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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采霞的一番指责,把一向好性子的王采薇惹恼了。脾气好的人一般不发脾气, 一旦发脾气, 任是天王老子也难以劝和。王采薇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 心里对王采霞有了火气, 年底给娘家送礼时,遇到王采霞,往常还会喊上一声大姐, 今年再在娘家看到她,头一偏, 竟是当她不存在。
王采霞冷笑一声,果真是当了举人娘子, 翅膀硬起来了,回头就同刘秀才抱怨, 刘秀才无奈自嘲, 可不是翅膀硬起来了, 韩泽现在是举人,王采薇是举人娘子,不是以前的平头百姓, 没必要受自家的气。
韩家的身份骤然改变, 显然韩家人适应良好。再看看自家娘子,她恐怕还没转变过来, 也是, 这么多年的养尊处优, 使得她不会低头, 也学不会讨好人,更忍受不了别人,尤其是同父异母妹妹给她的气受,倒也是难为了她,是他没用,如果他能中举,他们又何至于如此?
但是这么些年他们每每去岳父家,岳父以及两位舅兄处处捧着他们夫妇,虽没当面贬低韩泽夫妇,但岳父以及大舅子对妹妹妹夫的疏离冷淡,明眼人都能瞧出来,韩泽怎么可能没有想法,倘若他一直处于低谷也就罢了,偏生人家腹有锦绣,身子方好,便考中秀才,来年就中了举人,谁又知道三月份的春闱,他能不能一举得中进士呢?
想到此,他不由得苦笑,韩泽中举那会儿,他愤怒不平,经过几个月的沉淀,他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天生就是读书的料。
韩泽便是那天生会读书的人,天生的东西,他跟家世没什么关系,那就是老天爷赏饭吃,旁人嫉妒也没办法。
天生不是读书的料,便是家世再好,也没什么用。就比如他,人家韩泽在县学只读了一年书,他在县学读了四年,结果便是他读四年的书不如人家一年得用。
韩泽并不知道刘秀才夫妻俩的想法,这会儿他已经在京城了,王采薇并没有跟着去,但要让韩泽一个人就去了京城,韩家人都不放心,于是照例让韩二郎陪着他大哥去了京城。韩二郎这两年跟着韩泽跑习惯了,倒也想去天子脚下看看。瞧瞧那京城跟阳成有什么不同?不然为何人人都要往京城去?
京城距离阳城有两千多里路,县里去京城参加春闱的人有六位,路途遥远,几人默契的结伴而行。
此次上京,韩泽足足带了六百两银子,以韩家的情况,哪怕把韩家卖了也凑不足这么多银子。
好在韩泽中举时,王家送来了两百两银子,后来办酒宴赵正修和刘秀才同送来了一百两银子,其余的银子有附近乡绅以及村里乡亲们送的,还有他卖画得的银钱,凑在一起竟有六百八十两银子,他带了六百两上京,余下的八十两银子,拿二十两银子还了王大夫家的药钱,剩下的留给家里修缮房子。
韩有田老两口说什么也不同意,大儿子上京赶考,穷家富路,手里多一分银钱,便多一分保证。可韩泽坚持,六百两银子,已经足以,便是不够花用,他另想办法便是。韩老婆子眼里一酸,京城那么远的地儿,儿子能想什么办法?
韩泽颇有些无奈,安抚道:“娘,我好歹是个举子,总不能被饿死......”
韩老婆子慌忙捂住他的嘴,连连呸了几声,瞪他一眼:“瞎说啥呢?”怪不吉利。想到儿子要去京城,她就听不得任何不好的话。
韩泽知道她的担忧,转而说道:“娘,倘若银钱不够使,我便作几幅画卖,总能凑够回家的银子。”
韩老婆子轻叹一口气,大儿子是个本事人,她操心的多了,反而拖了他的后腿,也全都依了他。
虽说是全都依了韩泽,该担忧还是担忧,打从韩泽离开那日起,夜里各种各样的噩梦,常常惊的她浑身冒冷汗,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哪怕家里盖了新屋子,也不能打消她心底的担忧,直到韩泽考了榜眼的喜报传来,她才算是狠狠的松了口气,然后一下子病倒了,可怕韩家人吓坏了。
直到半个月后,县里的同窗送来韩泽一封家书,随同书信回来的还有三百五十两银票,她才好了过来。
儿子中了进士,殿试时成了榜眼,在京里当了官,还买了屋子,让他们去京城享福,听到这里她的病一下子全都好了,看着手里的银票,又开始心疼了:“临走时六百两银子,又拿回来三百五十两,这一路两兄弟的食宿,还在京里买了屋子,就得花去不少钱,虽然我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婆子,也知道镇上院子比县城院子便宜,那京城的屋子肯定更加贵,老大要考试,哪里来的银子买屋子?”
