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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万没有想到, 他居然能冒着绵绵小雨追过来;万万没有想到, 自己居然玩儿脱了。
虽说这里不是柳州, 她也不再是街霸, 什么欺负了人撒腿就跑的习性不能往这里搬, 但在锦笙知道的所有戏文话本子里, 同样没有哪个太子爷是这种款式的。
打人她是能承受的, 骂人她是能接受的,捏下巴捏回来也是可以的,但说什么要在天枢阁睡下让她伺候梳洗外加床脚守夜的这种傻话是不是就过分了?
锦笙私心里以为, 这不大符合他作为一个太子爷该有的人设;更私心里以为,这不是上级下属之间该有的相处模式;通俗一点就是以为……太子爷你一定是对我的性别有什么误会。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天枢阁里养着的那一干春|心荡漾得没有边儿的少女们床都已经给他铺好了。
不要说什么铺床, 锦笙瞧着暖|床的都有了。
梳洗用的热水巾帕、崭新的床单被褥、沐浴用的香精膏胰, 简直一应俱全。
都是些不知道皇室和天枢阁关系的小婢们,能得见太子爷真颜, 都以为太子爷和自家阁主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因此伺候得更加用心, 思虑得也愈加周全。
什么都被她们抢着做完了, 锦笙闲得只能跪在君漓脚边思索着是不是应该把天枢阁内二八少女们的名册端过来让他睡前翻个牌子。
君漓站在锦笙的书案边, 抬眸观赏墙上高挂起的书画, 看见其中一幅画时,他的目光顿住了,画上只是曲折幽静的溪流清潭, 落款是重澈。
他沉吟了片刻, 开口问道,“这幅画叫什么名字?”
锦笙随意看了一眼,瞬间惊醒,强压住心中轰隆隆的惊雷,她低声回道,“草民也不太清楚,这是旧友在多年前赠与草民的画,瞧着好看便挂上了。”
君漓没有说话,也分不清脸上是什么神情。
但是锦笙知道他想的是什么。
看见这幅画,不难想到那句诗词——清溪曲折涧潭幽。
这幅画是锦笙儿时的玩伴钟君澈所作,听说他近年来有将自己写的诗词编订为书籍,用的名字便是重澈。
两年前她和钟君澈互通书信,钟君澈说自己正在干一件大事,要离开柳州一段时间,于是问她要不要留个什么东西作纪念。
她画了一幅幼时与他一起在落雁河边爬树的画像寄去,并说让他还一幅画来即可。
明珠遗光过去不久,当时她脑子里莫名浮现的便是“清溪曲折涧潭幽”这句诗,便让他以此画了一幅。
好在钟君澈没有把诗也批写在画上。
锦笙松了一口气。
思绪正飘远,君漓忽然提步往隔壁走去,一边走一边轻飘飘道,“过来,帮我更衣。”
青崖这个时候正蹲在天枢阁外楼的墙角,而云书还在三楼密室整理傅家的资料,此时此刻这个房间内只有自己一个人,他叫的确实是自己。
锦笙无奈地跟过去,君漓已经站在床边张开双手等她了。
他的眼神一度令人琢磨不透,总觉着有些睥睨乖张的意思,但分明清冷得似乎整个人都没有温度。
站定在君漓面前,锦笙忽然手足无措,这是……要先……解腰带……还是……怎么的?
可是解腰带这种事情,岂不是要先摸……万一手一偏摸到了什么不该摸的,这怎么说得清楚?万一太子爷再趁机治她个心存歹念贪图美貌企图猥|亵皇室的罪名可怎么办?
更何况这么便宜就让她吃了豆腐,是不是太没有原则了,像腰这么有料的地方,是能随便给人摸的么。
“没脱过衣服不成?”君漓睨着她。
锦笙抬头,一张脸已经生生憋红,她舔了下嘴角,轻咳一声,“脱过。”
君漓:“那你在想什么?”
锦笙:“没……”
这么一俯看下去,君漓才发现她确实挺矮的,平时没注意,且站得比较远,现在站得近了才知道,锦笙才到他胸口的位置而已。
他这么角度看下去,刚好能将她的脑袋顶看得清清楚楚。
仿佛知道了什么好玩儿的事情,太子爷盯着她发际线的小旋儿,嘴角挽了个弧度。
下一刻,他忽然倾身,顺着身后灯光打下来的人影将锦笙整个人都笼罩住,锦笙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没料到身后是书桌,她径直被抵在了书桌和君漓中间。
锦笙瞪大了眼睛:不不不不就是不给你脱衣服吗这么下去你是想要干什么??!!
