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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断指之痛
一阵鸡鸣撕破清晨宁静，朝阳从太湖遥远的水天相接处破晓而出，浅蓝的天空中映着一道红霞，连带着周遭的云层也镶上了金红色的亮光。
金志良几乎是站在山峰云雾之上，放眼望去，斜坡上野花遍野，山脚下的远处一个个村庄错落有致，炊烟袅袅。他看到了很多人围在了山脚之下，兵临城下了啊，这里一层外一层整整绕了大半圈，不出意外都是江海生的兵马。但没有一个人爬上山来，都是虎视眈眈地仰视着山头，披坚执锐，严阵以待。
“看来，我们很安全，师姐。”金志良苦笑道，回头看了一眼倚在门栏上虚弱的梁碧霞。
梁碧霞不知是身体抱恙，还是因为今晨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赤条条地环抱着师弟，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随即也笑道：“生死由命，这下插翅也难飞了。可惜你了。”
金志良瞭望风景，道：“从来都不知活着意义为何，今朝依旧不明不白，我不愿再争斗下去了，害得身边人一个个离我而去。”
仿佛一夕之间，金志良苍老了十年，话语中的沧桑也透着无限的悲凉。梁碧霞暗自叹息，自从师弟入门之后，师父指派的任务几乎都是围绕着他展开的，而师兄们向来不问缘由，但自她接触到冒文亮后，她好奇之心的门被剧烈地撞开，师父到底是什么人？他有什么目的？
“师弟，有个人关押在店内，他好像对师父的事情了解较多，你……如果有可能，你可以接触一下，或许对你有帮助。”
“什么人？”
“冒文亮。”
山腰之上，满头大汗的杜副官依然神色紧张，江帅抵达缥缈峰山脚之后，勒令所有人不得轻举妄动，更不许私自上山。他更不顾劝谏，取了一把步枪和匕首后，就点了自己的名一道上去。谁知道这山上那几个贼人是不是在守株待兔，要是对江帅打了暗枪，那自己真是万死不辞了！
不过，虽说他心里剑拔弩张着，但想着能揭开缥缈峰的谜底，他不禁也加快了脚步。
此时坐在病床床沿上的赵千书也早早收到了缥缈峰的消息，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让他不得不重新思考起自己的定位，想如今他赵千书也能凭一己之力轻而易举地摧毁当地一个大家族，这明摆着的就是厚厚当当的实力啊。况且这只是动用了一部分私兵而已，倘若自己资金再雄厚点，能够再多揽一些人力，那假以时日，他岂不是……能够将苏州霸主之位……取而代之了么！想到这，他背后冒出的一阵冷汗又渗入结痂的伤口缝隙中，痛得他哇哇咧嘴。
当然，他也开始琢磨起江海生到底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这许凤仙和他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怎么她死了，他却不予追究，连查都懒得去查。他到底想要什么呢？钱和权？这两样他都不差啊？再往上爬，他似乎也没那个心思。
病房的门“吱嘎”一声被轻轻推开，桃花谨小慎微地挪着身子进来，这几天她都是这般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地来看望他，带着一副犯了滔天大罪的愧疚。确实，她是犯了错，赵千书也没好脸色对她。但毕竟她没有害他之心，渐渐地也就没那么厌恶了，他道：“拿了来么？”
桃花点头应了一声，掏出手绢，里面是三颗黑色的药丸，递给了他，柔声道：“都在这儿了，如果你还要，我去上海那头买。”
赵千书吞下药丸后，道：“不必了，吃了这么多天，好多了。”
桃花欲言又止，她自然知道这鸦片烟混合制成的止痛丸的厉害之处。但她更知道，这药丸多食无益。她替赵千书脱去贴身上衣后，用药膏替他擦拭伤口，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划痕，让她又不免愧疚万分。赵千书闭着眼，察觉到手指间揉擦的轻缓异样，不耐烦道：“行了，让你通知的事情都通知到位了吗？”
桃花道：“嗯，他们早些时候就动身了，这会儿估摸着已经到了。”
赵千书道：“他们知道要做什么么？”
桃花道：“一字不差的传达去的。”
赵千书点头。这段时间赵应龙为确保他能安心休养，严令禁止所有人靠近这个病房，尤其是他那一伙生死兄弟，除了沈疏影每天定时来报道，又是送鸡汤，又是端茶倒水、洗脸洗脚的伺候他外，怕是连苍蝇都飞不进一只。
桃花不安地问道：“你真要火中取栗，不怕被江海生发现吗？”
赵千书笑道：“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道他们是我的人？如果江海生知道了，那我敢断定也是你出卖了我。但我相信，这种错误，你不会再犯第二次了。”
桃花不敢再说话了，她忽然感到这个背向自己的男人，是那么的恐怖，于他身上的伤口有过之而无不及。赵千书突然一个翻身，将桃花压在病床上，丝毫不像一个大病初愈的病人，那只手依然是那么的霸道而有力，一把扯掉了她身上的衣服，桃花紧张道：“赵郎，不要……我，我有了……”
赵千书不可思议地盯着她胆怯的眼睛，问道：“有了？”
桃花温柔地笑了，憧憬道：“是，有了你的孩子。”
赵千书“哦”了一声，悻悻地推开了她的身子，自个儿套上了衣服，道：“你可以生下来，我会为他取名，让他衣食无忧。但，你进不了我家门，你是知道的。”
