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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卿为何人
虞氏望族，秦时治所于会稽郡，今苏州。
虞守义本是苏州城最大的盐商之一，无论历史更迭，改朝换代，虞家族谱沿袭至今，血脉从未间断过，只不过是被旁人稀释得越来越淡罢了。从贩卖私盐到与官盐合作，靠得便是虞家近百年累积的家产与千年传承的工艺手法，当然中途有落败，有逃亡，有起义。直至前朝，虞家才洗干净了盐贩子这身份，在当今民国，虞家可是吴县最大的地主，良亩万顷，仅东洞庭山与西山地区的茶园便有十七八园，更别说其他家产，不可估量。
一杯碧螺春，浮浮沉沉，闻香辨人，虞老爷抿着茶，挥挥手让虞美人退下了。
“是你救了虞儿和烈鸢？”虞老爷这句话简直就是废话，但是在金志良听来却藏着不安的疑问。
难道他发觉了这是自己设的局？不可能吧，那五个流氓是刚从天津卫逃亡过来的土棍，还没在同里露过脸啊，自己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春雨茶楼那个流氓团伙中逼供而出的。要让那些土棍替自己干活，代价还不低呢，足足贡献了同里五大商行的家世背景与账房地点。得亏三师兄功课做足，自己又有过目不忘的本领，随便扯了一番，那些没文化的流氓便顶礼相拜，也不知道米行、典当行这两家油水最足的有没有被他们问候过了。
“咳咳，应当说是在下被虞小姐所救，我不过是路见不平，看不惯流氓欺人。”金志良答得平淡如水，他更希望自己内心也能平静起来，因为对方的身份实在太高，但又碍于昨夜窥听到的内容，心里翻江倒海，生怕一个嘴笨，露了馅也得罪了他。
“好一个路见不平，这萍水相逢，舍身救人之义举，虞某很佩服公子的胆识和正义。喔，对了，公子叫金志良？”虞老爷的眼中忽然闪过一缕捕捉不到的神色，继而不动声色的低头喝茶。
“是。”金志良如实答道，他依然不明白师父为何执意要他使用真名，过早暴露自己身份。原先自己可是想了一个好听又喜欢的不得了的假名，金乘风，多好听呀，乘风破浪，终有时。其实，他更不确定父亲取的这个名字到底有多少人知晓，毕竟这名字没有入家谱，他也没被父亲领出过世面，他一直活在黑暗里。或许只有父亲少数的亲信好友才有印象吧，他如是想着，倒也宽心不少。
虞老爷没说什么，停搁在喉咙口的茶水终于咽了下去，放下茶杯道：“金公子为虞儿受伤，这些日子就在虞家静养吧，衣食起居我已安排专人负责，公子不必拘束，今夜我还有宴席参加，本想与你一同吃饭的。明天吧，我们一起吃个中饭。嗯，如果金公子有什么需要或者办什么事情不方便，大可吩咐王管家协助，我相信在这里的事情他都能处理好。”
好大的口气！金志良暗想，那你还和你那情妇密谋啥呢，和王管家谋去不得了。但这事还不到摆上台面的时间，金志良礼貌地应道：“多谢虞老爷，这段时间多有打扰了。待我能走动后，便会离开，不敢多添麻烦。”
虞老爷走后，整个屋子又冷清了下来。金志良挣扎着站起身，感到有一阵眩晕，几天没下床有些不大适应。衣服鞋子都换了新的，不过是一些棉麻制品，无甚新奇。窗外是一个庭院，橘子树、栀子花、零散的翠竹和松树盆景环绕着低矮的假山、一条小石板桥连接到了前院，清静舒适，毫无商气，尽是文人雅致。
晚饭是四梅端进来的，清炒虾仁、红烧鳊鱼、茄子肉末、蜜汁葱油蹄……金志良瞪大了眼，看看人家待客之道，这伤也甭好了，胸口那窟窿就摆在那算了，要是天天吃这些，再来三刀也值得！因病得闲殊不恶，安心是药更无方，这等待遇，十刀也能接受！
四梅站在一旁端茶倒水，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偷笑。金志良这才停下了筷，喝了口茶水，和她攀谈起来，其实四梅也不是个拘束的人，先前只不过被他的突然袭击惊吓到了，现在瞧着这俊少年文质彬彬的模样感觉也亲近了许多。毕竟有过肌肤之亲昵，四梅每每想到就羞得不能自已，恨不能把脸藏到同里镇内的每一个桥洞里头去。
金志良从四梅口中得知，今天在虞家吃饭的三人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一位是吴县前知事孙县长，一位是苏州总商会黄副会长，另一位是震泽锦绣缎行吴志雄。喔，还有一位远从临安过来的李家李海林，那人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背景，居然也能上座，还带了一个小儿子名叫李一竹，听他们吃酒谈笑，好像是想和虞家来攀亲家呢！
“什么？攀亲家？和谁啊？”金志良问道。
“还能有谁呀？我家老爷就一个宝贝闺女，就是虞大小姐哇。”四梅咧咧答道。
“啊？”金志良发出一个惊叹号，又道，“那也得看你们夫人什么意思了，丈母娘挑女婿，要求可高了去了。”
“噗，什么丈母娘呀！哈哈，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你是外地人吧？”四梅笑得很放肆，自古丫鬟都八卦，随即压低了音量，俯身贴近身来道：“我跟你说啊，我家没得夫人，据说大小姐出生时，夫人因难产而死。老爷这么多年来没有偏房，没有再娶，自然家中只有大小姐一人啦。”
她没有母亲？金志良脑中闪过虞美人柔美的笑容，不禁为她感到一阵难受，又对虞老爷肃然起敬，这么有钱的一个男人，不娶个三房四房就算了，居然能对爱情坚守至今，实属不易。
四梅收拾碗筷的时候，金志良还在思绪游走中，想着虞美人这么多年来是怎么过的？想着自己在十岁的时候被梁秋带走，离开自己的母亲又是怎么过的？有一些感同身受的情绪在酝酿，暗自默然。天下间，倘若一定要有一个女子愿意为你付出所有，且不问代价，或许也只有母亲这个角色了吧？
是，也不是，就自己的母亲，哼……
四梅为他抹完药膏之后，又给他灌了几碗汤药，才熄了灯，退了下去。夜静悄悄的，不知道他们饭吃完了没有，不知道那个李一竹有没有不知好歹的刻意亲近她，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金志良发现自己似乎关心的过多了，轻轻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别忘了你来的目的！”他恨恨的警告自己。
屋外好像有脚步声，很轻，停在门口后，又悄悄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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