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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翰城夜市(上)
翰城不愧为朝晖国数一数二的大城。别处城池天一黑便没了声,而翰城城西十里的夜市却最为热闹,灯河如练,亮如白昼。
沿街商贩推着车,挂起照明的油灯或纸灯笼。
夜市旁便是花柳巷,莺莺燕燕的歌声伴着娇软柔媚的丝弦乐,融进橘黄的灯光,融进妩媚如少女嫩手的香风。
酸甜鲜辣皆有的小食香气飘在夜市中,兼有醇厚浓郁的酒香。
全瑛牵着宋徽安的手,走一路吃一路。二人在山间农野一连喝了几十顿粥,好不容易遇上可口小食,怎能错过?桃木所化的人形本不用吃食,食物一过舌头进了喉咙和胃里,人形的使用者便没了感觉,想吃多少吃多少,也不怕撑破肚皮。
绿豆软酥、桂花糖粥、糯米豆沙团……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民间小食,无论是口味还是样式,均与千年前宋徽安活着的时代大不相同。
宋徽安管小贩摊上的梅子馅饼叫蒸饼,由此闹了笑话。
小贩道:“公子,白馅的蒸饼都是百八年前的东西了,就乡下吃不起馅,还能找到这东西。您说说,现在街上谁卖啊?想吃叫自家灶上蒸一锅就是,城里家家有米家家有柴,咱卖的不就是秘方不外传的馅料么?您别说我这,其他摊子也没得卖蒸饼的,死心吧您。”
他看这位清隽出奇的公子不着俗尘,料想宋徽安是位不懂这些街头小本生意的贵人,忒不食人间烟火,不禁失笑:“我家梅子馅都熬成泥了,比白馅蒸饼可口得多,您要是没有口忌,不如买一块尝尝?”
宋徽安脸颊微烫。他做人时心高气傲惯了,做了鬼却要为街头小贩笑话,尽管这小贩并无恶意,仍戳中了他与阳世隔阂的死穴。
涨红了脸的白衣公子对这小贩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能掉头快步离开。
“唉,竹哥哥,竹哥哥!”
全瑛摇摇头,叫小贩包了块热乎乎的梅子馅饼,丢了两个铜板,将油纸包护在怀里,急急追上。
“竹哥哥!你别放心上,”小道童柔声细语地哄他,“俗人哪知道你的贵气不凡,别和他们一般见识。”
说着,将怀里的梅子馅饼塞进宋徽安手中,轻声道:“我闻着这饼挺香的,你吃吃看嘛,不好吃就扔了。”
宋徽安“嗯”了一声,因对方才的事心有余怒,他对这饼颇有成见。
不想这饼外面的白皮香嫩黏糯,包在里面的梅子馅清爽甘甜,果肉被碾得碎碎的,浸在酱汁里细腻软滑,入口即化,在唇舌间生出不尽的美妙滋味。
全瑛看他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便知他已消气,暗自松了一口气。
宋徽安吃了几口,又将油纸包递给他,道:“你也尝尝。”
自打出了废墟,一路上二人同吃同住,但凡是只有一份的东西,皆是如此分享。全瑛献宝似的拿好东西哄他开心,他亦惦记着全瑛,留半份给他。
见宋徽安将自己放在心上,全瑛心里开出花来。宋徽安生前是多金贵挑剔的一个人,身居高位惯了,连带和人交流都带着高高在上的疏离感,哪怕之后不成人样、患上疯病,死后抑郁多年,仍可窥见昔年之傲慢。
宋徽安生前还没疯的时候,也只对同胞亲弟这番好过。
宋徽安是真心待他好。
尽管这份真心在沉星剑剑灵归位时,便会随着“宋徽安”的消失而不复存在,但他仍将这份好记在心上,守着这杯加了糖的苦水,等待它流尽。
眼看小童啃着饼,脸更圆了些,宋徽安不由得笑道:“你这样子跟店里卖的瓷娃娃似的。”
“竹哥哥,我是木娃娃。”
宋徽安勾唇:“我偏要瓷的。”
“你不要我了?也是,木娃娃没瓷娃娃可爱白嫩,是我不够讨喜。”
全瑛拽起他的袖子,假意要往专营小物件的摊子上去。
“好哥哥,赶在你把我丢了前,我再帮你挑个好看的瓷娃娃,你认它作弟弟去!”
他小猫似的踩着步,怎么看都不是真的要走,宋徽安笑着将小道童圈回怀里,低声道:“好了好了别闹啦,我就认你一个弟弟。”
全瑛也不回头看他,故作生气道:“那你去买个银娃娃、金娃娃呗。”
“金你个头!当我不知你是在逗我寻开心么,”宋徽安笑骂,揉揉他的头发,“这么爱演,可要我给你搭个戏台?”他当真爱极了这个可爱机灵又爱玩的弟弟,笑声如铃。
全瑛被他言语间的温柔宠溺哄得人都要化了,为掩饰自己发红的耳朵,他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回过头来,笑嘻嘻地在宋徽安脸颊上亲了一口,继而软团子似的,直把脸往他怀里埋。
宋徽安怀里有股顶好闻的味儿,淡而清新。本都是一棵树做的假身,他就没有。
“才不要呢,我就演戏给你看,不要戏台子!”
宋徽安笑得双目微眯,都忘了去擦方才小道童留在自己脸上的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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