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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夔的坐辇摆驾到四库馆的时候,日头煌煌的挂在头顶,琉璃瓦闪着光。四库馆虽然少有人来,到底是肃穆庄严的去处,自外头看,亦有一番煊赫气派。
他顿了步,身边叫荣顺的小太监伶俐着上前:“奴才去通传。”
宇文夔摆了摆手:“不过是来寻本书。”四库馆没有旁人,他只隐约记得许是住了两个小黄门,四库馆比不得历荣堂的藏书,只有些不太常用的孤本,他今日是专门来寻《聆训章句注》的,还是前朝的旧书了,而今只剩拓本。
宇文夔是个饱学之人,虽然极少来四库馆,可里头书册的摆放位置依然记得清楚,木质的楼梯只容单人通过,荣顺跟在他身后,吹着脑袋说:“让奴才去寻吧,仔细脏了主子爷的衣裳。”
“不用,你们都在底下等着。”
荣顺知道自家主子的习惯,他看书的时候向来不喜欢被人打扰,只得道了声是,便在楼下等着。
宇文夔缓步走上了楼梯。二楼的书架都极高,若想去取最高的书籍,还要借着一旁的小梯。偌大的直棂窗把阳光投射进来,宇文夔向前走了几步,倏而看见一个人。
她随意地坐在一个杌子上,手里捧着一本书,看得认真。
宇文夔看到这样一幕,心里升起的竟不是恼怒,而是一种好奇,后宫除了皇后之外,饱读之人不多,宫女也不允许识字,如今看这样一个宫女打扮的人读书读得津津有味,的确该是一件让人觉得纳罕的事。
“你是谁?”宇文夔这个开场白不算高明,他说完也觉得好像有失威严,不过那个小宫女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猛地抬起头。
明珠愣愣地看着他,只瞧见他身上团龙纹浮光水华,衣领处的金丝银线繁复精致,脖子上围着两寸长的紫貂领子,哪里是寻常人的衣着,明珠一瞬间回过神来,蹲身行礼:“奴才明珠,恭请圣安。”
在她抬头的那一刻,宇文夔已经认出了这个容貌温驯的小女郎,这是张季尧的女儿,去年立春时入宫的。前几日还跟在襄平身边。
“你不跟在你主子身边,到这来做什么?”
天家威仪不得小觑,明珠亦不敢抬头直面天颜,只在方才恍惚着瞧了一眼,似乎是眉眼舒朗的人,年岁不大,整个人透着一股沉稳之气来。
第一次离皇上这么近,明珠的心跳的厉害,她道了个万福,语气四平八稳:“回主子话,奴才前一阵子犯了大错,不配在长公主身边伺候,所以就到这来了。”
皇上身为人君,自然没空理会一个小宫女的前因后果,只不过这个小宫女是张季尧的女儿,他也不会过多苛责。宇文夔找了个太师椅做好,看着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明珠,淡淡问:“你在看什么书,竟然连朕都没发觉。”
“《聆训章句注》颜以白的拓本,奴才小时候只知道这是一本教化之书,小到成人立事,大到治国□□都破有见地,方才瞧见了,就取下来看,不成规矩之处,还请主子爷责罚。”明珠蹲着身子,微微垂着眼,语气亦是不卑不亢。
竟跟他选了同一本书,宇文夔心中一怔,这才仔细打量起这个小女郎来,她眉目间一派浩然神色,坦坦荡荡,娉婷而立,说起话来姿态端正,果真不是寻常人家一朝一夕练成的。
“那你觉得,这书如何?”
明珠只觉得腿肚子要绷紧了:“若说好,也没到惊世骇俗的地步,若想借以学处世之道,研读此书已大有可为。”
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这左右逢源的劲儿已是讨巧,话里话外都有圆融的感觉。虽然答的不算好,可作为一个十六岁的女郎来说,说出这些话,乐于去看这些书,已是难得了,宇文夔不想过多苛责。
“难得你还乐意看这样的书。”宇文夔瞧着她,摆了摆手,“你若喜欢,这本书便赏你了。”
明珠闻言,心中一动,跪在长绒地毯上伏拜行礼:“多谢主子爷赏赐。”一本书再贵重,那是有价的,皇上的金口玉言却是真难得的。明珠看着手中的书,眼中却没有更多欢喜神色。
宇文夔在书架中间转了两圈,挑了两本书,而后对着明珠道:“你好好读读,朕赏你这本书可不是白赏的,日后要讲与朕听。”
明珠下意识抬头看他,与他目光撞了个正着,立刻心虚地垂下眼。宇文夔眉目间自带一股温厚之气,明珠垂眸静立的功夫却想着,偏偏严鹤臣眼眸深邃,带着刻薄相。
她道了万福,目送着宇文夔住下了楼梯。她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吐了一口气。这就是皇上,这就是宇文夔,明珠收回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聆训章句注》上,若不是严鹤臣有意提点,只怕她现在还在看《山海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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