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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下卷)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晏薇从一阵剧痛中醒来,眼睁一线,眼前是敝旧的竹屋顶,屋梁上积着厚厚的一层灰,悬着几处蛛网,还有斑斑驳驳的几处霉斑。
晏薇颤颤地伸出手指,摸向那人颈侧的脉搏……全然没有动静。晏薇心一沉,手又移向他颈中,将那只玉蝴蝶拈了起来。细看那蝴蝶,却见一侧翅膀上的圆孔已经裂开,丝绳脱了出来……
蝶已折翼,再也不能振翅回乡……
这一昼夜,晏薇见过了几番生死,心已经麻木了,可泪水,还是忍不住涔涔而下。原来,这便是战争,没有因果没有缘由的,一条性命,转瞬之间,说没就没了,到最后,竟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上天,连凭吊的时间都不肯留给活着的人。
远处,有嘈嘈的人声越来越近,似乎有人,正在向这里走过来。
晏薇忙用衣袖擦了一把眼泪,踉跄着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蹒跚着走入了归玄堂。
室内很暗,只有门口、窗口射过来几束光,些微的灰尘,在光线中旋舞着,显得安详静谧。熟悉的药香,扑面而来,那是十六年来和自己日日相伴的,家的气味。晏薇突然觉得全身酸软,再无半点力气,想要找个肩膀倚靠,想要埋在谁的胸口哭泣,想要……就此安静地睡去。但脚下凌乱的席、翻倒的案、散落的药,刺目地提醒着晏薇,室外,依然是烧杀抢掠的人间地狱。
堂中三面墙壁旁都是巨大的药柜,细看那药柜上的药名、位置和排列都和自家一模一样,晏薇的心,又略略安定了下来,像看到了久违的亲人。
“母亲!”这两个字一直在晏薇唇齿间热切地滚动着,却最终没能冲口而出。那时候,母亲发现自己不是亲生女,想必是怨恨“父亲”的吧?连带着,应该也会怨恨自己,不然不会拿走了自己的护身玉,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一次都不曾回来。
晏薇一边想着旧事,一边移步走入后堂内室。
内室中,光线很昏暗。
轻纱的幔帐在微风中轻轻拂动着,纱幕掩映后的席上,似乎有一个人。
晏薇挑开纱幔看过去,只一眼,便惊得闭上了眼睛,身子也软软地垂了下去,手曳住了那纱幔,身子一坠,那纱幔便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像一片扬起的劫灰。
就算是闭上了眼睛,晏薇眼前依然闪动着刚才看到的图景:“母亲”赤裸着身子,大字形仰在席上,下体上斑驳的血迹已经干涸,隐隐有蛆虫爬动……不会错的,那是“母亲”,黎人特有的姜黄色的肌肤,还有因幼时赤足走路而分得很开的五个脚趾,以及脚腕上的纤细铜环……
伤心到了极处,反而没有了泪,只是觉得心口一阵酸楚,似乎有一只大手在胸膛中搅动,似要把心里的血肉搅成一团。晏薇眼前发黑,几乎晕去,忙用指甲去掐自己两手的列缺穴,一阵刺痛过后,心头才略有了一丝清明。晏薇不知从哪里又生出了些力气,一咬牙,膝行了两步,睁眼向“母亲”看去。
昏暗的光线下,“母亲”的头在最里面,面容看不真切,只能看到那裸裎的胴体上红紫斑斓的伤……“母亲”右手的食指,似乎已被拗断,向着手背方向弯折过去。而那依然攥紧的后三个手指当中,盈盈有一点光,在一片昏暗中闪动着。
晏薇深长手臂,把手试探地伸向“母亲”的手,尸体特有的凉滑黏腻的感觉,像是灼痛了晏薇似的,让她倏地缩回了手。
这是“母亲”啊,再怎样也不会害自己的,晏薇鼓足勇气,再一次伸手过去。原以为“母亲”的手指,依然会攥得很紧,没想到手一伸过去,便轻轻巧巧取出了手心中的那件物事:一枚小小的,紫玉的蝴蝶,和鹿堇那枚不同,这一枚是侧身敛翅栖息着的,像是一朵薇草的花,正是晏薇的护身玉。
晏薇只觉得嘴唇一片麻木,连带着颈部、肩头、手臂,直到指尖都一阵阵酸麻,左胸像是被一柄大锤压住一样的钝痛,四肢百骸像是被定住了似的,完全不能移动。这……便是“父亲”说的心疾发作了吗?晏薇都张大了口吸气,还是觉得喘不上气来,胸膛似乎在阵阵收紧,挤压着心肺五脏。眼前,慢慢变得一片模糊,周围像是一层一层的,被罩上了黑色的纱……那些纱不断地叠上去,叠上去……越来越黑,越来越暗,终于,将身外的万事万物通通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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