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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玉站在黑色的大伞下, 静静的望着那个男人。
曹庆身边的几个属下发现了他们去而复返,一人推了推老骨, 指了指阮玉,小声问他:“怎么回事啊?”
老骨视线落在阮玉身上,他知道, 阮玉不在看他,她一直看着曹庆。
曹庆哭得太过崩溃,丝毫察觉不到现场气氛的变化。
他背对着阮玉, 宽厚的背部小小的抽搐着, 他控制不住身体的变化。
只要想到阮凤萱就躺在这个墓里,他就难过的不想醒来。
任凭豆大的雨珠落在自己的身上,他只顾着替一块冰冷的墓碑遮风挡雨。
老骨犹豫两秒, 叹了口气, 走近, 小声提醒他:“老大,小姐来了。”
能被老骨称为小姐的,只有阮玉一个人。
曹庆浑身怔了一下,涣散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明。他缓缓回头, 雨水顺着他的侧脸往下滑落,落在他的衣服上。
他穿着黑色的宽松T恤, 浑身都湿透了, 衣服贴在身上,衬出完美轮廓的肌肉。
曹庆看到阮玉的一瞬间,下意识是要躲起来。
他身体顿了一下, 立刻缩到了墓碑后面。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做出这样孩子气、略带笨拙的动作,看起来非常的好笑。
阮玉却笑不出来,掩耳盗铃般躲在墓碑后面的男人,似乎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这番举动有多么的自欺欺人。
还小声训斥着手下人,让他们也找地方躲起来。
老骨一脸尴尬的站在原地,伸手拽了拽,试图将他的老大拽出来。
“老大,小姐都看到了,你躲也没用。”
曹庆怒目瞪了老骨一眼,仿佛在责怪他拆穿自己。他脸上露出一丝窘迫,低头看了眼身上。
衣服湿透了,湿湿巴巴的贴在身上。摸摸下巴,胡子拉碴,出门的时候明明挂了,不知道为什么长得那么快。
头发也一撮一撮的巴在头皮上,肯定很丑。他的右眼下面还有一道刀痕,会吓到他闺女的。
曹庆开始后悔出门的时候没有好好收拾一下自己,早知道会被闺女正面撞上,他说什么也要收拾的好看一点的。
萱萱就总是说他难看,如果闺女也嫌弃他就不好了。
他又开始后悔没有带一把伞,他如果带了伞的话,即使长相有些丑陋,但至少不会这么狼狈的浑身湿透。
带了伞,至少在直面阮玉的时候,有东西可以遮一遮。
曹庆满脑子的懊悔,他慢吞吞的从墓碑后走出来,像个无助的大男人,竟不敢看阮玉的眼睛。
低着头,又情不自禁抬头偷偷望一眼。他迫切的想要知道,阮玉眼底有没有厌恶。
曹庆脸上全是雨水,雨点太大,落在他的额头上,鼻子上,眼睑上。
密集的雨珠让他睁不开眼,隔着朦胧的雨雾,也看不清阮玉的神色。
他只能暗自揣测着,祈祷着,希望今天的出现,不会让阮玉对他造成不好的印象。
他嘴唇上下翁动,喉结动了几下,嘴巴张了张,想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再次动了几下喉结,仓皇的往旁边望了一眼,捕捉到老骨的眼神,露出一丝求助的神色。
老骨会意,扬声道:“雨好像下大了,不如找个地方避避雨吧。”
曹庆不想找地方避雨,他想多看几眼阮玉,他一点不嫌雨大。
但雨太大了,阮玉站在雨里很危险。
他连忙跟着重复:“对对对,避雨避雨,我们找个地方避雨。”
紧张的手足无措,已经失去了基本的思考能力,只好不停重复着老骨的话,来降低内心的紧张感。
席墨拿了一把大伞,他将多余的伞打开,遮在阮凤萱的墓碑前。用重物压了一下,保证伞不会被吹走。
又回到阮玉身边,轻轻牵住她的手:“找个地方避雨?”
