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颙琰将手里的宣纸随手不经意放到一旁,他睨了一眼门口处,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平身吧。皇后怎么过来了?”
皇后心知皇上问这句话,真正介意的是什么,她的目光盯着落在桌案上的那几张宣纸,恭敬回道“皇上曾许臣妾这个时候可以出入养心殿,臣妾今儿个来得早,怕皇上睡着,便径自进来了。”
她又郑重屈膝行礼道:“还望皇上恕罪。”
颙琰想起来,自己仿佛是曾说过这样的话。午后这个时辰是他留给皇后的。在这偌大的皇宫,他不想当个孤家寡人,愿在这时候,见一见自己的妻子,谈谈心事,叙叙家常。
可那时候,养心殿里还没藏着人。
本来除了在正殿见大臣商讨国事,实属机密,余下允准中宫皇后随意出入,并无不可。且皇后一直坚守祖宗家法,即便他许了,每每必经鄂啰哩通报,方才入养心殿觐见。
偏偏今日皇后却进了来。
偏偏在这几日。
他含笑着抬手虚扶了皇后一把,温和道:“是朕许皇后随意出入,皇后有何不是。”
“臣妾谢皇上。”皇后随着起了身,抬头迎上皇帝的目光,“皇上您在写字?难得皇上有这个雅兴,不知是写的什么,臣妾可否有幸一观呢。”
“这……”颙琰正为难,却见皇后已然走近了那堆宣纸,随手拿起两张。
“皇后......”
他唤她,却见皇后状似漫不经心地瞧了瞧,便面色淡淡的无事般放回了原处。
颙琰有些被识破的尴尬,想想那上面都是《女则》的内容,皇后出身名门,她怎会不识得他写的是什么。
但皇后始终不动声色,给他留了极大的颜面。她身为皇后能做到如此,是她的长处,也是他一直满意于皇后的地方。后宫里任何的妃嫔都比不上皇后识大体。
他先开口,淡淡解释了一句:“那常在钮祜禄氏的字迹皇后也看到了,简直不堪入目。朕见她写得实在差劲,才一时兴起,对照写了几个字。皇后不要多想。”
他不管皇后会不会相信这样的说辞,“总之,这事儿若传出去,势必会在后宫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和争端,掀起轩然大波,皇后记得,你看看也便罢了,别教后宫的人知道。”
没人知道,皇后在见到那宣纸上的字时,是什么样的滋味。犹如一把尖刀深深刺进她的心里!
皇上他是天子,是她的天,是她生命中神圣不可侵犯一般的存在!她这样长久以来一直悉心伺候恭敬着的君主帝王,却甘于给一个低微十倍的女人抄书,堂堂九五至尊,竟抄写《女则》这样的东西!
这简直成何体统!
而皇上此时的几句叮嘱,更无异于是尖刀刺进她的心里,还要翻转着再搅几下。
这般撕心裂肺的疼,却都只能完全淹没在身为皇后的得体笑容之下,顺从着应皇上一句:“是。”
颙琰见状,赞许着点点头,向她扬起手,“皇后坐下说话吧。”
“是,”皇后垂眸回道,“皇上先请。”
待皇上回到上方的龙椅前,落了座,皇后还在原地没有坐下,只是转而面向双兰,双兰便将食盒里的燕窝粥端上来,送到皇后娘娘手边。
她接过燕窝,将其送到皇上的手边,柔声道:“皇上,臣妾听伺候您的人说,您入秋以来,每天都要批上五六个时辰的折子,如今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到了寒冬时节,皇上为国事操劳,也要多多进补,保重您的龙体,臣妾才好安心啊。”
颙琰点点头,“皇后有心了。朕明白,绮雪心里一直都记挂着朕。”
听到皇上唤自己的闺名,皇后的脸上才染起了点笑意,她不由含了几分情意道:“不单臣妾会记挂皇上,皇上心里也记挂着臣妾啊。前些日子,鄂啰哩来储秀宫传皇上的意思,皇上您体念本宫平素不喜爱酸食,特将伊犁将军进贡给您的紫玉葡萄尽数换了给臣妾宫里的青玉葡萄,皇上待臣妾之心,臣妾实在感激,恨无以为报。”
