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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番外九

寒来暑往, 又是一年高考结束。

今年宁城四中再次出了位市状元, 其貌不扬的一个男生，矮胖矮胖的, 小小年纪笑起来就有了弥勒佛的架势。

成绩刚一公布, 老方就被四面八方的贺电给淹没了——今年的理科状元是他的学生。

老方如今已经五十多岁，离退休还几年时间，四中都传下一任校长非他莫属。

要说原因，说出来谁都服气。

谁叫人家手上出过两个状元呢？

新任状元也是个妙人，他嫌依次接受采访麻烦, 便跟学校商量了一番, 索性找了间教室, 把要求采访他的各家媒体全都集中到一块儿，跟开小型发布会似的做了次公开采访。

宁城晚报的实习记者回到报社, 把采访稿发给带她的前辈审核, 顺便聊起今天听到的八卦：“状元的班主任不是姓方吗？听说这位方老师可厉害了，十年前的理科状元也是他的学生。”

“十年前？”前辈把目光从采访稿挪开，回忆了一下, “你是说倪千夏？”

实习记者一愣：“宋姐, 你认识啊？”

宋遥微微笑着：“她是我老公的朋友，跟他是一届的。”

实习记者恍然大悟。宋遥的老公她在一次部门聚会上见过，听说比宋遥小几岁, 姓齐，长了张娃娃脸，聚会时不光带自己家的孩子, 还领着其他同事的小孩一块儿玩，特别童心未泯的一个男人。

宋遥手指在桌上点了点，想到一个点子：“干脆做一期高考状元现状的主题吧，看看他们现在都过得怎么样。”

她的提案很快得到报社领导的批准。

报社将宁城十年来所有状元的资料整理出来，文科和理科加起来一共二十位，其中最神秘的就是当年没接受任何采访的倪千夏。

“她一直没在媒体面前露过面，”领导指着倪千夏的名字，对宋遥说，“你确定她现在愿意接受采访吗？”

宋遥也不确定，她从领导办公室出来就打电话给大齐，拜托他帮忙问问倪千夏的意愿。

大齐那边很快回了消息，吹嘘他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终于说服了倪千夏。宋遥习惯了他成天讨巧卖乖，直接把前面一串废话忽略了，盯准最后一个关键点。

倪千夏已经回国，但她住在北京，而且近期没空回宁城。

宋遥决定亲自去北京见她。

·

采访地点定在倪千夏的办公室。

宋遥等了十几分钟，才等到她匆匆忙忙地赶过来。

她们两人原本就不熟，自从倪千夏出国留学后，更是有好几年没见过面。可当她推开门进来的刹那，宋遥就一眼认出她来。

倪千夏穿一条湖蓝色的及踝长裙，外面罩着白大褂，前排扣子系着，能看出腰很细。黑发挽成低发髻，脸上未施粉黛，打扮得素净，初看时会觉得这是个气质沉静的女人。

可当距离拉近了，又会发现她五官精致，特别是那双眼尾上翘的狐狸眼，望过来时便有着浑然天成的妩媚。

从那年冬天第一次见倪千夏的时候，宋遥就觉得这姑娘给人的感觉很复杂。

她似乎很淡，有种对周遭事物都无所谓的随意；而一旦久看片刻，又会发现她一颦一笑都散发着极强的存在感。

像盛开在晨雾中的花，美得自在，又美得招摇。

倪千夏的办公桌上有一套煮茶器，她把茶叶加进去，等待烧水的时间里向宋遥致歉：“不好意思，之前预约参与实验的学生迟到了一会儿，耽误了点时间。”

宋遥并不介意，只是笑着问：“适应得怎么样？会不会很忙？”

“还行吧，平时也就做课题实验和给学生上课，过了适应期就好了。”

倪千夏从小冰箱里取出一瓶矿泉水，等水烧开后，先把热茶倒进水杯，再将冰过的矿泉水加进去，非常简单粗暴地调制出马上能喝的茶水。

宋遥扬了扬眉，心想她的待客方式有点好玩。

把水杯递过去时，倪千夏看见了对方手指上的戒指，有些遗憾地说道：“你和大齐结婚，我们也没能回来参加婚礼。”

宋遥说：“没参加也好，婚礼那天他哭得跟出丧似的，谁看了都嫌丢人。”

倪千夏愣了愣，没想明白大齐自己结婚有什么好哭的。

简短的寒暄之后，采访正式开始。

宋遥把录音笔摆在桌上，按照预先准备的提纲，开口道：“先说说你这十年来的学习和工作的经历吧。”

倪千夏浅浅地笑了一下：“我的经历很简单呢。高考结束后，就来了北大心理系读书，本科毕业直申了斯坦福的认知心理学博士，跟期刊论文死磕五年，然后休息了一段时间，今年春天回母校工作。”

这大概是最符合众人期待的状元之路了。

没有中途陨落，也没有被名利所束缚，专注地走在一条不断深造的路上。

宋遥点了点头：“大家一般认为考了状元的人，应该去学以后能赚大钱的专业，但你的选择好像有点特别，能说说原因吗？”

“我不缺钱啊，每个月赚多少无所谓。”倪千夏直白地说。

“……”

宋遥抿了口茶水，决定平复一下心情。

倪千夏也意识到刚才的回答太过直接，只好改口道：“我爸妈都是商人，从小他们就跟我说，商场如战场。但我不想活得那么勾心斗角，想过简单点的生活。”

