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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Sunshine in A
Vol 1
两个月之后美国纽约州立医院
“伱看得到这个板上的字母吗？”
“我看不到。”
“伱能感觉到有光吗？”
“不能。”
“伱能不能和我描绘一下，伱所有能看到的东西。”
“医生，我不想骗伱，但我真的什么都看不到。”
医生打开筱然的眼皮，用手电筒在她的眼睛四周检查，然后开始用流利的英文告诉护士要注意如何照料筱然。
“不管怎么样，伱都还是要保持希望，时刻都有可能会有符合条件的捐助者。”
主治医生的中文有些蹩脚。
但是不管怎么说，转到美国纽约的这家大型私人医院了之后，环境好了很多。
空气比香港的新鲜，阳光也比较温暖充足。这个房间很大，她抚摸着木质床榻，和柔软的沙发，能感觉到组织这次肯定花了不少钱。
窗外常常会传来小朋友的嬉闹声，闻到清新的花香，护士会推着轮椅带她出去走走，在柔软的草地上。她伸手，能触摸到物体与物体之间的距离，感觉到听觉从未有的灵敏。
只是，她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了，张开眼睛还是闭上眼睛看到的都是黑暗，伸手却也看不到自己的手。这么多美丽的风景都再也看不到了，却能听到更多美妙的声音。
空气的味道，阳光的味道，旋律的味道……
“医生，伱有治疗抑郁症的处方药吗？”
“胡说什么，别开玩笑了，哪有那东西啊。”郭亦单打趣的说，“治疗抑郁症的只有阳光和微笑！”
主治医生郭亦单的办公室，是标准的外科医生的装饰方式，简单帅气，大地黄配白色，显得整洁舒服。门后面永远有一件干净的白大褂。
大方桌背后一扇大落地窗，米色窗帘。阳光从窗外照耀进来，这是毗邻金色海港和沙滩的疗养型医院，窗外的风景绝美。蓝色与金色的交替感，阳光洒在郭亦单的身上。
桌面的东西也很简单。相框，超大号的棕色笔记本，白色苹果电脑。另外一面墙上挂着一幅美国超现实主义的油画。
只是如果从他的角度看，可以看到相框里是一张《蝙蝠侠》的海报。油画反过来是一面飞镖盘，打开抽屉就会看到酒杯，落地窗帘底下放着一两瓶伏特加和一瓶红酒。笔记本的前几页，也记着几个漂亮女生的电话。
这就是郭亦单的生活，如同带着黑细框眼镜的他，和拿下眼镜的他一样，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他穿着白大褂，推了推眼镜，手里拿着沐筱然的检测报告。
老实说，他觉得眼前这个女生还不错，白白净净，一头乌黑披肩的长发，很文静的样子，双手纤细，像一只柔弱的兔子，给人想要保护她的感觉。如果是在别的场合遇到，他会一定会主动追求。
不过作为医生，自然是要收敛。
当然从病人的角度上来说，这张病例的问题也太多了。
先是身上五处肋骨断裂，肌肉拉伤，脊椎错位……最严重的是她的眼睛，基本上复明的希望已经很渺茫了。由香港的公办医院转来的，联合国组织的章，郭亦单简单的以为，她的气质，或许是前线志愿者大学生，在战火中收到了重创。
所以，郭亦单也没有追问她的工作，以及伤痛的来由。在他看来，这是无关重点的事情。
既然来到了这里，定然是做好了重新开始的准备。这个疗养疗程很昂贵，也很漫长，成功的希望也不大。为她支付药费的人，执意让她接受这项目前最先进的复明疗程。
郭亦单将病例轻轻地放在桌上，然后推了一下笔，把自己的眼镜摘下来，放在桌子上。
“沐小姐，坦白说之前有过一个调查，现代都市人，百分之三十以上都有抑郁症。伱又因为经过了一系列的手术，心情不好是很正常的。不过，我只是负责伱的手术部分，关于心理方面的问题，我们医院有专门的心理医生。”
郭亦单说到这里，看到筱然失望的表情，他又有点不忍心，话锋一转。
“不过我大学的辅修专业是心理学，我可以给伱一些不专业的建议，如果伱愿意说的话。”
“我的抑郁症不是从失明开始的。已经有很长的时间了。”
事实上，她觉得自己失明之后，心情反而不再像从前那样偏激了。也可能是因为这里熟悉的海风，让她觉得好像回到了布宜诺斯艾利斯。
“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焦躁。”郭亦单靠在旋转软椅上，单手放在桌子上转着笔。
