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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开门,乔德站在他面前。
乔德的肩膀上沾着大大小小的水渍,一缕雨水从他的脸颊上滑下,这让他看起来像是求生游戏里的冷酷长官。
“怎么搞了这么久?”乔德说道,挑挑眉毛,语气一如既往冷冰冰的。但张骆驼注意到他看上去有点焦躁,仿佛在斟酌和为难些什么。张骆驼想要像平时一样说些话,但他张开嘴,却发现他的头脑一片空白,仍然停留在刚刚听到和看到的一幕幕。
“啾!”一团粉色的毛球扑到乔德的皮鞋上。乔德习以为常地蹲下身,让毛毛跳到他手心上。
“进去吧。”他说,关上门。
“你怎么了?生病了?”他注意到张骆驼的脸色,讽刺地皱起眉。
张骆驼摇摇头,感到一种类似于震荡的感觉包围了他的所有思想,他甚至完全无法思考,他强装平常地说:“没什么,我给你泡杯咖啡。”
他背对乔德走进厨房,从橱柜里取出一包速溶咖啡。他感到乔德的视线停留在他背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然后乔德跟着他走进了客厅,就像他以前来他家一样。
张骆驼剪开咖啡包,倒入粉末。沙沙的声音。
他眨眨眼,那些东西一闪而过。
……R-63拍摄的唱片店的画面里,乔德在嗡嗡的响声中,准确无误地朝拍摄器的方向看来。
他在杯中倒入热水,咖啡粉末变成液体在旋转。
……几十段画面,每一段都是他和乔德在见面。从乔德第一次到他家至李香香那次演唱会,中间没有一次缺席。他们对话和走在一起的场景都断断续续地被拍到,除开他们两个,别无其他的。
液体转动的转动速度放缓。浓稠的咖啡液体像风暴口般渐渐停滞转动。两杯速溶咖啡的味道在厨房飘散。
这说明什么?他停下了搅拌,想道。
“你怎么了?”冷酷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张骆驼吓的手一抖,回过头来,发现乔德脱下了外套,正站在厨房门口怀疑地看着他,毛毛趴在他的肩上,也一样同仇敌忾地望向他。
乔德走上前来,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了?”张骆驼觉得他的声音似乎充满担忧,但也有可能是错觉,乔德和担忧这个词历来没什么关系。
“你又过敏了?要不要去医院看看?”乔德看他没有回答,皱起眉头,不由分说地说。
“我没事。”张骆驼慌忙说,躲开了乔德的视线,也许他表现的过于夸张,乔德的目光随之变得很怀疑。
张骆驼清清嗓子,假装无事发生,他挤出一个振作的微笑,把乔德的那杯咖啡塞给他:“你的。”他说,走出厨房,背对着乔德,像是平时一般摸了摸毛毛,它正担心地凝视着他。
张骆驼走进客厅,他没有开几盏灯,窗外的粉色光芒入侵他的住所,整个客厅像奇异的粉色舞厅。乔德也走了进来,他拍拍毛毛,毛毛从他的身上跳下来,一蹦一跳到张骆驼的胳膊旁。张骆驼摩挲着手中的遥控器,仿佛这能操纵一切。
“我记得你昨天晚上电话留言,说今天要跟我说些什么。”张骆驼转移话题道,但他发现自己的嗓音很僵硬,非常不自然。
“是的。”乔德点了点头,尝试着喝了口咖啡,但立刻放下去,尽管每次张骆驼都会给他泡一杯,他似乎也永远都适应不了速溶咖啡。他摩挲着手指,似乎还在思考和酝酿词汇,没有打算立刻说出口。
他们之间忽然没有人说话了,一片沉默。
毛毛在他们中间跳来跳去,张骆驼移开胳膊,把遥控器换了个方向捏住,避免它不小心碰到遥控器。
张骆驼感觉一种持续的、长久的嗡鸣声包裹了他。
“张骆驼,你真的生病了?”
