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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被遗忘的记忆

一、臣女既是太子之妻，亦是太子之臣。今日必以臣命，护佑太子 在卫白粥昏迷的日子里，漠北狼帝卫寒戈八百里疾奔赶到了万阙，赶到了万阙后宫。 他看到顽疾缠身的卫翎，看到了昏迷不醒的卫白粥。这个杀伐果断的狼帝，内心第一次有了动摇。他当初的选择是对的吗？他真的能控制全局，保护她们的安全吗？ “饿……” 卫白粥即使在昏迷中，也会呻吟着喊饿，但连汤药都喂不进去，更别谈食物了。卫翎只能在一旁抚着卫白粥的头，小声地抚慰：“白粥不饿，白粥醒了之后，翎姐把万阙好吃的全找来给你。” 卫寒戈站在床边，伸出手去摸了摸卫白粥的脸颊。卫白粥的小狼牙露了出来，在睡梦中，没有一丝戾气。 卫翎猛地抓住卫寒戈的手：“寒戈！你带我们回去吧……不，如果不能带我走，你至少带白粥走！你不是很喜欢白粥吗？你不是说白粥是你见过的最不一样的女孩子吗？你把她带回去，等她长大，让她成为漠北的王妃。” “阿翎。” “卫寒戈！你这个浑蛋！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来这里？你明知道万阙是深渊！我本来已经不那么恨你了，我的自由不重要了，可现在是白粥的命啊！白粥跟我没有血缘关系，可是，我真的把她当妹妹啊。你知道心疼妹妹的心情吗？” 在听到“妹妹”这个词时，卫寒戈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变化。 “我就是心疼妹妹，才不得不这么做。阿翎，再留一段时间，就一段时间，你的病就能治好。” “那白粥呢？” 卫寒戈没有说话，另一个声音却在门口响起：“贵妃，朕觉得你不了解帝王。不管是人是妖，做到帝王这一步，舍弃的东西就越多。他为了他的妹妹，要舍弃卫白粥了。” 李承云半倚在门框上，逆着光，脸上笼着一层朦胧的灰色。 卫寒戈直起身来，与他对视，然后问了一个问题：“换作是你，你会舍弃你的皇后吗？” “不会。” 没有任何犹豫，李承云直接给了个否定答案。卫寒戈却露出了一抹嘲讽的微笑：“不，你会。你十几年前，不就放弃了当时的太子妃吗？” “琅儿是我这辈子最珍爱的人，朕从未放弃她。” 李承云很不喜欢别人提起他与谢琅的过去，尤其是在漠北帝王面前。他隐在阴影里的眉头，皱得很深，似乎下一刻就要迸发出暴君的怒火。卫寒戈的眸里也露出了狼独有的青光。 一时间，常仪殿内充满了火药味。然后卫白粥的一句梦呓，顷刻间浇灭了两位帝王的怒火。 “饿……我饿……” 李承云不知为什么心烦意乱，他问卫翎：“为什么不给她吃东西？是内务府克扣了你小厨房的食材了？” 卫翎和卫寒戈都冷漠地瞥了李承云一眼：“她如何吃得下？” 李承云是见过卫白粥饿极的模样的，她那时饿得失了控，露出了獠牙，似乎要把世间的一切都吞进去。这样厉害的狼，这样尖锐的牙，怎么会吃不下东西呢？ 为什么……为什么会把自己饿成这样？ 李承云的心不由自主地抽了一下，他走到床前伸出手，摸了摸卫白粥的那颗小狼牙。谁知昏迷中的卫白粥竟“哇呜”一口，咬住了李承云的手，血液顺着卫白粥的嘴角流进了口中。但卫白粥很快就又松开李承云的手，她呜咽着念叨：“好腥……好腥……我不要……我不要吃人的血……” 李承云想起当初在漠北边境的那锅肉，也十分腥。 卫白粥的呢喃勾起了李承云汹涌的回忆，他回忆谢琅时总是刻意回避那些逃亡日子。他想把谢琅留在那些最美好的时光里。 记忆可以选择性遗忘，但真实的过去是不可能被改写的。 