“脱脱脱!我我我我脱!我给你脱!!”锦笙缩起脖子整张脸都皱在一起,能感受到她已经吓得连呼吸都屏住了。
君漓看着她惊恐慌乱又猝不及防的表情就觉得无比好玩儿,他的脸没有绷住,头一回如此光明正大地露出了笑,“嗤,出息。”
锦笙微微一愣。
这个笑和以前看得都不一样,不是讥讽,不是揶揄,也不是礼貌,就是三岁小孩子恶作剧整蛊别人得逞后的顽劣。
此时此刻锦笙的心情真可谓跌宕起伏,太子爷这一笑还真把她的心给撩了那么一小下,长得这么好看的人对你笑,任谁也要心花怒放的吧,何况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几寸。
太子爷的笑很吝啬,转瞬即逝,大概是因为发现某人正痴愣地看着自己,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毫无顾忌地笑了。
两相对视了良久,屋内静谧的只听得见外面稀稀疏疏的雨声,还有风扑在窗牖上发出的声音。
君漓凝视着满脸通红的她,微微蹙起了眉,鬼使神差地往前逼近了些。
随着他的靠近,锦笙也将脖子后倾,试图拉开距离。她的双手反撑在书桌边上,这么不经意间的后倾,让她下意识移动了手的位置。
就是这么刚好地覆在了太子爷的手背上。
“对不起!”锦笙吓得仿佛被火燎了似的赶忙拿开向后一撑,没成想竟一把按在书桌上摆放的砚台中!
“啪”的一声墨汁四溅,冰凉的触|感促使锦笙慌张地侧头去看,入目便是满手的墨黑。
这还不算完,就因为她侧头的动作,高高束起的一束青丝顺着肩膀滑下,刚好落进砚台。
锦笙迟钝地停了片刻,下一刻她傻傻地用手把青丝从砚台理捞起来,沾了墨汁的青丝便将她另一只原本干净的手也染得漆黑。
首度遇上这么尴尬的事情,锦笙略懵地摊开两只手,蹙眉看着掌中墨汁,已经全然忘了自己还被圈在太子爷两臂之间。
君漓不禁挽唇轻笑,低头瞧她,心慌意乱的时候竟是蠢成这样的么。
他就想看看还能不能蠢得更厉害些,于是俯身再靠近了几寸,锦笙退无可退,柔韧的身体促使她几乎抵着桌子下了个腰。
已经不能再弯了,再弯就要整个人蹚进墨汁里了!!
锦笙心生恐慌,急急喊了一声,“太子爷……阿嚏!”然而一阵冷风灌入,她打了个喷嚏。
幸运的是在打喷嚏的一瞬间她反应迅捷地捂住了口鼻,没把唾沫星子飞到君漓身上。
不幸的是她的手上沾满了墨汁,一把在自己脸上盖了个五指印。
她忽而反应过来,整个人陡然涨红了脸,破罐子破摔一般皱紧眉用袖子狠狠蹭了两下,彻底在脸上抹匀了墨汁。
抹完她就不知所措地抬头看向还圈着她看笑话的肇事者,整个人都呆住了。
太子爷这个时候眸中的笑意更甚,挑眉睨着她那无辜又懊恼的样子,她现在就像只焦急抓狂的小花猫。
看见君漓眼中的笑意,锦笙耳根都红了,一把用手臂挡住自己的脸,不让他看。
不知为何,下意识地,君漓抬起手将她的手臂拉下来,敛了笑意,面无表情地垂眸观赏她的脸。
然后,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托在掌心里。
与此同时,他的心也“砰”地跳乱了一拍。
毫无预兆的跳动让他松开了她的下巴,眸光更沉,眉间更皱,握在桌案边的手也更紧。
他从来没想过,会为一个少年而心跳悸动。
悸动……他在心中所思所想罢了,竟用了“悸动”二字。
面前的只是一个少年,他究竟在想什么呢?是因为在她身上寻到了酷似和小予玩耍时的亲切感,还是觉得她的神情莫名像两年前那名落荒而逃的青衣少女?
或者只是想要逗她好玩儿?可为什么只觉得逗她好玩儿呢。
其实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不过不怎么愿意承认,也不敢置信。
梁朝盛传的趣闻他不是没听过,他知道如今盛行断袖之风。所以他这么多年来对投怀送抱的女子不感兴趣到了一种清心寡欲的地步,只是因为自己不喜欢女子?
可面前这个少年又是有什么神通广大?
君漓缓缓放开将她圈在书桌边的手,深深凝视了她一眼,转身便往门外走。
这么一言不发地忽然正经,锦笙一时之间还没缓过神,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连忙追了过去,一个不小心语气里那兴奋的意思就没憋住,“太子爷不住啦?”
最后一个“啦”字那上扬的音调实在太嚣张了,蹲墙边儿的青崖没忍住看了她一眼,随即跟上了太子爷的步伐,撑开伞挡雨。
直到走到了马车前,君漓才顿住脚步,停了片刻,他侧首回头,低声问道,“锦阁主,你我相识多久了?”
