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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愿,夜愿?”昼司叫住匆匆经过拐角处想要溜走的家伙,快走两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跑什么?”
夜愿回过头来,神色无异:“主人?我没听见,您有事儿吗?”
“你……”昼司低头看着他金绒绒的睫毛,改口道:“明早六点,月会。”
“我也去吗?”夜愿蓝色的瞳孔微微睁大,显得有些茫然。
“怎么,你不想去吗?”昼司扬了扬眉毛。
“没有,只是……”夜愿可疑地避开了目光,咬着下嘴唇,“医生需要帮忙。”
“哦,我也需要帮忙。”昼司干巴巴地说,“没有硬币现在是喊不动你了?”
“没有!”夜愿慌忙地抬起头,发现主人并没有生气,倒不如说那神情分明就是在逗他玩儿。
昼司从兜里随手摸出一个银色的小夹子,抬手落在夜愿头发上:“先欠着。”
夜愿摸了摸头发上,不好意思当面取下来看,只能点点头,昼司没办法,又揉了揉他的头发说:“开玩笑的,明天你还留在这陪医生和安息,我和二号一起去新世界号,随冯德维恩的船。”
夜愿脸皱起来:“会不会危险?”
昼司勾了勾嘴角:“不会比上次危险的,放心吧,这次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除了曼德和范修连恩,每个参会方都被发了一份加密材料,月会开始的那一刻会自动解锁……毕竟,也是该是摊牌的时候了。”
夜愿闻言立刻摇摇头:“我还是和主人一起去吧。”
“让你看家就看家。”昼司说,然后搂着他的脑袋飞快地亲了他额头一下,轻声说:“别担心。”
说完这话他也不理睬夜愿的回应,直起身走掉了。
呆在原地的不只是忽然被嘬了一口的夜愿,楼下的院子里,冯伊安和冯德维恩两兄弟正坐在长椅上——这是实验反应等待过程中冯伊安难得的休息时间,秋夜的海面泛着凉意,草坪上凝结着露水,两人自重逢起,还是头一遭一对一地闲下来坐着。
“绿萝……绿萝都不见了。”想了半天,冯伊安终于找到了一个话题,打破了只有海浪声的寂静。
“嗯,那玩意儿发展起来势头太猛,根本控制不住,”冯德维恩说,“根系不住地往墙缝里钻,差点没把楼拆了。”
“哦……”冯伊安又没话说了。
“但是……”冯德维恩又补充道,“那个……就是那个小院子里,原来那一株还是在的。”
冯伊安立马意识到他是在说小时候自己带着他种的那一株,就在冯德维恩卧室窗台下面,又忍不住微笑了一下:“是嘛?”
冯德维恩看着他的笑容心思复杂,没好气地说:“你别高兴得太早,父亲还没有打算原谅你。”
可当冯伊安收起笑意的那一刹那,他又有点后悔自己说了那样的话。
冯伊安低着头:“我知道……”然后又抬起眼睛看他:“你呢?”
冯德维恩下意识回说:“不知道。”
“哦……”冯伊安用鞋子去捻砖缝间的杂草,闷声说:“你是不是,是不是怪我没告诉你,翊去世的事。”
冯德维恩心想,怪你的事多着呢,应道:“嗯。”
“不是我不想说,”冯伊安含糊道,“是不能说。”
冯德维恩瞄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当时……当时真的没办法说,事情发生的时候,不,是那一整年里我都完全无法开口提及这件事,好像一说出口,就变成真的了,”冯伊安有些艰难地选择着措辞,“米奥和翊也很亲,但翊去世之后我们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见面、也不联系了,只是看见对方而已,那种痛苦的感觉就会叠加起来。”
他喉结动了动,很多悲伤从他的肩膀和手心倾泻出来,浸入到湿润的土里。
“翊的离开完全超出了我能够承受的范围,我根本处理不了那么那么多的痛苦,到后来我甚至……甚至对痛苦本身感到了厌倦,对每天处在这么多痛苦中勉强活着的自己,也感到深深的厌倦……”
“好了好了,”察觉到话题的走向危险,冯德维恩连忙按住他紧紧蜷在膝盖上的手,“不想说就不说了。”
“你之前问过我吧?为什么明明过得不好,却还不要回家来。”冯伊安说。冯德维恩无声地点了点头。
“因为……因为这不只是我一个人的人生,”冯伊安说,“这是我和翊一起计划过的将来,许下过的诺言,承诺过的人生,他已经没有机会,我得要带着他的份一起过下去。”
我得要做你的眼睛,做你的腿,去你想去的地方,过你应得的人生。
冯德维恩沉默了一会儿,却说:“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他和你期许的将来,肯定不是在什么地方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两个人的故事变成一个人之后,结局又怎么会是一样呢?”冯德维恩说,“你以为他的梦想是和你一起离开虚摩提吗?还是和你一起游历废土吗?他的梦想从头到尾,也只是‘和你’而已。”
冯伊安半晌说不出话,冯德维恩看他的表情又说:“你看,你知道的。”
“你都知道,可你还是留在了废土,为什么呢?”冯德维恩呼出一口气,“你在惩罚自己吗?你觉得自己不能叛变,不能独自幸福,因为……”
“因为翊死在废土了啊!”冯伊安终于开口了,情绪难得地激动了起来:“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埋葬在一千层沙子下面,我怎么可以把他留在那?”
