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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青鸟飞鱼
雨越来越小了，乌云消散，光线渐明，她，也近在咫尺了。
江海生不允许炮火轰炸山头，他能忍受自上而下的枪林雨弹，因为在山头之上，有他一生的信仰与守护。
而当他看到这所一手搭建的屋子竟只剩半壁残垣，细心呵护的墓穴摧残如渣，他以权谋私换得这片清净之地上躺着遍地的尸体时，他居然愤怒不起来了，他不知道怎么收拾残局，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他有些害怕了，因为她一定会生气的，就如曾经无数次他的调皮捣蛋惹她不悦，令她伤心流泪。
在他两岁那年，江浙一带突起兵变，母亲因日夜奔波染病疾逝，他自觉生来便是孤独的。冷漠的气息从冰寒的掌中蔓延至眉梢，无人敢正眼瞧他那张如入冰窖的脸。教书先生的戒尺总是颤颤巍巍的停格在半空，最后无奈地垂头，留下一堆书籍：你自己念罢，一字一句，我已尽数传授，以你身世背景，日后秉性造化，全在一念之间。
一念之间？数十个春秋，他静坐，他思考，看尽繁花起落，却仍不知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容儿……容儿！”虞守义见这惨状，一下子便老泪纵横，激动的四处张望着喊叫。
江海生睁开了眼，怒斥道：“住嘴！”他又眼疾手快，举起手枪瞄准了屋内的黑影，“滚出来！”
“江帅啊，您终于来了，我等您很久了……可你不上道啊！你我大可真刀真枪地干上一场，看看到底谁有本事坐这苏州城的一把手交椅，没想到你竟是个卑鄙下流之徒，派了一群死侍藏在暗处埋伏我，你不是自诩一向光明磊落的吗！”
屋里头传来的声音，是赵千书无疑，但听起来却像是破了壁的风箱，呼呼的漏着气。
江海生道：“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那么无知，还养私兵！大逆不道！我江海生可不是偷鸡摸狗之辈，你要真刀真枪干一架，来啊，我这身老骨头好久没活络活络了！”
说罢，江海生毫不犹豫地将手枪往地上一甩，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盯着那个黑影。
“真性情啊，江帅就是江帅……”
黑影挪着步子走了出来，直到他扶着半扇破败的木门撑在门口时，众人才看清，这……还是那个英俊潇洒、气宇轩昂的赵家少爷吗？哪还有一点军中如日中天的赵旅长啊！
赵千书的右边脸皮被利器刮开，皮肉连着筋摇摇欲坠地耷拉在颧骨之上，左手无力地垂着，应该是脱臼了，而整个身体从胸口开始直至大腿，数十道深浅不一的伤痕，血肉模糊。这副模样，让众人都不禁倒退一步。阴森恐怖的气息从门后显现出来的一口小棺材蔓延起来，笼罩在他的身上，而他的右手紧紧地握着一个木柄手榴弹，看不清他的表情。
江海生道：“你当真是心里没数啊，你跟我这么多年，我器重你，培养你，你就这么回报我？看看你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还不如死了算了！”
赵千书道：“是啊，您待我确实不错……但是！你江海生可不是当大帅的料！你看看啊，看看！苏州是这般的美丽富饶，却连年受战火侵扰，百姓无法安居乐业，你在做什么？你心里除了死守这个坟墓，还剩下什么？凭什么我们就不能割据为王？今天他打来了，赢了，明天他来了，又赢了，我们呢？只能卑躬屈膝的任人欺负！为什么不还手？为什么不打？我们又不是妓女！今天他来骑，明天他来骑，凭什么！”
江海生没想到赵千书竟然有这般感悟，他笑了一声，道：“军阀混战，连年不休，我江某自认没那个能力做救世主，但你睁开你的狗眼瞧瞧，苏州城历年来有哪一次因战火而令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江山易主，天道轮回，你我都无力阻挡，我是懦弱，我是无能，但是我凭我一己之力让刀剑炮火止戈与城门之外，何时又让百姓卑躬屈膝，认贼作父！你还想割地为王？愚蠢的东西！你是想让百姓生活于水火之中么，真是荒唐，荒唐至极！”