张骆驼吓了一跳,转过头,乔德正看着他,乔德的声音听起来很讽刺,还有微微的嘲笑感,但张骆驼隐约察觉到乔德讽刺下的关心,乔德一贯这样——有一次毛毛偷吃了苹果,它的机械胃显然消化不了这个,当天它就出了问题。乔德一面听着毛毛发出巨大的呜咽声,对它冷冰冰地宣布要丢掉它,一面帮正在剃毛毛肚子上绒毛的张骆驼递来从公司带来的替换零件。
但现在张骆驼被一种更大的阴影笼罩着,他无法从那讽刺的语气里得到更多。
他摇摇头,朝沙发上退了一退,轻声说道:“我没事。”
乔德的讽刺全消失了,只剩下完全的认真:“我开飞船送你去医院。”
“不用。”张骆驼嘀咕道,“我很好。”避开了乔德想拉起他的动作,以及他疑惑的视线。他感到沉甸甸的感觉压着他的心口,让他缓不过气来。
这一次躲避似乎让乔德察觉到了张骆驼的沮丧似乎和身体状况无关。他的神情在那瞬间变得怀疑,脸在窗外映射过来的粉色光线的笼罩下显得变幻莫测,但他没有问张骆驼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许是因为他知道即使问张骆驼也不会有回答,因此他直接放弃了从张骆驼身上找答案那个选项,直接启用了他自己敏锐的管理部的搜查本能,让视线离开了张骆驼,像平时搜查办公室一般搜查这里,从中自行寻找答案。
他的视线挨个移到房间的各个角落,毛毛、堆满各种东西的修理桌、装满修理工具的修理盒、照耀出远处辉煌夜景的玻璃窗。
但他似乎没从这些细碎的东西里发现什么,于是又再次起航。
墙面上挂着的各种海报、箱子里各式各样的老式唱片。他一一将它们分析了一遍,再无情地丢开。
然后是电视。他看着电视大约三四秒,从它的屏幕到它底部那块被打开的存储器接入口。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它很久。
接着,乔德的视线像是从网络的另一端遨游回来般,视线重新落在张骆驼身上。他从张骆驼的脸看到脖子,再看到手,他看的很快,仿佛只是平淡无奇地扫一眼,但他扫过张骆驼的右手时,速度一下放缓了。
他看着张骆驼紧紧握住,甚至有点捏出汗的遥控器。
他的视线顿住了。
“你为什么拿着电视遥控器?”他问道。
张骆驼心中咯噔一声,他轻轻地将手臂移到背后,避开了乔德的问题。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今天来是为了给我说什么?”张骆驼假装轻松地问道。
他们之间忽然沉默了,这间三十平米左右的小房间铺满沉闷,连毛毛也停止了跳跃,它感到了他们之间的不对劲。很远处有断断续续的音乐声,那是间断整夜的胶囊旅馆广告的叫卖。
不知道是谁先动起来了,也许是乔德,也许是张骆驼,但总之他们之间有一个先动了,接着另一个也开始动。
乔德敏锐地看着遥控器,说:“把遥控器给我看看。”
张骆驼摇摇头,将手背在后面,朝后退了一步。
乔德往张骆驼的方向走了一步。他伸出手,想拿过遥控器,张骆驼很快闪避开来。乔德的手轻轻抓住了骆驼的胳膊,张骆驼想要挣开他,却发现乔德的力气过分大,于是他将遥控器藏在自己的背后,用手和背的力量压住它。
张骆驼喘着气,他抬起头来,发现现在能近距离看到乔德的样子,他灰色的眼睛、阴沉的脸颊、薄薄的嘴唇,这一切让张骆驼不知不觉想起重庆的天空。他艰难地移开眼睛,发现乔德的手出乎意料地冷,连带乔德握着的张骆驼的手臂也一起变得冷冰冰的。张骆驼试图挣脱他,再朝后退了两步,死死握住遥控器。
乔德再走过来。他移到离张骆驼更近的地方,将手伸到张骆驼的背后,张骆驼的手艰难地左右挪动,像跳地雷游戏般躲过乔德的追击。张骆驼朝后退,一直朝后退,没有看后面。他不知道他后面有没有障碍物,也不知道他能退多久。乔德的脸让他想起那一天,他看到曾林倒在地上的那一天,乔德走进来,身后是安保人员。但有一些不一样,张骆驼说不清楚哪里不同,他只是隐隐约约地这么感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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