“在学校工作，确实比外面的企业要简单不少，”宋遥又问，“回到校园的感觉怎么样？”

倪千夏想了想：“感觉……不可思议吧，因为我以前还挺讨厌学校的。”

曾几何时，她痛恨一切与校园相关的字眼。

那是一座深不见底的牢笼。

外人眼里它代表着青春与阳光，而只有陷入其中的人，才能体会其中的阴森。

回归校园专注学术研究，是从前的倪千夏未曾想到的将来。

宋遥抬眼：“那是什么改变了你的想法呢？”

话音未落，忽然有风吹过。

窗外树影流动，树叶沙沙作响，伴随着蝉鸣声一同涌入。倪千夏望向窗外，满眼葱郁的绿色映入眼帘，令她想起了十年前的夏天。

那时喻辰的高考成绩还没公布，她比他本人更为紧张。而他就靠着沙发的扶手，眉眼低垂，笑容清浅，教她媒体采访时该如何回答。

她低了低头，笑容从嘴边牵起：“因为交了男朋友。”

宋遥怔住，第一直觉是这姑娘要在报纸上公开秀恩爱，但很快这个念头就被她否定掉了。

言语可以骗人，但眼神却瞒不过人。

在那个瞬间，笑意传递到倪千夏的眼中，清晰透露出的幸福与温和，都证明她说的是一句真话。

证明她认识喻辰以后，人生确实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采访结束前，宋遥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十年前你拒绝了所有的媒体采访，为什么十年后却愿意和大家分享你的经历？”

全世界可能只有大齐才会以为，倪千夏当真是被他的口才打动。

宋遥知道，一定有别的原因存在。

“这个啊，其实就是为了说‘因为交了男朋友”那句话。”

倪千夏眨眼笑了笑，成年人不常有的狡黠与灵动浮现在她的脸上。

她声音很轻，语气中却洋溢着甜：“喻辰十年前就想听了呢，我说出来哄他高兴。”

·

和育才辅导中心的宣传栏没有出现喻辰那句“因为交了女朋友”不同，宁城晚报的《十年状元路》主题采访里，出现了倪千夏的“因为交了男朋友”。

毕竟宋遥的问题提得巧妙，时间指向性不强，光从字面意思来看，没有宣传早恋的嫌疑，属于可以刊登的范畴。

这期晚报在宁城四中一度颇受好评，据说高三年级有人将其垫在课桌上，声称看着它就有了学习的动力，考进北大可以去见见这位传说中的聪明又漂亮的学姐。

不过也有人对此提出质疑。

报纸上写着呢，学姐有交往多年的男朋友了，而且男朋友还在学姐读博期间赚钱养她，可见两人感情有多深厚，你们这群毛头小子凑什么热闹。

学姐本人对此一无所知，她托宋遥快递了一份晚报到北京，三天两头在喻辰面前炫耀，笑话他当年秀恩爱惨遭补习班老师制止。

喻辰总是淡淡笑着，纵容她在自己面前得意。

回国后，喻辰进了一家医疗科技公司，负责开发帮助患者进行复健的康复机器人。

他们两家不管生意大小，长辈如今都是生意人，偏偏喻辰和倪千夏，谁也没有选择经商。

其实喻辰找工作的时候，猎头建议过他从事薪酬更高的管理职位。

“您有国外名校的硕士学历，后来在美国工作时期也有带项目的经验。我说句实话，就凭您这履历，回国后如果还是只做技术研发，就我个人看来有些可惜，要不要借此机会往企业管理的方向转？”

喻辰问：“好处在哪里？”

猎头说：“将来跳槽的选择范围更广，而且钱来得更容易。”

他没有当场下定主意，而是回家先和倪千夏商量。

以喻辰自身的喜好来看，他更倾向于专注做研发工作。

但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倪千夏带他去见过家里的老人，却从未带他去见过父母。

倪琛和严梓榆依旧对女儿的男友表现出拒绝的态度，因此基本处于和倪千夏断绝经济往来的状态。

喻辰对于讨好岳父岳母没有兴趣，可他把倪千夏从家里带走，并非只是在一起就算了。

在国外的几年，他们过得并不清贫。

起先两年，两人都有奖学金，再加倪千夏的存款和喻辰家里的支持，他们不用像别人那样外出打工，很少会有为钱发愁的时候。

后来喻辰毕业，在硅谷找到一份程序员的工作。

从硅谷到斯坦福只有二十多分钟的车程，他们从与人合租的house搬出来，找了一套带花园的房子居住。

在旁人看来，他们的二十多岁，已经过得比许多同龄人要好。

但哪怕倪千夏不说，喻辰也能察觉得出，这与她从小习惯的环境有着极大的差距。

他想给她更加安定且优渥的生活。

并且他也有能力做到。

然而两人之中，明确反对他转岗的人却是倪千夏。

“我知道你不会失败，高考那年你就证明过了，只要你说能做到就肯定会做到。”

她抬起头，望着他清澈的眼眸。

曾经的少年已经变成了青年，他的肩膀宽广有力，早已能为她提供遮风避雨的港湾。但无论经历了多少，男人的眼睛始终如当年那般，匆匆一眼便能望进他的心里。

他的灵魂澄澈清透，在俗世中磨砺再久，也仍然保持着那份初心。

倪千夏轻声开口：“你和我不一样。你的心是敞开的，谁都能够看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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