而是在回忆一件已经发生过的往事。
但鱼元振对此并不意外,毕竟,倘若天子所言不假,他已经在梦中亲眼见过流民遍地的景象。
可他却并未受到惊吓,这难道也是神君的另眼相看?
鱼元振从震惊中惊醒,大逆不道地直愣愣地瞪着天家,自从自己打定主意,要尽早为身后事筹谋之后,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够从神明那里,得到如此明白的暗示……
暗示自己不过是个罪人,哪怕自己早已决定要尽最大的努力赎罪,哪怕自己已经为神明求取俗世中天子的册封和信奉,哪怕自己时时刻刻都在心中向祂祝祷。
但,自己依然是个罪人,是个除了惩戒以外,不值得神明多看一眼的罪人。
天子投向他的眼神中,蕴藏着一如既往的信任和喜爱,“可见神君所言,半点不差,今年关中将有旱灾,是确定无疑的了。”他说。
“朕既受命于天,对天象预警,不可不慎而重之,此时再做别的恐怕也来不及了,倒是赈济一事,可以早早准备起来啊。鱼儿,你可有什么别的想法?”天子问。
鱼元振的眼神变得十分奇妙,他并没有认真听他说话,而是不由自主想起了别的。
他在朝堂上已近乎一言九鼎了,但一旦回到这太极宫中,眼前这个虚弱的中年男人即便只是坐在这里仰视着他,也依然不能改变一个事实——那就是,他还需要向天子低头,他还不是这里最有权势的人,就连神仙托梦,也只会选择他而非自己……天子、天子!难道天子便如此不同?明明其余地方,他才是这座城市,乃至于整个天下,真正的主人!
心魔骤起,鱼元振感受到熟悉的悸动正要掀起,他知道这是断邪之咒即将被触动的征兆,自从他的权势取得了始料未及的暴涨之后,他时常都会在狂喜的梦中体会这种感觉,所以他现在已经能熟练地欺骗自己了。
面上挂出柔顺谄媚的笑意,鱼元振后退半步,弯下了腰,他答道:“天家有什么需要奴做的,奴万死不辞。”
天子没有察觉鱼元振的答非所问,就像他同样没有察觉鱼元振的大逆不道和心不在焉一样,他的眉头烦恼地拱了起来,在眉心隆成一个皱巴巴的鼓包。“有什么要做的……当然是这赈济的粮食,却不知该向何处去寻啊?”他说。
鱼元振的腰弯得更深了,他的回答从靠近地面的地方发出,在麟德殿光滑的地板上像珠串一般活泼地弹起,又反射到天子的耳朵里。
“这又有何难?”他语气中带着天真的笑意,“抄个几家,不就好了么?”
夕岚已收,暮色降临,天子爽朗的笑声在晦晦冥冥的麟德殿中响起,代表了他对鱼公公毋庸多言的赞赏。
“哈哈哈哈哈!”
……
鱼元振更难缠了,闵郁容想。
她虽然同意了鱼元振的意见,但她却完全猜不透鱼元振的心思,这让她高度警惕。
鱼元振对皇帝的态度呈现出十分矛盾的状态。
一方面,他时而流露的鄙夷和敷衍当是发自真心;而另一方面,他又在明明应当追问两句的托梦和赈济一事上从善如流,提出的建议,甚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过激。
这里面一定有某种缘故,也许这个缘故与李珂的关系不大,而是与“托梦”这个形式关系更大。
闵郁容一直不能确定鱼元振对神君一事有多么相信,虽然他甫一回京,便向皇帝极力宣扬了这一信仰,但她一开始只将之视作鱼元振献媚的常规手段。而之后他的举动,更是和心存敬畏毫不相干,杀人抓人,也没见他有过顾忌。所以闵郁容一直以为,鱼元振早就摸清了断邪之咒的实际发作法门,从而对神君一事,并不畏惧了呢。
可今日,当她再度用托梦的说辞来引出旱灾一事的时候,鱼元振反倒露出了一些她分外眼熟的喜怒无常之态了……
这可着实有些奇妙,闵郁容眼神一闪,应当偷窥鱼公公一次了,她想,否则她又怎么能将赈灾这件大事,放心交给他呢?
……
鱼元振在紧邻着皇城东墙的崇仁坊内有一所私宅。
他近日时常在这里过夜。
这是一所空空荡荡的大宅子,是他从赵国公的后人手中买下来的。赵国公当年军功卓著,为先帝削弱藩镇立下汗马功劳,但他的嫡孙却早已沦落成坐吃山空的嗜赌之人,偌大的家族败落下来,也只需要一代人的时间。
可自己连下一代人都没有,鱼元振嘴角裂开一个讽笑,自然也不会有这样的烦恼,他想。
从宫中出来之后,鱼元振被宫外的冷风一吹,被周围人浅薄而甜蜜的谄媚和他们深藏的畏惧所包围,立马清醒多了。幽怨不适合意气风发的鱼中尉,幽怨应当属于权柄尽失却毫无自觉的圣人才对。
是来得过于容易的胜利让他飘飘然了,不知何时,也让他生出了这等幻想,他也是从太极宫最底层一步步谨小慎微地爬上来的,又怎会不知道感情的不知所谓?
是!他是被感情蒙蔽了双眼!是他对神君生出的,一厢情愿的孺慕之情!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突然对李珂难以忍耐的嫉妒之情。
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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