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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庆十四年三月十七, 皇帝萧镜崩于嘉福殿, 谥号武。武皇帝旧为平昌王, 作战勇猛, 身先士卒, 多年征讨西陲、北境,后在淮南温氏、扶风秦氏辅佐下即位为帝, 十四年间,虽然外患不断,到底内乱不生, 王土乂安,有兴平之象。
三月十九, 中常侍王全、太子少傅夏冰到东宫来召皇太子入宫。
秦束没有跟去。按理,她应当陪同太子入宫承受遗诏, 但王全和夏冰却并无召她的意思, 她只能留守东宫等待宣命。
然而第二日、第三日, 也如流水般滑过了。
第三日晚,她开始感到不对劲。
身边只有阿摇陪着她, 入夜时分, 点起寝殿中的青玉九枝灯, 灯火重重叠叠将一室华丽陈设照映得宛如虚幻。白玉镇轻压着的软红氍毹上是冷掉的御膳,而秦束坐在紧闭的窗边,一边看书,手指一边轻轻地敲击着案几。
这是她内心焦虑时的习惯动作。
阿摇出去想吩咐人来收拾膳盘,却见外头并无一个可使唤的奴婢在, 只有铁甲银盔的侍卫。她低着头慢慢蹩回来,轻声道:“阿援已数日未回宫了。”
“她被外头拦住了。”秦束淡淡地道,“眼下这东宫,水泼不进。”
“那太子呢?”阿摇不明白,“太子该要即位了吧,这里的人怎么半点动静都没有?”
“太子就算即位了,我们也不知道。”
阿摇恨恨地一咬牙,“那个小兔崽子,也太不懂事。”
“怪不到太子头上。”秦束放下了书,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数日未眠的眼神中透出疲惫之色,“我父侯也是同受顾命的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能出这种事,说明对面来头不小,父侯也不得不先虚与委蛇一番。”
“来头不小……”阿摇难得地聪明了一回,“难道是温家?可是温家,不是马上要同咱们结亲了吗?”
秦束笑了,“二兄和温玖?你且看看这门亲事结得成结不成。”
阿摇道:“温皇后得罪我们君侯,能有什么好处?”
秦束闭了闭眼,“能杀了我就是好处。”
阿摇顿时懂了。秦束之所以能做太子妃,是先帝一力促成的,目的本就是为了抗衡淮南温氏在宫朝中的势力。之前或许还要借着秦家助太子上位,眼下先帝已死,太子即位无悬念了,温氏自然要卸磨杀驴。少了一个强势的太子妃,以后再给太子安排后宫,用谁不行?
虽然眼下温家尚不敢轻举妄动,但只要拿住一个拖字诀,秦束困在东宫的时日一长,什么事都可以发生。
能杀了秦束就是好处。
阿摇心中微痛,再看向小娘子,却只见后者脸上是淡而安静的笑容。
也不知她此刻在想些什么,小娘子,真像个谜团一样。
***
三月廿二,皇太子萧霂即皇帝位于太极殿,大赦天下,增文武位二等,赐鳏寡孤老帛。尊梁太后为太皇太后,称弘训宫;温皇后为皇太后,称永宁宫;杨贵人为太后,称永华宫。两宫太后临朝称制,司徒秦止泽录尚书事,少傅夏冰迁中书令,参辅朝政。
百官朝觐。
秦赐站在武将的班列之中,看见太子萧霂在老宦官的牵引下行即位之礼。六岁的孩子穿上了一身明黄衮袍,十二旈冕,虽然压得他步履蹒跚,却无端端还是显出几分威严来。身边的臣僚偶尔发出赞叹之声,伴随着礼官的一声声唱喏,秦赐也不断地行礼、起身、再行礼、再起身……
没有看见秦束。
她眼下身份仍只是东宫太子妃,必要等待正式敕令,才能抬入后宫。但秦赐抬眼向左侧望去——
司徒秦止泽站在班列最前方,领百官朝贺,仪容端正,身姿典雅,好像根本不将他女儿的安危放在心上。
温太后与杨太后两人,隔着重帘,背靠深红雕金的围屏,漠然而坐。
为了遮住颊上的红印子,温太后脸上的脂粉涂得比寻常还厚几层,看去活像一具美丽的尸体。
“看见那人了么?”她轻轻地道,“那个身材高大的胡人。”
杨太后蓦地回神,“怎么?”
温太后笑笑,“那是太子妃的人。”
杨太后仓促望了望四周,“怎么不见太子妃?”
温太后抿唇而笑,不答话。
杨芸其实是有些害怕她的。温晓容的身上,有一股世家女浑然天成的傲慢,却又包裹以柔和宁静的伪装,柔滑得让人无从攻击。意识到秦束不在此处很可能是出了事,杨芸感到一无所依的不安,不由得又看向前方的小皇帝。
孩子正坐在御座上,大约是很无聊吧,踩不到地面的双腿晃荡着,也不知有没有在听王全宣读的诏书。他的背后,像是拴着千万条丝线,一举一动,都在这殿堂下众目睽睽的操纵之中。
未过片刻,百官领命,山呼万岁之后依序告退,杨太后这才看清了那个胡人。
确实很高大,在一众文弱的汉人中间,他身材挺拔宛如渊停岳峙,此时正向帘后冷冷地扫来一眼。
那双眼睛是灰色的,像无感情的天空。
温太后突然出了声:“拦住秦赐!”
身边侍卫立刻杂沓而出。
然而与此同时,殿外竟也有一列执刀兵士鱼贯而入,正挡在那些侍卫的面前!
温太后蓦地站了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人回答她。已无旁人的大殿中,空气冷得像凝成了冰。
不过是瞬息间事,侍卫被拦,秦赐便走得远了,而那一列兵士也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随之往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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