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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底是要脸面的, 不能明旨说皇后不贤,暗地里却有的是法子折腾人。一道口谕送进坤和宫, 苏月婉的“祈福”便成了“跪经”,白天跪足四个时辰, 夜里还要捡上两个时辰的佛豆, 三餐只有青菜豆腐不说, 连穿衣梳洗都不许宫女近身伺候, 务必要至纯至朴,亲力亲为。
众人只当这是皇后对大皇子照顾不周, 皇帝心急之下的迁怒, 连陆清浅都不明白其中内情。且她也无暇顾及这些琐事——盖因太医院查过脉案,确认周丽贞并未出过花, 跟着綦堃硕去皇庄的人选便直接定在了她头上。
太后娘娘目的达成, 刻意招了陆清浅吩咐一番, 又拉着她的手叹道:“哀家舍不得你,可陛下就这么一个皇儿, 不得不让你劳累这一趟。你向来是福运深厚的, 哀家将硕儿托付给你, 你一定护着他平安回来。”
彼时綦烨昭就坐在一旁,看母后说的情真意切,脑子里却飞快的转动。他并不想对太后恶意揣测,可他也是从各种斗争中脱颖而出的,如何听不明白太后的话里处处是陷阱?
硕儿真能平安回来还好说,若是有个万一——岂不是落定了昭妃没有照料妥当, 或是故意不庇护这个孩子的罪责?
刘御医话里话外说的明白,大皇子今年不过四岁,能熬过出花的胜算并不大。再加上一路颠簸舟车劳顿,皇庄里的下人总不如宫里精心,还有孩子心中存了惧意,不愿配合治疗——最后治愈的可能性,只怕还要再打上两个对折。
不是綦烨昭不心疼孩子,而是他理智犹存,更不会把希望寄托在渺茫的“福运”上。明明是九死一生的局面,太后却要昭妃“一定”护着孩子回来,甚至故意当着他的面说这话,是不是就为了今后对昭妃发难做个铺垫埋伏?
再看陆清浅毫不设防的神情,对太后毕恭毕敬的心存感激,綦烨昭越发不得劲,直接打断了太后的唠叨:“时候不早了,太医也说拖一时危险一分,这就让昭妃启程吧。”
太后直觉皇帝的情绪不对,可看他面上淡淡,又实在猜不透端倪。陆清浅跟着綦烨昭出了延寿宫,有些无奈的劝他:“妾知道您心里急,可您是大伙儿的主心骨儿,再苦再累还是得撑住。总归一个月后,妾带着大皇子好好的回来见您,您就别闹脾气了,啊。”
她说的仿佛哄孩子一般,綦烨昭却蓦的红了眼圈。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捏了捏她的掌心,极小声的嘱咐一句:“生死有命,你尽心了就是,别把自个儿搭进去了。”
陆清浅有些惊讶的看他,复又笑的柔和:“您就放心吧,我都找林公公打听了,皇庄里有的是下人伺候,肯定不会把我累着。”
真是个傻姑娘啊。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綦烨昭心里是说不出的怜惜。后宫诸多算计发难,唯有这个女人一心一意为他着想,却就是因为这片真心,让她成了众矢之的,简直是可悲又可笑。
“若是……”若是什么呢?喃呢而出的两个字卡在喉间,却没了下文。綦烨昭轻轻捂住眼睛,他竟是连承诺的勇气都没有。
若是你一生不负,我便护你一世无忧。他想这样说,却恍然明白,自己根本做不到。
陆清浅并不知这个男人心中波澜起伏,像极了他当年倾心苏月婉时的模样——就算知道,她也只会与瑞秋吐槽两句“男人靠不住”“都是大猪蹄子”的话,根本不会为此感动,更不可能将一颗心错付于他。
辚辚马车驶出宫门,陆清浅并不与大皇子共乘,不过前后这点子距离倒难不住瑞秋小姐的扫描范围。系统大人一边诊断开方一边与她闲聊:“按说天花爆发,肯定是有感染源的,可宫中又没什么人员往来,这孩子好端端的怎么就染上了呢?”
她这回只带了同样是小时候出过花的枇杷出门,将香橙金橘都留在宫中,这个丫头对她有些惧怕,并不敢在马车里陪着,而是规规矩矩的去了外头车辕上坐。是以陆清浅并不用遮掩表情,随意歪靠着软塌脸色漠然的冷笑:“我在意的也正是这里了,你听八卦向来比我能耐,可记得綦堃硕生病前两天,是谁往坤和宫去了一趟?”
