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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太医,依您看,家母……”楚祎沉声问。
徐太医面露难色,捋了捋胡须,“这几日针扎下去,已无多少反应,早作打算吧。”这是让准备后事。
楚祎脸色煞白,握紧的手青筋毕露,身子晃了晃,勉强立住。他抬头望向上首坐着的姐姐,楚蓁满眼血丝,嘴角抖动,手上的青花瓷盏嗑棱作响。她哆嗦着将茶盏放在高几上,轻轻道:“徐太医接着开药吧,母亲总归会清醒的。”
徐太医瞧着不忍心,摇摇头,叹了口气,仍是下笔开了方子。楚祎喊了福儿进来,命他去抓药。待徐太医走后,两姐弟相顾无言。父亲乍然离世,楚蓁毫无防备,母亲是在她面前一点一滴慢慢没了生气,楚蓁反倒冷静了下来。
“全哥儿,你往前头寻寻大伯父,跟他说……该备的备起来吧。”楚蓁艰难得开口,她只觉这话说出来,自己心头仿佛被凌迟,一刀刀的割着,偏偏疼得喊不出来。
楚祎眼眶含泪,哑声道:“我晓得,内院那儿,还得姐姐跟大伯母提。”饶是他再坚强,父母接连出事,仍是受不住,短短几日,瘦得只剩把骨头。
“忘不了,一切按着长辈的意思来吧”。楚蓁说完再也支撑不住,泪水怎么也擦不净。屋内只闻少女切切悲声,屋外伺候的婆子丫鬟们都红了眼,二房也不知造了什么孽。
楚祎去了前头寻护国公,楚蓁回了内室,瞧着榻上的陈氏,楚蓁本想母亲即便永远不醒,如此睡下去也是好的。可看着陈氏面容黄灰,眼眶深陷,嘴唇苍白,头上竟生了白发,油尽灯枯之相尽显,却又觉得母亲必不愿如此。
室中的夔纹黄铜炭炉偶尔有哔啵声传来,迦南香缥缈的香气好似透着一股阴郁。
“姑娘,您得多保重自个儿,太太若是知道您如此伤心,怕是要难受的。”陈嬷嬷抬眼看了看眼前瘦得脱了相的小主人,偷偷用帕子拭泪。
三姑娘是她看着长大的,从那么小的一团肉,长到如今,一直被捧在手心上,重话都没受过一句,何曾经过这么大的事儿,短短几天,襦袄松了好几寸。
“嬷嬷也受累了,娘是您带大的,您疼她不比旁人少。”楚蓁缓缓开口。
陈嬷嬷听了,更是难过,泪水顷刻间湿了帕子。她是陈氏的奶娘,陪着陈氏嫁到了国公府,陪了陈氏二十几年,真真是把陈氏当闺女疼的。看陈氏如今的模样,当真如剜她的肉一样。
“我已经没了爹,若是再没了娘,这日子,还叫人怎么过呢……”楚蓁望着母亲昏睡的脸庞,喃喃道。
榻前哭得伤心的陈嬷嬷没听着,帘边站着的碧夏却忙抬起头,一脸心疼、担忧。嘴唇动了动,终究无声落了泪。
“姑娘,太太该喝药了。”翠玉端了牡丹富贵纹的漆盘,白玉碗中黑沉沉的汤药热气蒸腾,衬得她一双杏眼越发红肿。
翠玉几步到了榻边,将漆盘端到楚蓁身前,楚蓁将锦被往下拉了拉,给母亲垫了块细棉绢,拿起玉勺轻轻吹吹,一点一点地喂。
一小碗下去,倒有多半沿着嘴角渗了出来。楚蓁细细地给母亲擦,泪珠不知不觉落了下来,滴在母亲的手背上。
突然,陈氏细弱的手指动了动,一旁的翠玉忙惊喜的叫了声:“太太?”