虞守义可不管他们的激辩，他疾步走向屋内，眼中只有那口小小的棺材，“千书，快让虞伯伯进去瞧瞧，是不是容儿啊……”
“别过来，否则我就引爆这个山头，里面都铺满了炸药！”赵千书忽然举起了手榴弹。
虞守义急得手都开始颤抖了，他苦口婆心道：“千书啊，虞伯伯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快！让虞伯伯进去，今日之事，我不与你父亲说。”
江海生嘲笑道：“虞守义，你魔怔了啊，平时揣着端着，今日怎么这般低三下四，没个德行，难道你看不出来他已经叛变了么？今日，他死也得死，不死也得死，没得选。”
虞守义扭头怒斥：“你少说两句！他还是个孩子，走了歪门邪道，我们作为长辈的有义务帮他纠正，你别火上浇油！”
江海生道：“来人！把虞守义给我拿下，要是再多嘴，给我扔山下去！”
虞守义被三个士兵擒住后，挣扎着痛骂起来：“江海生！自始至终你就想着一个人拥有容儿，你自私自利，你压根就不配拥有她！”
江海生震怒，指着虞守义鼻子骂道：“她本来就是我一个人的！谁也没资格碰她！”
虞守义哈哈大笑，“你一个人的？是你！是你把她杀了，是不是！你敢当着她的面说，她不是你害死的吗！？”
两人互相对骂着，赵千书笑得脸上的血肉都在摇摆不止，“好玩，好玩啊！两个老骨头，抢一个死掉了这么多年的女人？哈哈，哈哈……信不信，我炸得她连渣滓都让你们找不见？”
江海生懒得管虞守义了，走上前一步，死死地盯着赵千书，沉声道：“说条件。”
赵千书浑浊而血红的眼睛突然眯了起来，似乎在得意的发笑，“这棺材被你封死了，我的人死光了，你打开它，取出图给我，让我的人上山来护我下山。”
江海生道：“异想天开，里面没什么图不图的，再说了，即便你拿了你想要的东西，你觉得我能让你下了这山？”
赵千书咧开了嘴，风呼呼的往里头灌着，发出令人发怵的声响，他道：“你知道有多少门炮瞄准了这屋子吗？哈哈，我要下不了山，别说这小小的棺材了，整个山头都会夷为平地。”
这个棺材是江海生亲自打造而成，大棺套小棺，层层封锁，甚至想尽一切办法网罗能工巧匠，将小棺材抽成真空，杜绝叶想容尸体腐化的可能。风水大师曾说，棺木如若开启，哪怕只是一条细缝，尸体便会急速腐烂，灰飞烟灭。江海生要叶想容永葆青春，将她的美丽永远封存起来，封在寂静的黑暗之中，哪怕这张倾国倾城的面容他也再无机会能够端详。
但里头只有叶想容的一具尸体，赵千书花了那么大力气想要拿到的图是什么？难不成他脑子坏了，以为叶家传家之宝《姑苏繁华图》会在叶想容的棺材里？真是笑话，天下人都想得那图，争了几十年甚至一百年，现在都快淡忘了，都没人提这事了，他倒好，来这盗墓来了！
“换一个条件，这棺材，不可能开，想都别想！你不是想要我的位置么？我给你，即日我就卸任，让你上位！”
“换？你搞搞清楚啊江海生，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你为什么……为什么到现在还把姿态摆得高高在上！你为什么啊！”赵千书说得很激动，整个人都在颤抖，他龇牙咧嘴的样子，让人感到他情绪极度的不稳定，“我数三下，你再不去把这棺材打开，我现在就炸了这里，大不了同归于尽！”
江海生如鹰般的双眼观察着他，脑子正在急速思索着对策。
赵千书道：“别想了，我早已安排好一切。我的子弹用完了，只要山头枪声响起，炮弹就打来！你大可试试，你有胆量试试么，哈哈！你要阻我、伤我，我手一松，这里也全炸了！”
江海生道：“还真是孤注一掷。”
“一！”
江海生风轻云淡的脸上骤然涌起了愁云，汗珠开始在额头渗出，他也紧张了。
“不要！”
灌木丛中一阵拉扯的骚动，又听到另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在嘀咕，“哎，真麻烦！”
木子清拉着虞美人的胳膊，不让她冲过去，可虞美人再也忍不住了，她只看了一眼那个横倒的墓碑上刻着清清楚楚的名字，她早已泪流满面。
“虞儿！你怎么来了啊！”虞守义趁人不备，甩开了士兵的挟持，冲到虞美人跟前。
王管家也在那时冒出了脑袋，他连连叹气，叫苦道：“老爷，大小姐跑了出来，我没法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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