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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凌馨就到了上海，胸前挂着熟睡的贝贝，肩上扛着妈咪包，手中拖着一个大号的行李箱，绾好的头发散了一半下来，满面风尘，活像刚从乡下来沪上淘金的打工妹。

因为酒店的开支太大，带着孩子又不便一家一家地去找短租公寓，她住的是开在一个弄堂里的家庭旅馆。这个家庭旅馆还有帮看孩子的业务，这样白天凌馨去上课，贝贝也有地方托付。

她住的是旅馆沿街的一间，房子刚刚粉刷过，家具是最简单的，越发显得干净雪白，映衬着清早桂花糖粥的叫卖声，贝贝啼哭两句就安静下来，吮着手指在凌馨怀里拱着。凌馨半醒不醒的，听着窗外的鸟叫了，车声响了，怀中一团小肉动呀动的，有时候矫情地想起一句“岁月静好”来。

她读的是某所大学的成教学院，那里常年开设着短期的法语班，她额外付了老师一笔钱，请他把剧本里的台词都标好音标，然后一面背诵着音标，一面跟着课程从头学法语，这样双管齐下，为的是如果拍摄的时候台词有改动，也不至于当场哑掉。

至于上海话，她每天放学后都拿着剧本，跟着房东老爷叔一个词一个词地念。老爷叔年纪有六十几岁了，脸色红润，身材壮实得像只有四十几岁，常年坐在弄堂口的一把藤椅上饮茶，耳垂厚重得如弥勒佛般，一身金棕色绸缎印吉祥流云福字睡衣，手上三个翡翠裹金的戒指。

凌馨跟老爷叔学上海话的时候，房东太太在院子里带着贝贝和附近的几个小孩，大些的小孩跑跳着玩球，贝贝虽然还不会走路，也在摇椅里乐得直拍手，一只不知道谁家的小猫从摇椅前蹿过去，吓得贝贝脸上的表情僵掉一秒钟。

这个时候，凌馨又矫情地想起“岁月静好”来。

6

上海的夏天，天气变化得很快，走出教学楼的时候起了风，云层的暗影在草坪上翻滚着，带出一阵泥土的腥味。凌馨低着头疾走着，她要在落雨之前赶到一千米外的地铁站去，可是刚刚走到大门口，几点雨滴就落在了她的额发上，又顺流到了她怀中抱着的一沓稿纸上。这稿纸上记着法语老师为她的台词标注的音标，因为偷懒也并没有复印一份，如果污湿了，也不大好意思再求人家一次，于是左看右看，学校门口的保安亭里也挤满了避雨的学生，因此只好站在一米来宽的拱形校门下面，前后都是雨幕，她的肩膀和裙边都湿了。

几辆车子摇摆着雨刷驶进校门里去了。一对情侣骑着掉了漆的自行车笑嘻嘻地驶出来了，各种颜色的雨伞撑开了，伞遮住了人的脸。只看到许多纤细的脚踝疾走着，有的故意去踩一个低洼的水坑，却不小心真的滑倒了，白底蓝波点的伞飞滚出去，原来是一个有着粉白肤色的胖姑娘，扎着松散的两条麻花辫，橙红的裙子湿了一半。

在围观的笑着的人群里，凌馨是笑得最开心的一个，因为这个姑娘的长相打扮好像年长了二十岁的贝贝，连那傻乎乎地一跺脚的样子都相像，于是她冲出雨幕，替姑娘把滚远了的伞捡起来，心中仿佛带着一点母爱似的。因为抢着拾伞，便忘了怀中的稿纸，待跑回拱门下站着，那沓纸的边缘已经湿出了一寸去。

“Hi！”

有个男生的声音在喊。

而凌馨低头心疼着那沓稿纸，又怪自己今天背了一个只装得下手机和钱包的小号背包。

“你为什么不把外套脱下来包住你的宝贝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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