阮玉隔着雨幕,盯着曹庆看了许久,一直没有开口。
曹庆也看着她,没有人知道他现在的心情。
他怕阮玉说不,怕阮玉一点机会也不给他,怕阮玉记恨他这么多年没有出现。
怕很多很多,但内心深处又潜藏着一丝渴望。他渴望着,能够看到阮玉点头。
只要一个轻微的动作,甚至不需要点头,她只要不拒绝。曹庆就足够兴奋。
曹庆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回应。他舔舔嘴唇,明明站在雨中,他的脸上身上都湿透了,他的嘴唇也浸泡在雨水中。
可他是那么的渴,是那么的紧张。他甚至觉得,他身上的汗水比雨水还多。
曹庆张了张嘴,喉咙口发出一丝细微的声音。
他哑声:“我,我来看看你妈妈,这,这就回去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混杂着雨水击打在树叶上,石碑上的声音,几乎听不清他是否在讲话。
曹庆怕被阮玉一棍子打死,他还想着徐徐图之。不能这么着急,他要以退为进。
向来不动脑子的莽汉,在这一刻,脑子里想出了所有能不被阮玉拒绝的方法。
首先,他要离开这里。逃的远一点,逃远了,说不定阮玉就会忘记这么狼狈的自己。
等到下次再出现的时候,说不定阮玉就能更容易接受他。
曹庆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觉得自己这么主意妙极了。就像之前匆匆一瞥,他甚至不敢发出一丝声音,慌不择路的转身就逃一样。
现在的他,也满脑子想着逃离。
就在这个时候,阮玉开口了。她的声音淡淡的,似乎心绪平稳,并没有受到曹庆的影响。
只有席墨知道,她的手指在微微的颤抖,她的声线抖成了一团,她只是竭力的在控制自己。
她怕自己失态。
席墨轻轻握住她的指腹,帮她稳定着内心翻滚的情绪。
“你为什么去坐牢。”
阮玉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曹庆嘴巴张了张,他没想到阮玉最关心的,竟然是这一点。
他露出一丝自嘲的苦笑,做错了事,自然是要接受惩罚的。更何况席老爷子步步紧逼,本来就是他犯下的错,不该整个家族陪葬。
而且他蠢得很,那时候只想着,坐几年牢,能换来阮凤萱的原谅,那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以为,只要几年。
却不想,一别二十余载,已是天人交隔。
曹庆捂住脸,无助的蹲下:“我犯了错,我对不起萱萱,也对不起你。”
曹庆的身材实在太过魁梧,配上这样脆弱的动作,对比太过鲜明,也太过悲伤。
阮玉不忍再看,她毅然转身,却没有迈动步伐。
曹庆腿一软,往前一扑,跪倒在地上。
他以为阮玉要离开,以为她这次转身离开,就是永不原谅。
他跪在地上,甩开了老骨搀扶的手,跪着往前爬了两步。他不是要阮玉的同情,他只是一时太着急,急着挽留,急着说出心中的话。
“小玉你别走,我不要你原谅我,也不要你叫我爸爸,你就当没我这个人存在,你就当不知道我。
我只要能看你一眼,你让我常常能看看你就好。就跟所有的陌生人一样,隔着马路,隔着院门看你一眼就好。
你不要生气,气坏了身体不值得,我再也不会出现了,我保证,我会偷偷去看你,绝对不让你发现的,我保证!”
最后一个我保证,他是撕心裂肺的喊出来的。阮玉听不下去了,她深深吸了鼻子,迈开脚步就要离开。
曹庆怕她走,又往前爬了两步,伸手想抓住阮玉的脚腕,但实在怕被讨厌。
他的手伸在半空中,捞了一下,又收回来。无力的锤了一下草地,又锤了几下。
“你不能让我不去看你的,我受不了,我忍不住……”
曹庆眼底全是血丝,整个人像是放弃了自己,跪倒在草地上,低低的哭出声来。
他的声音低哑,嗓音粗,哭着很让人压抑。
阮玉眼角滚下两滴泪来,她抬手抹了一下眼泪。没有再急着要离开,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席墨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边,为她撑着伞。
再大的雨伞,在这样滂沱大雨下,也只是沧海一粟。
伞面倾斜,将阮玉整个人罩在里面,席墨半个身体都站在大雨中。
高定的西服套装在自然的雨水中,也没有太多的优势。甚至比一般廉价的衣服更加脆弱,皱皱巴巴的。
席墨的后背都湿透了,阮玉却只溅到几滴雨珠。
他甚至没有催促,只要阮玉愿意站着,他就陪着站到天荒地老。
场面陷入了瞬间的寂静,只听得到雨水击打在树叶上、草地上的声音。
稀里哗啦,也不知道那些树叶草地会不会感到疼痛。
阮玉摸了摸肚子,在这些稀里哗啦的声音中,她听到了曹庆压抑的哭声。
又不像在哭,只是无助的哀诉。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不该原谅。
可本来,能够做出是否原谅选择的人,也不知她。
在阮玉的回忆中,阮凤萱只提到过三次关于曹庆的话。
她说他有点笨,也有点丑,但有时候,很温柔。
应该是很温柔的,他会脱了自己的衣服,给妈妈的墓碑遮雨。
阮玉鼻尖泛红,她紧紧抓着席墨的手。
席墨安抚的抱住她的肩膀,让她靠着自己,平息一下情绪。
阮玉靠在他肩膀上静静想了一会儿,许久后,才淡淡开口:“明天,你再来找我吧。”
说完,不等曹庆的反应,拉着席墨快步离开了。
曹庆看着阮玉离开的背影,仍旧傻傻的跪趴在草地上,直到阮玉走远。
老骨将他扶起来的时候,他踉跄的站起来,双目赤红。雨水进了眼睛,双眼眯成了一条缝,疼的睁不开。
曹庆紧紧抓着老骨的手臂,语气中带着不可置信的雀跃:“刚刚小玉,说,明天愿意见我?”
老骨身上也湿透了,他嘿嘿笑了一下:“是的是的,老大快松手,我一把老骨头给你捏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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