“都说考中了进士,当了官,便是富贵人了,我自己生的儿子我知道,不偷不抢也不会做亏心事,拢共两百五十两银子,不管两兄弟怎么花,就是省吃俭用,这银钱都是不凑手的,何况还买了屋子。想想我就揪心呢。”
王采薇也是一脸担忧,相公到底什么情况,相公中了榜眼,买了房子,让他们去京城,信里看似说的明白,其实枝末细节并没说清楚。但相公中榜眼,进了翰林院做官,她明白,怎么就买了屋子?银钱哪里来的?便是卖画也不能卖这么多银子呢。
不管韩泽银钱哪里来的,一切待到京城就能知道了,他们在家里想再多也没用,韩老婆子忙使唤王采薇收拾东西,就要去京城。
冷不丁要去京城,也不是说一说那么简单的事情,都去京城了,家里怎么办?二郎这次没回来,显然是留在京城了,那么韩二郎媳妇孩子肯定也要跟着去。三郎两口子倒也想跟去,可经了几年的努力,好巧不巧的他媳妇怀上了,怀上还不说,害喜害的厉害,去京城要走水路,坐船,这种情况怎么坐船?京城啥时候都可以去,但孩子却不能不顾。
于是韩有田拍板,韩三郎留在家里顾家,其余人全都上京。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去京城前,王采薇领着几个孩子回了趟娘家,王老爷子看着她,激动的一连说了几个好字,回去时又是二百两银票。王采薇推辞一番,便收下了,为什么不收呢?她和娘家的关系,虽然不如外人以为的那么亲近,但外人并不知道啊。看在相公的面子上,这大半年娘家生意好了不止一成两成,她还是知道的。
至于严泓,他今年十二岁,并不急着考秀才,韩泽在信里有交代,让他一同上京。严泓考虑到母亲,情绪有些低落,严婶子却严厉的道:“他日你学有所成,就可以把娘接到身边,男儿在世当胸怀宽广,志存高远,休要像个姑娘家扭扭捏捏,像什么样子?”
“娘,你放心,我一定会像师傅那样。”
像师傅怎么样他却没说,但师傅,如今的成就有目共睹。
严泓握紧拳头,娘说得对,倘若他能考中进士,也能像师父那样母亲接到身边尽孝。
临走时,吕婆婆对韩锦绣笑着说道:“你是师父见过最为聪慧的女孩,两年多的时间该教的都教了,你也都学会了,余下的全看你自己琢磨了。师父也不能教你什么了。”
韩锦绣不舍得看着她,此去京城还不是何时才能再看到师傅,她语气哽咽:“待我在京城安顿下来,便来接师傅。”
吕婆婆笑笑,摸摸她的头,笑着道:“韩家村山青水秀太阳高,民风淳朴,师傅年事已高,经不起长途跋涉,就在这里安享晚年了,你有心,回来看看师傅便好。”
韩锦绣眼泪水唰的流下来,师傅还没有爷爷奶奶年老,并不是不能长途跋涉,只是不愿麻烦她,麻烦爹娘而已。
……
韩泽买屋子的银子还真是卖画得来的,他总共卖了四幅画,得了两千两银子,在家里时,他便作了两幅画,一幅松鹤延年,一幅马到功成,会试前,便把它寄挂在书画馆里寄卖,书画馆的掌柜看到他的画惊为天人,立马就定下契约,同意寄卖。不出五日,两幅画便卖了出去。松鹤延年图卖了五百两银子,马到功成图卖了四百五十两银子。
两幅画给画馆打响了名头,画馆老板不愿收韩泽的费用,只说韩泽以后有画,还要拿到他们那里寄卖。韩泽没同意,也没拒绝。毕竟他是参加科考的外地人,将来在哪里,全看考试取得的成绩。画馆老板知道他是来参加春闱的,有些遗憾,只说韩泽能留在京城,今后如要卖画,一定要选择他们画馆。韩泽欣然同意。画馆老板松口气。
