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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房间里面的水壶在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开了的水蒸腾起来像一朵朵霜花。

陆汤汤在沉默之后，伸手掏出那两份检测报告。放在桌子上。报告最后，都无一例外。

【确认无血缘关系】

“所以，哥哥已经知道了？”

陆祈点头。

“既然知道，那为什么两年前突然不理我了？”

她何其聪明：“是因为两年前发生了什么吗？”

那年陆汤汤初三。

陆祈和陆明勋回家奔丧回来没多久, 和韩美玉正式分居。他们的关系很早就冷淡，在陆汤汤三四岁开始, 因为陆老太太, 因为彼此的习惯, 也因为这些隐匿的情绪, 不断爆发争吵。

陆明勋总是不说话，任由韩美玉骂。

每当这时候, 韩美玉就会越来越生气，甚至有一次直接气得晕倒，送进医院的时候, 说她以后不能再受严重刺激。

那一次争吵其实本来是没有什么事情的，起因是陆明勋路过的时候顺便送了一套瓷器过来办公室，放的时候不小心碰碎了一个。

从“不想送就不要送”“装什么面子活”到“你要真是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直到韩美玉一个相熟的老师来劝架。

“你看你家老陆, 现在毕竟也是个老总了, 对你也真是够好了，你这样当着他司机和这么多人骂，多不合适，骂骂就得了，男人嘛, 总是要面子的。”

韩美玉抬起头，办公室玻璃倒影出两人的形象，陆明勋穿着挺括的西装，白衬衣和看不出牌子的休闲皮鞋，四十多岁的人仍然那样英气勃勃，而她胡乱捆着一个头发，穿着一身半旧的衬衣和黑色裤子，身材也有些发福。

站在一起，曾经的形象和优势天然对调。

陆明勋又说：“如果你真不想看到我，那我以后少来一点。”

韩美玉本来怔怔的一瞬因为这句话瞬间点燃，她直接拿起那套瓷器，啪的一声扔过去，砸在陆明勋后背，他晃了晃，瓷器掉在地上，碎成一片。

那跟着的司机张大了嘴巴。

“不想来就不要来，装腔作势。你正好找你那些小妖精。”

陆明勋转过身来，他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和隐忍。

韩美玉看着他，自己心里却没来由心虚。

两个人相处，熟悉的人，一皱眉一点头，几乎就能看出差别，自从陆明勋当年送她回去又去了南方就变了，至于他是去南方之前变了，还是去了南方之后变了，已经不重要了。

他过年回来的时候，仍然体贴，但是她却察觉到他的心事。

这心事为着谁，她不敢去想。

一个破釜沉舟的人，费了所有精力，就像一个倾家荡产骄傲的赌徒，压上了所有筹码，赌不赢对的人。

这是韩美玉不能接受的事。

她越是怀疑，越是苛责；她越是苛责，他越是隐忍。

彼此之间仿佛沟壑越来越深，却又离不开这层拉扯，她不屑一顾做出那等女人查看丈夫通讯录和手机的事情，也为着自己的骄傲病体坚持在繁重教学岗位上。

就像刺猬和乌龟的恋爱。

尖锐终将被厚厚的龟壳刺痛。

“原来你一直都是这么想我的？”他说。

韩美玉冷笑：“难道不是吗？”

旁边一个老师拉了拉她的袖子：“韩老师。”

韩美玉挥开手，她上前两步看着他，仿佛在找自己心中怀疑的印证：“怎么？说中你心事了？我韩美玉不是那死缠烂打的人，只要你说出来，我立刻成全你，我不是养不了祈祈和汤汤。”

陆明勋也生了气，他一生气就不说话。

办公室里面还有其他老师，但是韩美玉一点也不管，她要是这么在意他人的目光，当年也就不会嫁给陆明勋。

心中有汹涌的不甘，她捡起了地上的一块大的瓷片，啪的一声扔了过去。

正好打在陆明勋头上。

她站在那里：“你走了就不要回来。”

韩美玉浑身颤抖。

陆明勋木然转身，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这个很早以前只要轻轻一牵手就会手脚无措的女人，这一刻，她狼狈仓皇的陌生。

这么多年，他从不要求韩美玉去看陆老太太，只自己花钱请了保姆在老家照顾，他也从不和她争吵，凡事都由着她。

这一套瓷器不过是因为她提了一句，收了一包茶叶没有好器皿配，便亲自去选的。

以往做这些事的并不会觉得麻烦，譬如喜欢一样东西，或者一个人，总是越为他们费时间，反而越会觉得幸福。

但是，这一刻，他突然觉得累。

甚至怀疑，是不是值得。

他想起了陆老太太临走前那个晚上，她抖抖索索摸着他的手不肯闭眼，眼睛望着他身后，他知道她在等韩美玉，但是他也知道她不会来。

他一遍遍说：“妈你安心走吧，美玉不怪你，她不怪你的。”

她仍然望着，腿伸直了，但是却不肯咽气。

陆祈跪在床前，小心用棉签擦她的嘴唇。

四周静谧，只剩下两父子。

后来她忽然能说话了。

“明勋。”她流着眼泪，祈求他的谅解，“那孩子当时真的咽气了的。我亲眼看到她没气的。”

陆明勋捧着她的手，眼泪也流下来：“妈，你安心走吧。”

陆老太太的手粗糙的可怕，手上全是老茧，一个寡妇，在山村养活一个儿子，她吃得苦和流的泪从不比任何人少，人之将死，俯仰之间，或者她想说的只有一声对不起。

老太太眼神渐渐浑浊：“但是，我掏空了那水塘，我没有找到她的东西……什么都没找到……”

陆明勋浑身一震。

陆老太太已经走了。

陆明勋说：“我妈就只是想看你一眼，想要跟你说一句话，你却不肯听。”他沉默回过身，向外走，办公室门口。

韩美玉忽然呼吸一窒，然后昏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是在明亮的病房里，她手上和脚底被碎瓷片割开的伤都包扎好了。

陆明勋身上还有烟味。

他转头看她：“美玉，我们离婚吧。”

韩美玉怔怔看着他，她仿佛没有听清，过了一会，呼吸渐渐急促，他手里握着药，抬头看她，她坐起身来。

他说：“我们这样子，对大家，都不好。”

她反而冷静下来，嗤笑了一声：“是对你不好吧。”

陆明勋说：“如果你不方便，孩子都跟我。婚内财产平分，如果你有别的要求，也可以。”

韩美玉看着那张英俊却有几分陌生的脸。

回答他：“你做梦。”

陆明勋站起来。

意外的，韩美玉这回没有破口大骂，她只是喘着气，手上的输液管微微晃着。

陆明勋推开门的时候。

韩美玉忽然在身后说：“陆明勋，你要是有点良心，就等汤汤中考之后再说这件事。”

他的身子僵了一僵。

果然，等到中考后，才告诉陆汤汤关于奶奶去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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