锦笙算了算,“也就几个月,草民是三月份来的汜阳。”
三月份,如今不过五月。
稀疏的雨声中,锦笙没有听得太清楚,君漓似乎是说了一句,“竟这样容易……”
等她从恍惚中回神,马车已经消失在雨幕中了。
锦笙没管别的,转身回阁中洗脸睡觉。
不晓得还要多久她才能晓得大梁朝高不可攀的太子爷被天枢阁阁主俘获芳心,竟这样容易。
***
第二天锦笙就听到了消息,太子爷一大早就回了皇宫,并会在宫内住上整整一个月。
而比较神奇的是,府中的人说太子爷并没有留下话让她继续去端茶,也没有留下青崖守门,给她开门的是太子府中一个小厮。
不用去给太子爷端茶倒水简直是人间极|乐之事,一瞬间的诧异过后,锦笙便没再搭理此事。
不过对她和太子爷的关系一直很八卦的云书却觉得不大对劲,整日猜测太子爷的心思,揣度太子爷的想法,总莫名其妙地和她说太子爷怕不是在故意隔绝她。
锦笙觉得,倘若幸福真的能来得如此突然,那剩下的日子将会以一种四仰八叉的姿态美妙下去。
然而你主子永远是你主子,一个月后,太子府再次传话来叫她次日晌午记得去端茶,过了时辰太子爷就记你一辈子。
“……”所以太子爷隔绝了她一个月之后发现生活太无聊了决定继续回来折磨她是么。
距离皇家围猎只剩下一个多月,锦笙终于忙活完了布防的人选问题,决定研究研究围猎场地,好提前布置好,以免发生意外。
御林军上阵杀敌、保卫皇城是有用,但要真和江湖势力打起来还差很大一截,而且御林军在明,刺客杀手在暗,论找人的本事也还是天枢阁更在行。
最重要的是,抓到的刺客杀手肯定不能交由明面儿上的刑部和大理寺去审查。
毕竟有很大可能,刺杀的原因就是李承运知道了傅家的秘密,万一问的时候暴|露了当年陛下下暗手谋害傅客卿一家的腌臜事岂不要完蛋。
所以这次围猎真正的布防只能由天枢阁在暗中做主导。
由于形势开始严峻了起来,锦笙必须要合理安排时间,不能再在太子府里浪费一下午光阴,因此她次日去端茶的时候直接向太子爷申请了一张书桌和椅子。
太子爷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依了她。
这张书桌就是他书房里那张,椅子另外搬了一把,就给她安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就是书桌另一边。
由于形势的严峻,锦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对面就对面吧,眼皮子底下就眼皮子底下吧。
她抽出围猎场的地图,借了一支兔毫,开始认认真真地办公。
围猎场四面里有三面都环山,树林茂密,重岩叠嶂,举目望去时只有苍翠的一片。锦笙不禁感慨此地真是为刺杀皇室创造了得天独厚的条件。
不仅如此,最后一面的河水还彻底堵死了被刺杀之人最后的退路。
以前义父讲山河地理的时候就讲到过这种地形。
三面环山,一面绕水,刺杀者一般就潜伏在山山水水里面没跑了,山在高处,可以俯瞰全局,水在低处,潜藏最深,往往让人猝不及防。当真是围攻里最有利的地形。
但李承运只有一人,要杀他一个不需要围攻这么大的阵仗。
人越少越好,十来二十人最适宜,不至于因为太多造成不便打草惊蛇,又不至于因为太少以卵击石无法全身而退。
对方人少的坏处在于,他们目标小,想要在李承运遇害前找到他们就会十分困难;对方人少的好处在于,不会傻到往山中水中藏匿,就算真的往那里藏了,也敌不过天枢阁人多。
所以,得天独厚的两个地方天枢阁必须安排人手。
锦笙在高山和流水处做了标记,并写上批注。
既然是围猎,场内必定也是树林丛生,一草一木皆可为兵,刺杀的十来人很有可能就藏身在树林中,伺机而动。
这周围有御林军防守,又有军队提前检查场地,他们肯定没办法先埋伏在树林,最大可能就是用什么办法混入围猎场地后再进行埋伏。
只要能在比树林更高的地方,就能知道他们埋伏的具体位置。
四周的山太高了,虽可以观测全局,却不是最好的窥视点,而整个猎场中当得起制高点的地方就是场中央的这棵梧桐。
这里也要埋伏人手,锦笙在梧桐处画了记号,写上批注。为防被参与围猎的人当作刺客误伤,所有天枢阁众都需要有特殊标记,且要让大家知道是自己人才行。
而那些不参与围猎只坐在帐内的文官和女眷们,有御林军保护,刺客重点刺杀的对象也不在此处,危险不大。
唯一害怕的就是这些文官和女眷出了帐子玩耍会落单,要是身边没有会武的婢女仆从随侍,很有可能被刺客当作全身而退的人质。
“会武的婢女仆从……?”锦笙的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转而一双眸子都亮了。
君漓已经把她看了好一会儿了,陡然见她的视线从地图上移开,他也错开了目光,落回手中已然拿了小半个时辰的奏折上。
他寻常批阅奏折哪有这么慢的。太子爷打从生下来就天赋异禀,看书背书都奇快无比,堪称一目十行,今日一张奏折竟看了半个时辰,重点果然不是字,是对面坐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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