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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无天日的牢狱忽然静得吓人。
黑衣人还在等他回话, 虽一直皱着眉, 但分明耐心得很。
傅德的指尖轻轻一颤, 下意识就握紧了, 他垂头紧紧盯着地上一点, 教人看不清神色, 刺鼻的血腥气不断使他的大脑混沌, 然而当年那场烧毁一切的熊熊大火,又不断让他清明。
良久,他才突然笑了出来, 笑声又轻又冷,和他此时的神情一样,他抬起头, 深深看着黑衣人, “这么久了,竟然还有人在意这件事……我都要死了, 倒也没什么不敢认的。你猜的不错, 夺嫡之争中, 我原本效忠的, 是瑞王。”
“我们傅家一早被瑞王收归麾下, 兄长外出游历求学之前就在为瑞王做事, 为了我能更好地潜伏在当时还是明王的陛下身边,他求学归来后甘愿埋名做瑞王的幕僚。”
这很好解释,如果傅德在陛下身边做事, 却有一个哥哥在为瑞王效命, 那么依照陛下多疑的性子,当然不会提携他,更不会让他出头,不在陛下面前出头,就不能得知陛下这边更重要的机密。
因此,为了瑞王大业,傅智甘愿在傅家族谱中除名,自立门户,带着一家三口光明正大地来到瑞王府做幕僚。
“兄长认为瑞王虽不及陛下智勇,却重情重义,知人善用,极善于听取谏言,不能做一个神武明智的皇帝,却可以做一个仁义道德的君主。所以他一心辅佐瑞王,从未动摇,可我……”
说到这里,他有些浑浊的双眼中映出明亮的光。如今还能让他的双眸有神采的东西,大约是泪吧。
“可我叛变了。”
极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听得黑衣人心中一沉,这句话背后的故事,太沉。
“天下百姓要的是仁德的君主,可我深知,一位明智的君主可以蒙上仁德的伪|装,但仁德的君主却无法伪|装得明智,不管怎样,陛下都比瑞王好太多。”
“当然,不为己谋私利之人活该天诛地灭,我没有什么大义,考虑的也不是天下苍生,我只是想……如果瑞王做了皇帝,比起潜伏在陛下身边一直在军营中煎熬却未曾出过头的我来说,甘愿被家族除名做王府幕僚出谋划策的兄长才是丰功伟绩的功臣。”
“我算得了什么。世人只知兄长善文,我尚武,谁知道兄长其实文武双全,武艺比之我好了不知多少倍。从小到大,我都算不了什么。”
“要扳倒瑞王,最扎眼的人,不就是我的兄长么。要想在陛下面前出头,最关键的,不就是契机么。我深知,我的兄长就是我的契机……”
“恰好那天,曾经的安丘安丞相也提出了刺杀兄长的想法,我当时在陛下身旁做侍卫,附议。安丘负责部署暗杀计划,后来又刚好点了我想办法将兄长一家引至郊外,最后放火的那个人,当然也是我。”
他的嗓音嘶哑沉闷,轻得几乎没有声音,像是飘荡在空中的灵魂。
他就用这样的嗓音,说出一句“最后放火的那个人,当然也是我”。
仿佛始终漂浮在水面上的什么东西,猛地沉下了深海,八千里不寻。
一簇火苗在他眼中燃烧,星火倏地连成一片,占据了他整个记忆,是火,全是火,那一隅房屋早被湮没在郊外的火海,而挣扎在火海中的人一个个浮现在他的眼前,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救,一次次痛不欲生的呐喊,最后随着尸骨一起在他眼中化为灰烬,一切又归于平静。
“点我去的时候,我就知道,安丘一定知道我和兄长的关系,他为了试探我的忠心,才让我去的。我虽不晓得他是如何得知,但很感激他没有禀明陛下,还让我去完成这个任务。”
“因为那场火过后,安丘在陛下面前为我美言,并举荐了我,甚至为我圆了谎,原本兄长是被家族除名,竟变成了我傅家从来没有傅智这个人。我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但终究是保了我。”
他不知道,黑衣人却清楚得很。安丘乃是天枢阁第一任阁主,不过是除个名字伪造一份族谱,有何难。安丘知道他和傅智的关系,又有何难。
当陛下问起傅德是如何将傅客卿这样聪明的人引至郊外时,安丘甚至已经帮他想好了说辞,彰显出他傅德文韬武略,有勇有谋。
“狗|屁的有勇有谋……不过是儿时才会唤他的一句‘兄长’,一句久违的,‘兄长,好久不曾相聚,不如带着大嫂和文卓一起,我们去郊外看看吧……’”傅德的声音带着嘲讽和冷嗤。
不清楚他究竟是在嘲讽自己利用了兄长对他的信任,还是嘲讽傅智这么容易就上了当。
兄长是多么疼爱他,一句久违的“兄长”,便让他喜笑颜开,全然相信了。
黑衣人也沉默下来。
锦笙原本猜测傅德不晓得当年刺杀的计划,是傅智死了后他才猜出来的,所以她写信告诉了陛下傅德和傅智的关系。却没想到,陛下原本就清楚傅德是知道刺杀计划的,且那把火还是他亲手放的。
这才有后来陛下得知傅德和傅智是亲兄弟时的叹息。
就像夺嫡之争,兄弟手足相残。
可傅德终究是要死的,虽然这么多年来他并没有把陛下暗杀傅客卿一家的腌臜事说出去,但说到底还是一大祸患,是陛下心头的塞子,在围猎刺杀事件之后,受了惊吓的景元帝彻底无法用这个塞子了。
手握兵权多年又人脉四通八达的朝廷重臣呵,你的命数尽了。
“哈哈……”傅德忽然呜咽地笑起来,明明该是呜咽的哭泣,此时发出一阵笑声,有些莫名的滑稽,却在整间牢狱中透着凄惨的悲凉。
大约把这件事说出来后,他也明白了为何,陛下非要置他于死地。
随着他的动作,牵动身上的伤疤,血腥气愈发浓重。
黑衣人的心底也升起一股莫名的凉意,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李承运呢?和当年的事情,有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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