楚蓁立时把碗放一边,拉了母亲的手,轻轻的喊:“娘,娘,您醒了?您是不是醒了?”她眼睛眨也不敢眨,紧紧盯着母亲的脸,看着母亲的眼珠动了动,眼皮开了条细缝,终于缓缓睁看了眼。
楚蓁顿时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只一叠声的颤抖:“娘!娘!您终于肯睁眼看看女儿了!”一旁的陈嬷嬷和翠玉也喜得直掉泪。
陈氏的意识有些混沌,好一会儿才完全清醒,她看着眼前眼肿似核桃的女儿,脸颊上一丝肉也无,原本丰盈的唇瓣苍白起皮,心疼地很,只她身上无力,气若游丝:“蓁姐儿莫哭,娘没事儿呢。”
“好,好,女儿不哭,娘您可得快快好起来,不然不止女儿,满哥儿也天天哭呢。”说到这儿,楚蓁赶紧对碧夏道:“去前院将三爷、五爷请过来,快点儿!”
“奴婢这就去!”碧夏转身匆匆出了屋子。
“太太,您可是醒了,姑娘跟少爷们不晓得多担心呢,日日来陪您,今儿上午三爷五爷还来过呢,只姑娘叮嘱他们不能落了功课,才回去了一小会儿。”陈嬷嬷赶紧擦干泪,上前道。
“娘,您可有什么想吃的?女儿让厨房给您做。”楚蓁掀起嘴角问道。
陈氏微微摇了摇头,话有些吃力:“娘先好好看看蓁姐儿,好好看看全哥儿、满哥儿。”说着让陈嬷嬷将她扶起来,靠在软枕上。
“什么时辰了?”陈氏朝棱窗望过去,眼前像隔着层雾气。
“回太太,巳时三刻了,眼瞧着,该进午膳了呢。”陈嬷嬷边给陈氏掖被角,边回道。
“怪不得外头这样亮,瞧我这一觉睡的,现下已深秋了吧?”陈氏语气有些低沉。
“有福气的人,才会睡得如此踏实呢。”楚蓁不忍陈氏难受,忙微笑道,“况且如今刚下了几场雪,冷得很,女儿也想日日坐榻上呢,多暖和。”边说边将身子趴在锦被上,轻轻靠在母亲的腿上。
陈氏听了,原本黯淡的双眼弯了弯,消瘦的面庞生动起来。她有些费力的伸手摸着女儿乌黑的发顶,柔柔道:“竟已是冬天了,蓁姐儿一向怕冷呢,一到冬日,就像只猫儿似的蜷在榻上,动都不动的。”
陈嬷嬷她们听了都笑了起来,楚蓁将脸埋了埋,“娘这是笑话我懒呢,我可不依。”眼中的泪珠滚进了被里。
屋内众人正围着陈氏说话,外头的小丫鬟打起了帘子:“三爷、五爷来了。”
陈氏忙尽力坐直了身子,转头看向花开富贵绣金屏风后,眼神急切。只闻噔噔几声,一个灰色锦袍的肉团从屏风后钻了出来,几步跑到榻前,搂着陈氏的腰,委屈道:“娘,娘,您终于醒了,满哥儿好想您!”
陈氏身上无力,被小儿子撞了个满怀,满脸的笑,摩挲着满哥儿的脸,听他小嘴吧嗒吧嗒说着话儿。
“娘,我今儿写的大字,哥哥夸我了呢!”小鼻子一翘,得意得很。
“满哥儿真厉害!你哥哥这么大的时候,也不过是跟着先生做文章而已。”陈氏拢着他的小手,笑道。
楚祺越发得意,拉着母亲说些吃的玩的,很是兴奋。
“娘醒了,你以后更加不能贪玩了,我看得让钟先生加你的课业。”片刻后,一身青布棉袍的楚祎跟着进了内室。外头这样冷的天,他未批披风,鼻梁上却有层薄汗,可见走得急。
陈氏听见长子开口,抬眼一看,逆着日光,恍若夫君归来,眼中霎时蓄满了泪。
楚祎只当母亲哪里难受,急急走上前,满脸担忧:“娘可是哪里疼?若是难受您就跟儿子说,儿子这就去请徐太医。”说着就转身要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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