由于是大比之年,京城比往日热闹许多,到了京城,有了银钱,韩泽不敢松懈,虽然很多知识该看的都看了,该学的都学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便是再看也学不到哪里去,他还是坚持在家里看书。待到临近考试的后几日,他才丢下书本放松放松心情,调整好心态。
会试是三月间,三月里的京城还有些冷,经过九天的煎熬,从考场出来,又是在床上躺了几日,修整过来后,便是等待会试放榜,空闲时,韩泽也没了心情看书,又来作画,便画了一副金榜题名图,一副送子图,拿去了画廊寄卖。还不待两幅画卖掉,放榜了,韩泽考了第四名。
接下来是殿试,韩泽侥幸中了榜眼,属于一甲,可以直接授官,本朝状元直接授翰林院编撰,正六品官职;榜眼、探花直接授翰林院编修,正七品官职。
朝廷授了官,只给了他们一个月回乡假期。一个月时间,对于京城人来说,很多了。但对于韩泽来说,却显得不够用。况且京城这边还要购置屋子,并没有时间回去。好在卖画得了一笔银子,不然也只能暂时租赁屋子。
兄弟俩找了牙绘,在稍微偏远的地方花了一千八百俩银子买了套宅子。宅子有正房,两边是厢房,两老住正房,韩泽和韩二郎住厢房,三郎没来的话,挤挤巴巴刚好住得下,一旦三郎上京,就没住的地方了。
等到韩有田一行人到了京城,看到这么宽敞的屋子,韩老婆子和王采薇不喜反忧,这么大的院子,得要多少银子?韩泽还没开口,韩二郎便解释了:“全都是大哥卖画得的银子。”
语气里满满的骄傲,然后又把其中的细节讲了清楚,韩老婆子和王采薇才松口气,知道银子来路清楚,又开始欢喜的打量屋子。
一家人除去韩三郎一家,暂时在京城安顿下来,韩泽每日去翰林院应卯,下值就教几个孩子读书认字,休沐时会带家人去城外爬山,寺庙里烧香拜佛。
如此过了几个月,韩二郎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有些坐不住了。他开始怀念家里的日子,本来他想在京城做些小买卖,可琢磨来琢磨去,他也不知道该做啥。毕竟他除了种地,啥都不会。
既然来了,韩泽也没打算让他回去,毕竟学文要跟着他读书,不能耽误了。这几个月他应画馆老板的要求,又画了几幅画,卖了不少银子,刚好碰到有人辞官回乡,打算卖地,他便在城外买了个小庄子,庄子上有两百亩地,让他去守庄子,哪怕韩三郎过来,也有了住处。
有了事情干,韩二郎不在说回乡的话。韩有田老两口在城里也住不惯,便也去了庄子上,只时不时回来看看,或是韩泽休沐了,去庄子上住个一天。
他们走了,家里一下子清净了,屋子比较大,韩泽做主买了婆子丫鬟,总不能他们用着丫鬟婆子,两老没用,于是给庄子也配备了,韩二郎夫妻俩虽然用不着丫鬟婆子,可韩有田老两口需要。
严泓十三岁的时候,韩泽便让他回乡准备童生试,韩锦晔比他小五岁,不过八岁,也闹着要跟着回去考童生试,被韩泽严厉制止了。
让韩二郎陪同严泓回乡,一年多没回乡了,韩二郎也挺想回去看看,甚至韩有田老两口也想回乡看看,上回三郎媳妇来信,说是生了个小子,他们也没见得上心里不是不遗憾的。
韩泽给了严泓一百两银子,作为他的考试花用,他没说什么。师父待他的好,他都记着。
严泓考中秀才的时候,韩泽升官了,成了翰林院编撰,正六品官。严泓以院试案首的成绩中了秀才,他并没有立即回京城,而是选择在县学读书,严泓十四岁便中了秀才,可谓是少年天才,韩泽想也没想便同意了。
