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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人世若与上古无岁的大椿相比,不过就是匆匆一瞥,白驹过隙;但若与朝生暮死的蜉蝣相较,又仿佛旷日积晷,不老青山。所谓长短,根本不能用尘世的标准来衡量,唯一能衡量的东西,应该就是人心了吧。心热则短,心冷则长,丈量得如此清楚。
那日又下了磅礴的大雨。
南郁坐在窗前抄着《南华经》,听得雨声,才抛了手中的笔。他望着雨幕,有些茫然地想着,他一生权倾朝野,晚年安稳,一身好声名,虽无亲生子,但养子孝顺,过得让人艳羡,倘若阿月看到这样的他,是会为他高兴,还是恨他无心呢。
微笑凝在嘴边,他下意识地去摸常悬在腰前那块玉佩,却摸了个空。拇指和腰侧都空荡荡的,他想起来了,那块玉佩给她随了葬,那枚扳指碎了,那个人……死在了很多年前,他们都已经在岁月的长河中消失得一干二净,什么痕迹都没留下,仿佛从未来过。
阿月也不可能会看到,不可能会知道了。
毕竟……
很多很多年前,也下了场雨,只不过那是场小雨,下那场雨时,他第一次随父亲到江府去。
半月之前在集会上,那个从未见过的江家姑娘一手好诗,轰动了整个信京。他当时坐在她对面,看着她那张美得有点不像话的脸,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正在传阅的、她的诗稿。
他想,这个姑娘可真好啊,这么美,这么傲,有这样的文采和风度,若是能与她结识,绝对是一件妙事。
所以听闻父亲与江府交好时,他按捺了满心的喜悦,派了四个小厮提前了许久去打探。她为人如何,常走哪条路,喜什么,厌什么,胸有成竹之后,他在她的必经之路上丢了那块玉佩。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那个漂亮的姑娘拾了他的玉佩,寻了个私下的机会还给了他。一来二去,二人便熟了,他到现在都记得当初江释月扯了他的衣袖,小心翼翼地笑说,我叫江释月,释然的释,满月的月。
别时茫茫江浸月。
却是释然。
他想,这真是个好名字。
相识之后,他才知道这个漂亮的江七姑娘原来过得这么难,父亲不疼,嫡母不爱,姐妹不仁,苍茫人世中孑然一身,几乎什么都没有。
不是没有动过心的,在阙阳山上,二人都淋了雨,衣袍带着头发湿漉漉一片。她冻得直打哆嗦,却还是把他的衣袍脱了下来,重新披在了他的身上,她说:“从未有人待我这么好过,南公子,多谢你。”
心中铺天盖地的柔软情愫在一瞬间几乎冲昏他的头脑。
阿月在他心中如此温柔、守礼、知进退,所以在那一个改变二人命运的清晨,南郁醒来,见到身旁几乎□□、尚在沉睡的她,第一感觉居然是狂喜。
他知道她过得艰难,知道她想要逃离江家,她居然把他当做了自己的稻草。南郁昏头转向地想着,即使是被她算计了,他也心甘情愿。
父亲早为他寻了陈国公的嫡亲长女,预备着年后便去下聘,陈国公位高权重,膝下无子,对这个大女儿视若珍宝,若能与他结亲,势必为他的政治道路再添些砝码。可是出了这样的丑事,陈国公如何还敢把女儿嫁给他,匆匆反悔,倒也省了他许多事。
南郁在父亲的书房前跪了整整三日。
直到第三日清晨,父亲把他叫到了家祠,他几乎已经不能走路,父亲也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他看着父亲在祠堂点了四只明烛,随后叹着气对他说:“栖隐,你与江家七姑娘的事,我不知是不是你的错,可无论是不是你的错,这个责都不必你担,你可明白?”
南郁抬起头,静静地说道:“父亲这是什么意思?”
“我知你与江家七姑娘一向交好,那孩子……这几日我去瞧过了,模样是好,文采也是不错。你们闹出这样的丑事,若不娶她,恐怕对你、对她,都是一生的污点,”南国公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可若娶了她,你就毁了。你弟弟身体不好,我从未考虑过……你虽是庶子,可我真心疼你,想要让你袭爵,你怎么能娶一个小庶女?你不必再跪了,此事我会帮你解决的。”
南郁惊呆了。
他费了半天的功夫,才勉强理解了父亲的意思:“可……她做错了什么,这都是她家人的意思……她若不嫁给我,她会死的父亲!”
“……”
“你……便如此固执?不会后悔?”
“你……想好了吗?”
他跪了好几天,连声音都如此虚弱无力:“我的心意……早就对父亲言明了。”
“可她是什么身份,你想过没有?”南国公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娶了她,你的仕途会增加多少困难?再说,你觉得她真的喜欢你、爱你吗,不过是瞧上了你的身份,想要你救她一把罢了。”
南国公慈眉善目,极少对他发脾气,但此时他听得出父亲虽然声音平稳,却是动了真怒:“若她真的爱你,怎会用这样下作的手段来害你,还不是为了自己罢了。我退了几步,容她进门,容她做个侧室,还不够吗,你还想要什么?”
他也想过,其实江释月不过是想逃,被谁救出来都是一样的。
可既然选了他,他便不能辜负。
南郁一头便重重地磕在了地上:“我心意已决,从小到大……我从未向父亲求过什么,只这一次,求父亲成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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