桃花躺在病床上，闭上了眼，强忍着眼泪道：“嗯，你说的，我都知道。”
赵千书站在窗口，望着西北方，心中既忧又喜，因为他断定，今日这缥缈峰，能活着下山的，只会有一个。
江海生和金志良，对他意味着什么，桃花在这一刻比任何人看得都要清晰，无非是权和钱。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去伤害那个人呢？
事实上，江海生也是这么认为的，不管是谁，哪怕是天王老子，敢上这山头，那是真的触碰到他底线了，他必须誓死捍卫，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所以当他看到屋前站着的金志良，竟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等着他的时候，他怒火中烧。更别说那倚在门栏上裹着一床被子的女人了，他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气得他脾肝肺都疼了！随即二话不说举起步枪，骂道：“你好大的胆子，这屋子我都没睡过，你他妈竟然和一个女人在这里厮混，我非杀你不可！”
金志良是看着江海生爬上山的，他知道自己是逃不掉的，完全没这个能力和运气，但他觉得他有话能和这个男人说道说道。
山涧悠然，鸟语花香，一派大好风光本是清静优雅，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对峙变得阴暗起来，肃杀之气瞬间弥漫了整个缥缈峰。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江帅，是否记得这诗句？”金志良看着愤怒的江海生，一字一句问道。
江海生一愣，这句诗他是否还记得？笑话，这句诗早在三十年前，他就亲手写给叶想容了。那时候他和她也就十六七岁年纪，栀子花下，她拂袖磨墨，他握笔轻书，这十个字，居然有人问他是否还记得？哈哈，怕是他比写这首诗的张九龄还要熟烂于心吧！
江海生朝着“安境”看了一眼，屋后是叶想容的坟墓，金志良突然冒出来这句诗，难道他知道些什么？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你什么意思？”
“江帅，如果可以，我想与您单独到屋后谈谈。”金志良真切的提议道，见杜副官一脸狐疑，又道：“我身上除了这件衣裳外，什么都没有，如果江帅不放心，大可用枪顶着我的脑袋进行谈话。”
江海生思考了片刻，丝毫不顾杜副官在旁窃窃私语，回道：“我江某若是连这点胆量都没有，怎会亲自上山，笑话，走，去屋后！”
他倒要看看金志良能耍什么花招，两个人挪步到屋后。在叶想容的墓碑之前，金志良能感受到江海生那一身凌厉的杀气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惆怅，原来铁骨真能柔情啊。
“江帅可知，叶想容还有一个女儿？”
“废话少说，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现在就一枪崩了你！”
“虞美人就是叶天涯，叶天涯就是叶想容的女儿。”
“叶天涯……”江海生是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虞守义也没说容儿的女儿还有这个名字，叶天涯……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江海生不可置信地盯着叶想容的墓碑，心中千丝万缕的过往片段，一幕幕切换着，越是想着，越是控制不了全身的颤抖，他脑袋中有空白在扩散，像是喝醉了酒，昏昏沉沉，“你到底……什么意思？”
“叶天涯，十之八九，是您的女儿。”金志良道。
金志良打算说出这个推断的时候，他不是为了自保，就算叶天涯是江海生女儿，那跟江海生要杀他也没什么关联。他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也没打算能活着下山，他只是想在自己被了结之前，为虞美人做一些事情，虽然他不敢保证这件事情对她是利是弊，但从眼前看来，江海生无疑比虞守义有更强的背景和实力去保护好她的。
“你从哪听来这句诗的？”江海生的声音变得略有嘶哑，问金志良的时候，他显得有些焦虑，甚至有些期待。自从那日在虞园，他盘问虞守义关于虞美人身世问题之后，他把但凡和叶想容有过任一接触的人都盘点了一遍，一个一个逐步分析揣测，那时候他是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有可能他就是虞美人的生父，但他也就和她同床过两次啊，最后一次还是强迫她的……
但现在一想，在虞园那日实在太过冲动了，以容儿性格，旁人想要靠近她都难得要死。这虞守义除了有几个臭钱以外，怎能和自己相提并论呢？更何况与她……
“叶想容生前留给虞美人的信中，有这么一句。”
“信呢！？”江海生伸处手掌，质问道。
“我没有，在虞美人那。”金志良诚恳地回道。
“我凭什么相信你？”江海生恢复了理智，冷静后，不免起了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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