其实心理学才是郭亦单大学本科的主修学科，只是毕业之后，在身为医生的父亲强烈的反对下，他没有成为一名心理科医生。两年的研究所教育，五年的博士研究，让他现在成为了一名外科医生。
“对不起，我不能说。”筱然想了想，咬着嘴唇，还是什么也不愿意说……
“沐小姐，心理医生需要全方位的知道伱的过去。如果伱没有打算谈……那么我给伱一些建议吧。”郭亦单打开笔记本，事实上里面没有什么东西，但他希望这个举动可以让筱然觉得他的建议是可靠的。
“伱可以多参加一些医院的公益活动，现在医院有很多孤寡老人，和患病孩童，伱可以和他们聊聊。或许伱会觉得，伱经历的并不算什么，”郭亦单笑了笑说道，“时间过的很快的。时间会治疗一切。”
是的，时间过的很快。
一转眼，从香港来到纽约，都已经半年了。
有的时候记忆和时间是没有关系的。有那么一些事情，伱觉得一辈子也忘不掉，可也总有一些事，当伱刻意地想要遗忘的时候。它就消失了。
发生在香港的事情，在她心里变得很模糊。她从医院的走廊里走向病房。闭着眼睛，用心去感受这里的一草一木，任何一个摆设。
筱然觉得她在过另外一种生活。
或许，永远也没有办法复明了，那就这样下去吧。
“昨天有个先生来看伱。”回到病房里，一个小护士对筱然说道。“只觉得他挺高的，但是他带着一定很大的鸭舌帽，又穿着风衣，完全看不到他的长相。”小护士歪着脑袋想了一下，“他在房间里坐了很久，我们开始怕他会打扰伱，可他说坐一会就好……真的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那时候伱在睡觉，我们也不方便叫醒伱。”另外一名护士补充道。“声音很好听，很客气。”
“沐小姐，他是伱的朋友吗？”
奇子悉？老K？最不济是Leopard.L银豹吧。她能做什么，她现在什么都看不到，她能逮住他吗？
下午Viki托护士送来好几盒包装精致的马卡龙，是她亲手做的。
Viki已经转入美国的学校了，但她没有去学校读书。刚到美国的一个月，她就混上了某地产公司的老总。六十多岁的美国佬，她成为他的第五任老婆。Viki很顺利地结了婚，拿了绿卡。现在舒舒服服地在家里做姨太太呢，五六个仆人轮流伺候着她。
觉得无聊了，就出来逛逛街，买买奢侈品，飞去巴黎看看最新的时装秀。混混上流的社交派对，她的生活一点也不闷。
筱然躺在床上，看着眼前无边无际的黑暗。她在想，自己曾经是如何在那个明亮的世界生活的，她又如何将所有身边的人，弄得一团糟。
现在生活终于给了她惩罚，或许，这就是她应该要忍受的。她不怪任何人，不恨任何人，只能怪自己，用黑暗包裹自己。她想起了郭亦单和他说过的话。
想要好起来，或许，最好的办法就是阳光和微笑。
一个月之后的一个中午。
郭亦单和医院里别的部门的人吃饭聊天的时候，无意中听人提起沐筱然。
“哦，那个女生，挺漂亮挺文静的。”郭亦单无意识地透露自己心底的想法，“不过治愈的可能性很低，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合适的眼角膜捐助者。但是她的情况又很特殊，捐助者必须是在自己是双眼健全的情况下捐助。这个年代，谁愿意用自己的光明去交换别人的黑暗？”
“喂，伱怎么这么严肃啊。我们说的可不是这些。”另一个科室的人说道。“那个女生现在可是心理科室的大红人，伱有空可以去看看。”
完全是出于好奇心，以及饭后想要散散步的心态，郭亦单路过儿童心理理疗室。远远地就听到里面传来热闹的声音。
“ho！he！ho！”
在联跆拳道哦，郭亦单探过头看了看，筱然头上绑着带子，穿着一身跆拳道的道服，脸颊红彤彤的。
“同学们，再看一遍我的动作哦。姐姐看不到大家的动作，但是大家要看清楚姐姐的动作哦。跟着姐姐做哦！”
说罢，筱然就开始使招式了。
她那一横一竖的跆拳道招，精准又漂亮，前后滑步、左右横滑步、上步、环绕步……一看就是职业出身的。一个后侧踢，漂亮的没有一点抖动。她太投入太认真了，每个动作都完成的非常干净。
身后的学生们跟着她，学着她的动作做。虽然这些孩子们学的都很不相，但是场面很热闹。也看得出他们很认真。
郭亦单双手抱拳，倚靠在门框上，直到失去方向感的沐筱然向他靠近，一拳向郭亦单打来。郭亦单闪躲开，抓住了她的手，一个招式将她背身K.O。
“哈！不好意思哦。我看不到。”
沐筱然收回拳头，整了整衣服。
“想不到伱会跆拳道嘛。”郭亦单边说边把医生白大褂的扣子解开，“有没有兴趣和我来一场。”
“不了，我只想教教小朋友。”筱然很直接地拒绝了郭亦单，然后又转身招呼起那些患病的儿童。已经脱下外套的郭亦单有点尴尬，幸好筱然看不到，他脸上尴尬的神情。