瑞秋小姐愣了愣,刷新了一下备忘录:“皇后闭门祈福,除了下人之间的正常出入,就只有穆心鸢去谢恩了。”
半个月前穆四小姐卧病在床,后宫妃嫔几乎都去看望,皇后虽未亲至,也派了跟前得脸的嬷嬷和一等大宫女走过一趟,还赐了根百年老参给穆姑娘。及穆心鸢病愈养好了身子,可不得带着四色针线荷包,去坤和宫里向皇后谢恩?
“你看着吧,也就这会儿兵荒马乱的没人记起来这茬儿。只咱们出宫,坤和宫闭户,綦烨昭但凡闲了下来,说不得就要揪住穆心鸢问罪了。”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一旦太后和皇帝对上,她们这些个当妃嫔的危险程度仅次于宫女太监,都是可以拿来当出气筒替死鬼的。且她心里明白,穆太后多少对她的盛宠已是生出不满了,她是打定主意吃瓜,可没想把自己卷进去,不趁着这机会远离战场,难不成还死赖在宫里吃挂落么?
“我觉得应该不是穆心鸢干的。”瑞秋认真分析:“第一,她和皇后、大皇子并无仇怨,没有弄死大皇子的动机。第二,她在宫中并无势力,也接触不到外来人员,根本没法获得天花病毒。第三,用反证法考虑,如果真是她所为,就不该将自己暴露的这么明显,第一时间就引人怀疑。”
“你这都是废话。”陆清浅毫不客气的吐槽:“问题在于她有没有被陷害,会不会被抓把柄,而幕后黑手到底是谁,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事实证明陆清浅自穿越以来,于宅斗宫斗一途上确实有了长足的进步。皇城之内延寿宫里,穆四小姐正手脚冰凉的伏跪在地,眼泪混着汗水一滴滴掉在地面上,洇湿了一小片暗色的痕迹。
太后揉着太阳穴为她作保:“总不能因为鸢儿去过一趟坤和宫,就给她定下这莫须有的罪名。你若是要查,这里里外外都可以搜一遍,却不能平白无故将她赶出宫去。穆家是哀家的亲族,是你的舅家,穆家人不会害你,穆家也要脸面。”
“穆家的脸面重要,那朕的皇嗣呢?”綦烨昭坐在高椅上直视太后,眼神冷漠的说道:“何况朕也没给表妹定罪,只觉得宫中多事之秋,照顾不了她周全,让她回家侍奉父母罢了。”
他眼神扫过穆心鸢,森森寒意压的她喘不过气,“钦天监可是说的表妹与皇宫反冲,才会让她入宫不久就大病一场,您好歹心疼心疼她,放她回家去吧。”
“你……”太后哪里听不明白他的威胁,正要发火,看他眼角眉梢带着冷笑,却是生生愣住。这一刻她终于明白,眼前之人再不是她羽翼之下庇护者的儿子,而是拥有至高主宰权柄的帝王。
“罢了。”穆太后疲惫的摆摆手,转过头不看他,“哀家乏了,需要歇息,你去忙自个儿的吧。”
看母后这般软弱的模样,綦烨昭心中闪过一丝愧疚,却见两个人影匆匆跑来,打头的正是被他下令彻查后宫的林公公。大太监手里捧着两样东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奴才查着大皇子的病因了,乃是有人偷偷换了皇子的盖被,将沾了张东西的布条缝在了被子里换给皇子用。”
他手捧着的两床被褥无论花色布料都全无二致,只一床落满了灰尘,另一床却干干净净。紧跟在林公公身后的刘御医连连点头,抖开那床干净的被子,将已经拆开的一边被面掀起来给皇帝瞧:“沾了痘痂的布条就夹在这里,大皇子但凡盖上一会儿,便可能染上疫病。”
林公公看陛下面露思索,继续解释:“今儿打包大皇子东西的时候,伺候大皇子的嬷嬷发现这被褥的针脚不对劲,索性没让人裹进去,另寻了别的代替。后头奴才与刘御医一块儿去坤和宫查验,她顺嘴提了这事儿。奴才不敢放过一丝疑点,便让她将被子拆开看一看,就发现被子内里塞了两个布条儿,上头沾满了脏东西。”
他瞟一眼刘御医,补充道:“这些御医大人都处理过,现在再看却是没危险的。”
事情说到这里已是分明了大半,定是有人看过大皇子的盖被,故意仿了床一模一样的,偷梁换柱来置綦堃硕于死地。綦烨昭死死盯着另一床落满灰尘的被子,沉声问道:“那你又是在哪里找到了这个?”
林公公不敢抬头,反而将身子俯的更低,小声答道:“是在延禧宫后头的小树林里。”
延禧宫常年空置,唯有半个月前穆心鸢挪去养病住了十天。哪怕綦烨昭并不认为事情是穆家姑娘所为,可她接二连三被牵扯进去,还是让皇帝陛下生出迁怒,当场将茶盏子重重摔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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