皇后发自肺腑之情,颙琰的表情却微微有些僵硬,他不动声色避开了皇后的目光,“不过是些葡萄罢了,下回皇后喜欢什么,与朕说了,朕全都给你送去。”
皇后笑了一声,道,“皇上还瞒臣妾么!这些贡品葡萄一送进来,储秀宫便听说了,这批伊犁进贡的葡萄在当地都是实属罕见的珍稀品种,难得在寒冬时节还能得了这些,千里迢迢送入皇宫,除了路上坏的,两种加起来一共不过十串,连諴妃的宫里都没有呢,諴妃来了臣妾的宫里瞧见,整整不高兴了一两日。臣妾送了些与她,才稍稍作罢。”
皇后说着,便瞧见御前案上的另一侧,正摆着两串碧绿葡萄,用和田玉碟盛着,可不就是从储秀宫换走的那青玉葡萄,她展颜一笑,“果真皇上也爱这个,臣妾羞愧,难为了皇上,若不是为着臣妾,您此刻享用的就是清甜的紫玉葡萄,而非这酸甜之物。”
说来皇后心里也有些奇怪,她跟着皇上许多年,印象中,皇上从前大多喜爱甜腻之物,她竟疏忽至此,连皇上何时换了口味都懵然不知。
但这也算好事,皇后欣然道:“从前太医就一直跟臣妾说,皇上的饮食过于荤腥油腻,也一直劝着您,如此不利于龙体安康,如今皇上倒是愿意改换口味,臣妾也宽心些。”
皇帝呐呐应着,皇后见他的反应,忽然想起,自己好似一直忽略了什么。
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问道:“皇上,玥常在犯错受罚抄写《女则》《女训》,书稿仍在这儿,她人呢,臣妾怎不见她人在何处?”
绣玥从沉睡中睁开眼,她揉了揉眉心,缓缓从榻上爬起来,头昏沉沉得厉害。
皇上又将她拉到了这西稍间,好一顿作弄,后来谁给她沐浴更衣统统都不记得了,睡得极沉,醒来便是这个时候。
昨个外面又下了场大雪,房间里地龙烧的滚热,热得口干舌燥,绣玥此时醒来止不住的口渴,便是渴醒的。
颙琰起身离了这间屋子,那些御前侍奉的宫人们谁还会留在这儿理她,西稍间空落落、黑魆魆的,她环视了一周,别说茶杯,连盛水的家伙式儿都跟着伺候皇上去了。
绣玥将散乱了的几缕头发简单盘了回去,披了件外衣,穿好鞋袜,便想着出西稍间去弄些水喝。
前殿应该还有许多她早上没用完的瓜果摆在那。
她有心唤一唤这养心殿里的宫人,可御前的人都仅供着皇上驱使,若是皇后妃嫔也便罢了,谁将个常在放在眼里,稍稍对她示意一下便走过去了,她几次有心想说句话,奈何根本开不了口。
这时候,还是只能求助于皇上。皇上虽然不待见她,却也是这殿内唯一肯理她的人啊。
她朝着西暖阁的方向走,睡得昏昏沉沉,脚底下像踩着棉花,一深一浅,绣玥微捂着嘴,轻轻打了个哈欠,头还是浑得要命,若不是渴醒了,她恐怕像昨天一样睡到申时,也说不准。
到了西暖阁,鄂啰哩平时一准在外边候着,今日却不见踪影,她瞧了一眼鄂啰哩的那个徒弟常永贵,小太监自是比不得师傅圆滑老道,一副要开口、却欲言又止的样子,她便也没多做停留,毕竟午膳到现在一直渴着,急着寻水来喝,便径自走了进去。
这几日她随进随出皇上的书房都成了寻常事,养心殿内伺候的奴才们也都见怪不怪了,都没人拦着。
绣玥进了房间,看见皇上在位子上,低头在翻看着本账册,旁边一摞折子整齐放着,看起来都已批完了。
她刚睡醒,脑中还有点混沌,眼前只觉得一片亮光,光线晦暗不明。绣玥揉了揉眼睛,瞧着十分神清气爽的皇上,走近道:“皇上万安。”
颙琰的目光从账册中转向她,打量着她的装扮,责道:“你这身是什么样子,真是没有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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