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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投湖
日暮沉沉,只留下天边一大片的鲜红如血的晚霞之时,殿门才被打开,孟笙从里一瘸一拐地走出来。他乌黑的长发披散着,愈发衬得面庞白皙明艳,确实是个极难得的美人。这样的美貌,甚至可以说,后宫那些娘娘和这个人比起来都略逊一筹。孟笙一转头,乌发缝隙间颈上新添的几朵红梅便隐隐露出来。
那是谁添的,每个人心里都清清楚楚。
外面的奴才个个眼观鼻鼻观心,都不敢抬头去瞧,连大气都不敢出。这并非是孟笙多么可怖,而是他身后之人令天下都为之惧怕,所以没有哪个人敢去招惹孟笙。
传说曾经有个新来清宴殿侍奉的宫女,在殿外因为好奇多瞧了几眼,回去乱嚼了舌根,第二天这些话不知怎么传到了皇帝耳朵里,气得皇帝将那宫女施了蒸刑,命所有清宴殿的奴才都去观看。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随意谈论——孟笙和皇帝的关系,成了一件宫里不能说,但却人尽皆知的事情。
孟笙沿着宫墙慢慢地走,刚刚陆开桓折腾得紧,身下不收力,撞得他几乎昏厥过去。这样没有节制的胡作非为,令他现在全身散了架一样的疼。孟笙抬起头看着远处一大片血色渲染的霞光,无意识地动了动嘴唇,破掉的嘴角牵扯出一阵疼痛。
回过神来,便瞧见了华贵的坐辇迎面而来,孟笙心里苦笑,跪下问安:“参见皇后娘娘,太子殿下。”
他这幅鬓发散乱,眼角带红的模样,只要是个不傻的人,都猜得出孟笙刚刚做什么去了。皇后斜倚在坐辇上,睨着他冷冷一笑,似乎连多看他一眼都嫌脏地撇过头去,半是讥讽半是不屑地挤出几个字来:“孟公公还真是贵人事忙,上面下面都要操持,也是辛苦,本宫和太子可不能耽误你的时间呢……毕竟孟公公才是‘贵人事忙’啊!”
孟笙跪在冰凉的青石板上,寒意从膝盖单薄的衣料透到了全身,令他浑身一阵阵发冷。但即便如此,对于这样的冷嘲热讽他也只能笑一笑,弓腰行礼:“娘娘言重了……奴才恭送娘娘和殿下。”
皇后拿着帕子捂了捂鼻子,道:“走。”
孟笙看着皇后和太子的坐辇远去,有些头胀眼花,好半天才撑着膝盖站起来,一瞬间,心头涌上来的疲惫几乎将他打垮。
累,累极了。
他今年二十有八了,心境却比八十二岁的人还要沧桑。算起来,他已经陪着那个人走了整整二十年,自八岁入宫做了阉奴,被分到陆开桓的身边算起,到如今不知不觉间,竟已过了这么多年岁。
二十年……人的一生里,能有几个二十年呢?
在这些漫长的岁月里,他曾经尝过被人捧在手掌心是什么滋味,也尝过心里的希望慢慢冷掉是什么感觉。孟笙觉得自己已经被时间和现实慢慢磨平了所有的棱角,打消了所有的幻想,有时候他甚至会觉得自己的魂魄已经离开了躯体,浮在半空中冷冷地观看这具肉体苟活于世,卑躬屈膝地残存。
人呢,都是会变的。
卓谨不知是从哪里出来,红着眼睛上来就要扶他,被孟笙挥手用力推开了。
孟笙努力挺直腰板,靠在朱红的宫墙上,强打精神教训他:“你知道错了没有?”
对于卓谨来说,孟笙是一个亦父亦师的存在。当三年前十六岁的他被孟笙收做义子后,孟笙便一直格外关照他,因着孟公公的名声,宫内也没有太为难他的人。这些年,卓谨和孟笙走得近了,渐渐也知晓了皇帝和孟笙的关系,但他并不像别人那样认为孟笙权势滔天,受宠得幸,反而看到的是外人所不能明白的疲惫绝望,挣扎无果……
所以在卓谨心里,猜想孟笙自己是不愿意的,只是因为面容艳丽,身段姣好,才被好色的皇帝看上逼迫。屈于皇权,孟笙不得不委身于皇帝……毕竟做奴才的,生死不过是主子嘴唇一碰,一句话的事情。这令卓谨十分厌恶——厌恶皇帝的逼迫,厌恶自己的无能。
“义父,我哪里错了?”卓谨咬着牙,努力不让眼圈里的泪水掉下来,“错的从来都是天。”
这句话暗喻意味太强了,听得孟笙眉头拧起来,冷声斥喝:“跪下!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也是你能说的吗?”
卓谨也是年纪尚轻,到底也才是个十九岁的孩子,有种年少轻狂的口无遮拦,话一出口便后悔了,沉默着跪了下去。
“别在这跪着,丢人现眼的,回你自己房里跪三个时辰,”孟笙甩袖转身,“该学的,你也要自己学,该做不该做的事情,也得自己动脑琢磨。我能救得了你一时,难道能救你一辈子么?以后的路要靠自己走,你要是要强就别光在嘴皮子上下功夫,也多学学怎么伺候主子,别总是叫我一次一次为了你费心费力!”
这番话说的毫不留情,孟笙说完便步履蹒跚地离去了,只留卓谨在原地面色白得像是一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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