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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郑的公寓是老样子,银色的墙面,无处不在的高科技,红色沙发和明黄色的桌子,强烈的色彩冲突让人以为窗外的灰色天空是另一个世界。场面有些尴尬,张骆驼坐在沙发上,但乔德只是瞥了一眼沙发站在旁边,他显然在嫌弃沙发的花纹太过俗套,他轻轻抚摸着毛毛,它在向张骆驼撒完娇后亲昵地到了乔德身旁。
郑郑站在对面,她把泡的咖啡递给张骆驼,率先打破了沉默:“我以为你是死了,我认识的人也这么告诉我,你到底去了哪儿?”她的眼睛仍然很肿,张骆驼和她说话时注意力几乎都被吸引了在上面。
“说来话长,但总之现在没事了。”张骆驼含糊地说,他瞥了乔德一眼,仿造人,火星,被换了一条新的胳膊,这里面哪件听起来都不可思议,“我以后告诉你——公司怎么样?”他想知道这个,这信息眼前来看最重要。
郑郑眯起眼,她迅速捕捉到张骆驼的不自然,但她没有拆穿,而是随着张骆驼转移话题,语气轻快:“老样子。公司宣布你被开除,但是我知道肯定不是那样,我见证了事情的经过,我以为是他们对你做了什么。我去了你的公寓,结果那儿全是公司派来的仿造人警察,大门敞开。我告诉他们我来找你,他们说你早就消失了。我施了点办法才进去——里面到处都被翻过,乱七八糟,然后我偶在角落里找到了这个。”她仰起头,指指毛毛,它正露出肚皮给乔德,“它缩成了一团,全身都是灰,一直在抖,我就把它带了回来。”
他猜的没错,赵一不会轻易放过他。张骆驼想,他想起赵一轻蔑的眼神,紧抿的嘴唇。
“那么……他?”说话声忽然再在他面前回响,张骆驼茫然地抬起头,郑郑狐疑地抱着手,她的嘴型故意张得很大,她瞥向泰然自若的乔德,他像个衣架子被摆在旁边。
张骆驼的脸红了:“什么?”他故意含糊地说。
郑郑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张骆驼垂下眼,假装在喝咖啡,咖啡很苦,他皱起眉,但不敢抬头,否则就会和郑郑试探的目光对上。
“你好,我叫郑郑,骆驼的好朋友。”郑郑看他没有说话的意思,移开视线,朝乔德走去。
乔德已经站在沙发旁五分钟,这房间里的一切似乎都让他不适。他抬起头和郑郑对视,眼里的冷冰冰与往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郑郑笑盈盈地伸出手,她丝毫不退缩。
乔德侧过身,不情愿地伸出手。
“和以前一样。”郑郑说,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毫不在意乔德的傲慢,“所以……你们?”她对着张骆驼,显然没想从乔德那里找到答案。
“说来话长。”张骆驼尴尬地清清嗓子。
郑郑露出灿烂的笑容:“我明白了。”她说,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若有所思,仿佛已经见证了所有故事。张骆驼窘迫地低下头,恨不得钻进咖啡里,那苦味让他头皮发麻。
他们在郑郑的劝说下暂时在这里住下。乔德本想带张骆驼去其他地方,比如他自己的家,但郑郑说服了他。
“公司也在查你。”她警告他,“你家附近应该到处是眼线,不出意外三分钟就可以赶过来。”
乔德带刺地反问道:“难道没查你呢?”
“我不一样。”郑郑骄傲地说,她摇摇头,“我有个眼线,他能让管理部对我放松警惕。”张骆驼猜测郑郑口中的眼线是芦幸,绝对是芦幸。他想道。
乔德最终挫败地站在鞋柜边,他无法再离开这里,但也绝对不想坐在红色沙发上,他保持他一贯的姿态,一言不发。郑郑取得了胜利,她在大大小小的房间穿梭,带张骆驼到一间空闲的卧室,示意他们可以睡在那里。接着他们回到客厅,郑郑打开电视,从冰箱拿出几罐“重庆城市”,还有几瓶不知名的果酒。张骆驼窝在沙发里,体温慢慢上升。
“过来坐吧。”他对乔德劝说道,拍拍坐垫,讨好地露出笑容,几秒以后,毛毛先溃败,从乔德的肩膀跳到他怀里,接着乔德不情不愿地走过来坐下,僵硬地在沙发上伸展四肢。郑郑在一旁饶有兴趣地打量他们。
张骆驼打开一罐啤酒,“重庆城市”的味道挤入他的喉间,快感像蓝色的泉涌般放开。他眨眨眼,久违的空暇轻轻握住他的手指,将他拥抱。郑郑点了根烟,和他还有乔德聊天,聊一些无聊的话题,当然乔德大多数时候一言不发,只是听着,像毛毛是他在这里的唯一朋友。电视很无聊,在讲一个爱情故事,画面上南坪干净无比,银雨如刀般切割人的心。张骆驼看着这个画面,放松的醉意无可匹敌地袭击了他,他感到放松,一阵阵睡意袭击过来,他很久没这样坐着看一部无聊的电视剧了,这些天他活的像只惊弓之鸟。但除此之外,他敏锐地发觉一种东西在碰撞他的心。
他眨眨眼。
那是出自不安的空虚。
夜晚十二点,他和乔德睡在一张床上,面面相觑。乔德的头发压在枕头上。张骆驼看着他的眼睛,嘴唇,还有整个轮廓,他把头窝进乔德的肩膀。他喝了两罐啤酒,醉的厉害,但乔德滴酒不沾,他对这些廉价牌子宁死不屈。
他还没想好怎么办。张骆驼想,他甚至还没有想到明天。他意识到那不安的空虚。今天住在郑郑家里,明天呢?后天呢?他现在已经“死亡”了,从此以后重庆不再有他的存在,他没有身份ID,公寓将被回收,而管理部的人还想找他,他只能躲藏起来,一直躲藏和逃到公司没人记得他,就像曾林一样。然后他再活下去,像贫民窟里的人,直到死亡。他抖了一下,接着是真的死,一片白光,就像乔德告诉他的,被叩开身体,拿出需要被利用的神经元。
他一辈子都无法离开这个城市,因为他是个仿造人。他闭上眼睛,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无法离开。他想,一种异样感袭来。
乔德的手从后背而来,他注意到张骆驼的颤抖,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
“你和范柳说的是什么事?”张骆驼抬起头,悄悄打直腿。乔德在他旁边,离他很近。思维和回忆在张骆驼被酒精打乱的思绪里四处飞舞,过去和现在变成了一个实体,无数话重重地在他面前浮现,像是个折叠空间。张骆驼闭上眼时想起乔德对他说的话,忽然之间,那画面又变成今天中午范柳和乔德的对话,他们说着话,像个谜语,当时他没有问出口,局外人的尴尬压制了他的疑惑,但午夜让他的疑问重返,而且他想转移那种异样感,他轻率地问出了口,甚至不顾乔德是否能听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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