发生就发生了，谁也改变不了。谢琅永远是李承云心上的那根刺，即使这根刺上已经繁花密布，它仍旧在李承云心中鲜血淋漓。 李承云没有再跟卫寒戈争辩，他甚至记不得自己是如何离开常仪殿的。他往后宫更深处走去，到了破败的羲和殿门前。他推开了内殿的大门，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进入羲和殿的内殿。里面红罗婚帐、龙凤鸳鸯，布置得整整齐齐。 床头的龙凤双烛是按照当年太子府所用的样式仿造的，崭新的蜡烛上布满了灰尘。 三王之乱发生的那天，是李承云和谢琅的成亲宴。只要李承云和谢琅拜完天地，这对蜡烛就会彻夜燃烧，从日暮到天明。但战火比烛火更先燃烧了起来。 谢家人比李承云先发现了端倪，在太子大婚当日，帝后都已到场，李承云的三位叔叔却迟迟没有露面。谢家大郎迅速去查了禁卫军的部署，谢家二郎久经沙场立刻调来了亲卫，谢琅的母亲二话不说卸下了谢琅的凤冠霞帔，让谢琅赶紧带着太子离开。 兵戈声已经在太子府外面响起，李承云想留下来和众人并肩作战，没有人劝得动李承云，甚至帝后也不能。谢琅红着眼，朝帝后和自己的父母，磕了三个响头。 “臣女既是太子之妻，亦是太子之臣。今日必以臣命，护佑太子。” 谢琅是谢家最小的女儿，却也是谢家最坚韧的花朵。她看了父母一眼，便拉着李承云头也不回地往北而去。他们一路向北，身边的护卫一个个死去，谢琅却从未畏怯。她像一个誓死效忠的忠臣，拼尽了柔弱的身躯，去保护李承云。 直到逃到了漠北那个绿洲，李承云真的撑不下去了。他嘴唇干裂，眼神里都是涣散的日晕，拉着谢琅说：“琅儿，你自己去逃命吧。你不是我的臣子，不要为我死在这里。为夫这辈子净拖累你了。” 李承云在昏迷前听到谢琅跟自己说了什么，可他已经没有力气去辨别谢琅说了什么。他只记得在混沌中，有人给他喂了水，喂了热乎的汤。 等他醒来时，他看到了那一锅肉汤。他很饿，但他忍住了，他觉得不寻常。这里根本没有任何动物，哪儿来的肉？ 他在周围寻找了许久，没有找到谢琅，却找到了埋在沙下的血迹。 那一刻，李承云忽然意识到那些肉是从哪里来的。 那是——谢琅自己割下的肉。 佛祖割肉饲虎是为了大道，谢琅割肉，只是为了李承云。 后来李承云被路过的商队救下，再后来李承云回到了万阙。他曾派人去漠北沙漠中寻找，却怎么也没有找到谢琅的尸骨。那是他最后的妄想，没有见到尸骨，说明谢琅可能没有死。 李承云坐在羲和殿的婚床上，点燃了那对龙凤双烛。风从羲和殿外面刮来，却吹来了漠北的气息。在灯光和风中，李承云拥着锦被沉沉地睡去。 在梦境中，他恍惚间望见了谢琅的笑容，她奔跑在漠北的荒原上，笑得肆意又大声。 李承云是被宫人的喊叫声唤醒的，无数宫人在外面喊着“羲和殿着火啦”“陛下在殿中呢”“但我们进不去羲和殿啊”…… 李承云从睡梦中醒来，他看到蜡烛的火舌沿着锦帐，席卷了整个大殿。浓烟将羲和殿包裹，李承云被熏得满眼是泪，他刚站起来，身后的多宝格轰然倒下，死死地压住他。 在大火中，李承云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死在这里。 他还没有成为谢琅期望的明君，他还没找出三王之乱真正的原因，他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 他没有死在流亡的路上，他没有死在妖孽的迷惑里，怎么能——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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