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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卿饶第一次知道“极端”这个词汇,是在一个阴天的下午,语文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了这两个字。
他第一想到的人,就是母亲。
他那时候并不知道自己记事起是什么年纪,但是有关于母亲的记忆,总让他不寒而栗。
在认识哥哥之前,他从不知道眼泪是可以让别人心疼的。
母亲非常厌恶他哭。
小时候的哭泣总是伴随着疼痛,偏偏他又是个爱哭的孩子,每次他因为一些事情哭,母亲就会去揪他的胳膊,力道并不算重,但是他还是觉得很痛。
母亲的心情阴晴不定,好的时候也算不上多好,只是偏冷漠了些,但是看着像个正常人。坏的时候则非常可怕,宋卿饶甚至形容不出来那种感觉,他小,记忆是松散的,他只能从零零碎碎的片段里回忆起那种扭曲的记忆:母亲是病态的,她说话阴阳怪气,宋卿饶常常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是潜意识里明白她不高兴,她常常会突然踢宋卿饶一下,或者打一下他,这让他在家里无时无刻不感觉到恐慌,也是因为他小,他总是对事情忘得快,有时候又想去亲近母亲,却被冷漠甚至暴力拒绝,这让他在母亲面前越来越蹑手蹑脚。
如果没有对比,他本不知道这些。
在和哥哥接触之前,他觉得全天下的人都是这样的,尤其,是女性。
所以女性是充满恶意的存在,他说不出这种感觉,也无法用孩子的语言发出求救信号,但他深深认为女性的存在都如同母亲一般。所以每当被母亲伤害,他总是会对身边的女性感到更深的恐惧与厌恶,但这种伤害过一两天,他又会忘却,下意识想和周围的人亲近,这种情绪反反复复令他身心俱疲,他白日里犯困的次数就越来越多,仿佛时时刻刻都在警惕来自身边的恶意。
他只有在哥哥那里睡的最沉。
小时候最温暖的记忆,就是他在意识朦胧的时候感觉到自己趴在哥哥屋里的书桌上,看着灯光下哥哥把自己的书本放进书包,他不知道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幸福。
他愿意拿一百颗小奶糖来换这种感觉。
母亲爱他吗?
他从来都不知道。
对此他很矛盾,虽然他的孩子天性一向直观。
母亲是不爱他的,因为她打他,她骂他,她撕他的作业来泄私愤甚至对此上瘾。母亲是爱他的,她每天即使很忙也要去过问他的功课,给他买最好的衣服,对他讲很多大道理。
母亲对他的控制欲很强。
她有时候会问很多事情的细节,这让宋卿饶有些不知所措。
他以前不觉得什么,但后来,他并不是很愿意什么都告诉母亲,尤其是哥哥的事情。
他不想母亲觉得自己是“变态”。
在美国的时候,母亲就曾经在他面前表达过对这种行为的厌恶,她指着街上一对牵手的男人说:“这是变态,你不要学!”
他问她:“为什么呀?”
“俩男人拉手,恶心。”
他那时候只是不解,就说他见过很多男人互相亲吻对方的面颊,在美国大家经常这样做。
“那是不一样的,虽然这种礼仪也很恶心。”母亲随口说着,“这俩男人是在谈恋爱,太变态了,俩男的怎么谈恋爱?”
妈妈说,他们会下地狱的。
很奇怪,宋卿饶直到这时候才感觉到害怕。
他看着哥哥的脸,有的时候,他会忽然想,自己要是女孩子就好了。
是女生,他就可以和哥哥结婚了。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任何一种可以永远和哥哥在一起的理由了。
他需要明白些什么呢?
他不知道。
他不明白的,就装作不知道好了。这样即使母亲明白,母亲也不会苛责他。
但他莫名感觉到难过。
这种难过起初只是间接性的,不太深,偶尔一两下,他都没有闹懂为什么忽然情绪低落,那种感觉就过去了。
可后来,这难过一发不可收拾。
他看到哥哥脸上高频率出现的无奈,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茫然。
他知道自己越来越不懂事了。
哥哥会不喜欢他吗?
哥哥会喜欢别的小朋友吗?
那到时候他该怎么办呢?
年纪太小,要面对的问题太深沉,他要是有哥哥那样的好脑子就好了。
隐隐地,他自己能明白这种单薄感,尽管他无法确切地去形容。他很喜欢抱着哥哥,哥哥身上很暖和,还有一种熟悉的洗衣液的味道,那个味道并不单纯,混合着衣服布料以及其它的味道,这段时间,他甚至在上面嗅到了奶糖的香味,这让他感到很惊喜,也很舒心。他在哥哥身上反复蹭着,就是以前他所喜欢的布偶熊都没有被他蹭过这么多次,大多时候哥哥并不排斥他的种种亲昵行为,但也很少给过回应,或许哥哥是习惯了,又或许哥哥在忍耐。是忍耐吗?他会有些害怕地想,他不知道如果有一天哥哥讨厌他了他该怎么办。
只是哥哥不耐烦的程度已经到了明面上了,他皱着眉,头次问了宋卿饶一个很复杂的问题:“你除了哥哥以外,就没有别的小朋友了吗?”
“……还有小花……”
“对啊,你老是找哥哥玩,小花会不高兴的。”
该怎么和哥哥说呢?小花就只是一朵花。
说不定她明天就被踩死了,哦,一想到她死掉了,宋卿饶毫无感触,他算不上很喜欢那朵花,只是那朵花就开在他每天等妈妈推车子的那个地方,他喜欢蹲下来和她说说话。
死掉的话,就换一朵。
或者小草也行。
他开始换角度思考,如果死掉的是哥哥呢?
那真是不得了,他想到一半就打住了,他觉得自己大概也会跟着死掉。
那如果自己死掉了呢?
想到这里,他下了课就往哥哥班里跑,哥哥正在和一堆男生说着话,他猛地停下来,有些局促,小声叫着哥哥,这声音如乳猫叫一样,软绵绵的。
离他最近的男生倒是发现了,喊道:“侍南,你弟弟又来了!”
“噢,”侍南无动于衷,呆在原地静静看着他,“你有什么事儿?”
宋卿饶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捏着裤子的褶皱,手心不断冒汗,饶是他也懂得尴尬了。
安尧看不下去了,推了侍南一下:“你看看你!”
他走过来揉了揉宋卿饶的头:“你一天到晚跑的挺快啊,一下课就能见到你,你们老师也不拖堂?”
这感觉不一样。
宋卿饶觉得头发有点疼,脑袋也不是很舒服,这不是哥哥揉他的感觉,哥哥的手很温柔,每次哥哥摸他,他都感觉哥哥是舍不得的。
但现在哥哥只是远远看着他,好像根本就不想看到他。
不知怎么的,他想起母亲口中的“变态”二字,刹那间羞愧与恐慌涌上心头,眼睛胀痛地让他开始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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