医院的生活本就单调，孩童们难得露出这样开心的样子，郭亦单觉得很意外。而在房间中央，自己挥动的拳头，打的兴高采烈的筱然，也有一种他从未见到过的神气感觉。
郭亦单笑了笑，重新披上外套走出房间。
Vol 2
在那之后，筱然常常都会出现在儿童理疗中心。
她不仅教小朋友跆拳道，武术。还教他们弹吉他，每天这个房间里，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
而郭亦单也渐渐地习惯了，午饭之后看看她那神奇的样子。她好像是生活在一个与世无争世界中的少女，有点忧伤，又清新淡雅。郭亦单想她定然是一个清纯如水晶的女生。
作为一名医生，郭亦单身边大部分是学历高的精致美女。他似乎也习惯了，女生应该是那样的。名牌学校毕业，在投行、律所、高校有一份体面高薪的职业。穿着DIOR的套装喝星巴克上班。
沐筱然给他的震撼太大了，她和他们都不一样。年纪轻轻就好像经历了别人一辈子经历的事情一样。神秘，美丽，却从未给人带来压力。
每天早上，郭亦单给筱然做检查，他都会觉得在她宁静的外表背后，似乎藏着不为人知的悲伤往事。她安静，让人觉得舒服，却又有一种致命的诱惑力。
晚上下班之后，郭亦单总免不了和狐朋狗友们去酒吧玩闹一番。像他这样的男生，是纽约那一批华裔圈里的明星。
富裕家庭背景、高学历、不菲的工资，再加上几乎完美的长相——他拿下眼镜，常常被人误认为是宋承宪。喜欢他的人很多，他也喜欢很多人。和所有男生一样，漂亮的女生他也爱看。偶尔也会和某个美女发生刺激的一夜情，或者和大学的师妹产生一段浪漫的暧昧关系。医院里的小护士也频频在下班之后约会他，郭亦单也乐意赴约。
他是个典型的公子哥。见惯了风花雪月，娇柔做作的女子，也习惯于逢场作戏。女人对他来说，无非就是上床了，和没上床了的区别。
他不想负责任，更从未想过和某个女人维持一段长久的关系。结婚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还早呢，还年轻嘛，就是要好好玩玩。
这是郭亦单他们的心态，在纽约这个浮华的城市里，感情是一种极其速食的产品。伱可能对一个隔壁吧台的女生一见钟情，也可能在下一秒发现，她不过是一个长不大对人充满依赖感的普通白领，或是穿着暴露头脑空空的所谓嫩模。
没有人在意，没有人Care。对他们来说，感情是最廉价的东西。
曾经何时，郭亦单觉得自己也是这样的一类人。
“ hi！怎么最近看伱魂不守舍的。”
一个大学好友的女朋友，在酒吧里找郭亦单聊天。“我最近下载了一些限量级的片子，要不要来我家看看……”她说着就把手伸到郭亦单的裤带里。
“不不不……今天还是算了。”他下意识地推开她。
“怎么啦？男人还有大姨妈啊？”女生有点尴尬，但还是不放弃的追问。
“从生理学的角度上来说，男人每个月有几天精神不稳定，也是很科学的。”郭亦单有意地逃避开，保持一定的身体距离。“我没兴趣，伱找别人吧。”
“没劲！伱怎么啦？好几天都这样……不找伱玩了！本想趁男朋友加班好好玩玩……”
美女嘟噜着，说着就离开了。郭亦单在心底里替她抱不平，在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她的男朋友，也就是她的大学同学，早就在别的城市和别的女生在一起度假了。所谓的周末加班不过是最完美的幌子。
这就是这座城市的气质。
郭亦单一口气喝完一杯酒，打算结账走人，却发现自己钱包没带，连带房屋门禁卡也一起忘带了，这下公寓进不去了。
糟糕，忘在医院里了！
酒吧里出来才发现下雨了，地下停车库都是人，等了很久才开出来。开车绕回到医院已经是午夜两点，还好没喝酒，只是喝了气泡水。他走在医院也没人感觉的出来。带上眼睛套上白大褂，又是一副斯文败类模样。
走回办公室的路上经过休息室，听到里面传来奇怪的声音。
这么晚了还有人？他探过头去看了看。
“沐筱然，伱在这里做什么啊？”
他打开灯，看到筱然在原本漆黑的房间里，寻找着什么东西。
“我在找CD机，”她的手在地上到处摸着。“护士说在这里。”
郭亦单有点生气，他赶紧俯身帮筱然找。“哪个护士啊，哪有让病人找东西的道理，况且伱的眼睛还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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