冯德维恩默默看了他一会儿,像是早料到了这个答案,但什么都没说——他心里很清楚,全家上下看起来最温和良善的冯伊安,骨子里其实最为倔强。这种倔强和执拗,有时候甚至让他觉得心寒。
冯德维恩站起身来,拍拍裤脚说:“我先睡了,明天还要开月会。”
留下冯伊安独自坐在灯火渐熄的甲板,身后是星空夜海。
次日清晨,一众人马分两路驶出了月桂号,一艘船上载着代替冯老出席月会的冯德维恩,另一艘则是毫无标识的随从船。令他们吃惊的是,直到靠近并且抵达了新世纪号后,他们都未受到过任何阻拦,好像安娜真的从不曾通知过任何人一般。
冯德维恩率先作为参会方下了船,昼司在熄火后的船舱内冷眼望出去——停机坪上已经摆了一溜熟悉的家徽,李奥尼斯、曼德和范修连恩可笑地挨在一起。
如果认真观察,会发现停机坪的部分墙面和地板颜色不太统一——有一部分新换的材料颜色要更亮一些,昼司知道那是他们上次在这里交战后的结果,只是没想到发生了那种事后,月会地址仍然沿用了这艘船。
传统和规矩的作用有时候真是出乎意料的强大,他想,不论你再怎么认为自己并未被这些无形的约束绊住手脚,却总还是习惯性地去选择和维系熟悉的环境。
就好像曾经的自己。
重新来到这艘船上——不,应当说他在重新踏上虚摩提的时候,已然清晰地察觉到了一些隐秘的变化。就好像这些努力融入但明显违和的新地砖一般,他灵魂中某些原本柔软的东西似乎退掉了外壳,将里头更加坚固的核暴露了出来。一些牵绊和锁链被打破,一些萦绕心头的顾忌被消磨,神奇的是,这一切发生得如此自然,叫他甚至怀疑过去的自己为何那样优柔寡断、裹足不前。
但与此同时,他心底似乎又有一块地方变得更加柔软了,那个柔软的小角落滋生着一些陌生的情绪,叫他烦躁、叫他忐忑脆弱。回忆的丝线拉扯过水纹荡漾的阁楼,肮脏阴冷的林堡小街,寒风裹夜的破旧大楼,最终停留在了海风徐徐的岸边。
那是他第一次听他说……
通讯终端的震动拉回了昼司飘散的思绪,冯德维恩的消息已经进来了,只有简明扼要的一个字——来。
昼司翻身下地,理了理衣袖,对船上一众高级变异人说:“该我们登场的时候到了。”
走下航空艇的一刹那,停机坪周围的安保侍卫没人反应过来,迟钝地面面相觑。只有其中几个大概是先前也在这里值过勤的,愕然地张大了嘴,眼中满是惊慌。
然而没人有机会发出任何声音,几名高级变异人瞬间冲了出去,手刀切在他们颈后大动脉,甚至在对方倒地之前还好心地捞了一把。
尽量低调——这当然是昼司建议的。
他一路毫无阻拦地不断向上,荷枪实弹的层层安保好像多米诺骨牌,在吹灰之力下便哗啦啦地全部崩溃。二十九跟在他身后,从头到尾甚至没有出手——因为根本没必要。
转眼间,他就来到了会议室的大门外,两名变异人一左一右轻巧带走了大门口的守卫,还顺手帮昼司推开了门。
双开大门的背后,船内拟太阳的灯光渐渐照亮了昼司的脸,会议长桌两侧的所有人都下意识看了过来——昼司和长桌对面毫无准备间抬起眼的男人对上目光,杀气腾腾地笑了笑。
看清他脸的一秒钟,场内顿时一片哗然,交头接耳之下,老曼德率先站起来大声质问:“你怎么进来的?你到这里来干嘛!”
他看起来真是毫无所察,从表情到语气都极为震惊,昼司用小指挠了挠耳朵,像是对他这样吵闹感到厌烦。
“怎么回事?”
“不知道……他不是死了吗?”
“这是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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