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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民乃国之根本。这句历朝历代都要摆在台面上说的话，在当权者眼里，是撒给世间芸芸众生的鱼饵。而真正的重中之重，是一朝天子幕僚下的权力执行者，朝堂之上的股肱之臣。

官有权，权生力，力生威，威生荣，荣无极，故而居于众之上，且可令众，为众所敬畏和羡慕也。为官者为成就登峰造极，起升降黜戎司弄权，勾缠政局驾轻就熟，天长地久便养出一副高深莫测心机深沉的油滑之势。

谢廷铨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本草芥，一朝称臣，仕途平步青云。几年没日没夜地历练文韬武略，一步一步坐稳大唐政令核心中书省首相的位置，绝非等闲之辈。一条白缎扔进染池里，拎出来是五光十色，搁他那就都成了黑。他这人悲喜全行于一色，眉目温润无害，笑意参悟不透，但一肚子正邪掺杂在一起，着实白瞎了那副好容颜。

偏偏圣上对他极为重视，重用重典之时也讲究度。也是，在位者对待权臣不能太骄纵，不能让他有机会凌跃于皇权至上，但是还得予他好处笼络，让他时刻有感恩戴德的思想觉悟。

平日里的赏赐固然不少，久而久之真金白银也沦落成茅坑里的粪土，想一劳永逸安抚这位忠臣，还得拿出百分之百的诚意去赏赉。

圣上手里顶尖的物件就是那大好河山，自然不能拱手让人，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便是自己的宝贝闺女了。谢相至今官居二品，相较怀思公主的正一品爵位还差了两级，下嫁过去是谢氏满门百年荣光。

嫁了闺女便成了一家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嫁不了吃亏娶不了上当，圣上这算盘哔拨得两全其美。

先前圣上金口言开的那句婚恋自由还得受着，指婚是指不成了，只能没事儿便打发这位乘龙快婿往春华宫里去，思量着这俩人各戳各眼窝子，久而久之也能磨出点火星子，男婚女嫁人之大伦就圆满了。

宋娭光没想到这位权臣如此听命，无事便上赶着来春华宫里营造点暧昧的小氛围。今儿送点奇技淫巧的小物件，明儿带点千金难求的字画，后儿再蹭个饭打个秋风。

可来来往往的，说尽了浑话，装足了相，这位相爷也没挑明有要娶她的打算。既然没那个意思，她便跟他打商量别再瞎折腾，可话说出去就跟一股烟一样说散就散，谢相完全不当回事。

他领了圣旨耍流氓，圣上打的主意变了味儿，她道尽无奈也是无计可施。后来便随他去了，反正她不待见他，阖宫上下都知道，丢面子的又不是她。

不过，宋娭光遇事不慌的平和气儿，被他方才那么轻浮的一句话和一个结结实实的公主抱前功尽了弃，脸上自然没有好颜色。

“谢相难道不知外臣无故乱入内廷是要论罪的吗？”宋娭光挣开怀抱站稳脚跟便疾色质问，脸上羞怯的飞霞未消，反而有一种娇嗔的风采。

谢廷铨脸上的笑意又浓了些，微微抬了抬袖，没回那声质问：“几日未见，殿下身姿越发文雅了。”

她现在是一副泥瓦学徒的形象，额头上的泥巴被春风吹得干巴巴的，脚上的鞋履也丢了一只。说她文雅，是他睁眼说瞎话，指桑骂槐她乌七八糟呢。

宋娭光沉着气，虽说心情不大好，但也不想与他一般见识。瞥见他衣袖里冒出的一角绢黄纸，知他来的有理有据。

制书在怀，谢廷铨带着圣上谕旨来的，自然勿用论罪。圣上为了撮合他俩简直煞费苦心，三天两头便写片绢黄纸让“准姑爷”带来，里面的言辞不用看也能猜出来，无非是告诉她“爹爹今儿在朝堂上没忍住又发火啦”“爹爹觉得后宫新晋的宝林长得可真美啊”“尚食局的新呈的菜色太美味啦”......鸡毛拿来当令箭，她那位父皇是位绝佳好手。

“让谢相污了眼是怀思的不是，您旰食宵衣日理万机，还劳烦您屈尊前来传诏，更让怀思惶之。不知父皇有何旨意，您赶紧交代了好早日归府。春光白日短，再晚些宫门就该下钥了。”

再好的伎俩用个三五次也就够了，多使几次就生腻。对谢廷铨这位一丘之貉，宋娭光能忍则忍，忍不了就躲。以退为进，不是认怂，而是懒得计较。因此说话虽然客客气气，迂回婉转，却难掩驱逐之意。

谢廷铨听出来她话里的疏离，从袖袋中取出绢黄纸，双手捧着递到她面前。

宋娭光领旨谢恩，并未急于观阅，反而盯着谢廷铨的眼睛看。被美人关注是件幸事，谢廷铨已是成熟男子，猛地被这么一双妙目盯着，眼珠里的一潭死水也略微有点波动。只不过就一瞬间的愕然，唇便勾起来，又恢复成城府极深的神态。

宋娭光懂得知难而退，自知不如腹中有乾坤的劲敌。从素珍手中接过润了水的帕子拭了手，翻开绢黄纸细看，却是一愣。

自家主子不说话，素珍心里渐渐有些不安。内心揣测了多种可能，眼睛窥着谢廷铨，却半点丁卯玄机都没瞧出来。素姑姑一手捧着鞋履，一边心里打响鼓，难道圣上终于将魔爪伸向亲闺女，强行要给这俩人绑在一起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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