韩泽没说什么,韩锦晔却说严泓不讲义气,竟然把他们抛下,一个人逍遥快活去了,韩泽敲敲他的额头,“严泓师兄是去读书的,可不是去玩的。”
严泓在县学待了两年,两年后去了京城,在京城待了两年,经过韩泽的指点,觉得差不多了,便准备下场。回乡参加乡试的时候,韩锦晔韩学文也跟着回去了,他俩经过多方劝和终于取得韩泽的同意,准备回去参加童生试了。
好在两人还算有些真才实学,虽然成绩不是很好,最终还是中了秀才,两人也学着严泓,打算在县学待两年。
韩二郎两口子把小宝留在了京城,跟着回来照顾他俩,韩锦晔和韩学文很是不以为意,以他们的话来说,他们都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根本不用大人在旁边照顾。
话是这么说,十三四岁的孩子,都是可以说亲的年龄了,但年龄再大在大人眼里也是孩子,既然是孩子,就要大人照顾,何况还是读书这么重要的事情。
王老爷子这几年因着韩泽的缘故,在生意场上十分吃得开,都知道他有一位在京城当官的女婿,多多少少都会给他一些便利,生意做得挺大,铺子已经开到县城去了,知道外孙在县学读书,便以这么些年都没给外孙压岁钱,在县城给他买了套院子。
韩锦晔去了封信给父亲,接到父亲的回信,才敢接受王老爷子赠送的院子。拿着房契,便和二叔二婶韩学文几人住进了买的院子里。
王老爷子脸上有了笑意,愿意接受他的礼物便好。女婿和他不亲近便不亲近吧,外孙十四岁便中了秀才,有着那么位能干的父亲,将来定会有一番作为,同外孙亲近也是一个理。
王老爷子笑了,刘秀才却一脸无奈,上回乡试,他又去参加了,依然惨淡收场,韩泽的同窗好友赵正修倒是也去了,不过人家考了七十二名,名次虽低,却中了举人,还收到韩泽从京城特意寄回的贺礼,可谓是风光无限。
而现在韩泽的儿子都来了县学,他身为姨父,却还在县学蹲着,想想都惭愧。在看看自家儿子,大儿子读书不行,早早娶了媳妇,打算继承家业。小儿子倒是比他哥哥强些,可今年也十六了,却连童生都没考上,怎么跟韩泽的儿子比?别说跟韩泽儿子比,就是同韩泽侄子韩学文也比不了。这差距真不是一点半点儿。
回到家里看到和丫鬟调笑的儿子,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就给他一脚,惊得王采霞连连瞪他:“你在外面受了气,拿孩子撒什么气?”
刘秀才吼道:“慈母多败儿。韩泽的儿子侄子都考中了秀才,全都在县学读书,他倒好,竟连个童生都考不中。”
刘秀才的儿子刘盟捂着屁股,小声道:“龙生龙凤生凤,姨父是榜眼,表弟考中秀才不奇怪。”
刘秀才被气笑了:“你是在埋怨自己没投个好胎?”
刘盟虽然是这样想的,可不敢这样说。
他不敢这样说,不代表王彩霞也不敢这样说,“盟子说的也对,韩泽是榜眼,有他亲自教导,韩锦晔还能差到哪里去?你没看韩泽那徒弟叫什么严泓的,早早的也中了秀才吗?”
刘秀才黑着脸,颤抖着身子质问道:“合着你们都把我怨上了?”
王采霞并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说出了实情而已,自家男人比韩泽大了很多岁,今年都快四十了,便是中了举人,也未必考上进士,何况这些年,对于自家男人中举,她已然不抱希望,不如把希望寄托于儿子身上,那么就要给儿子找个好的师父。至于人选,她已有打算。想到此,她挥挥手,示意儿子退下。
刘盟读书不行,却很会看人眼色,接收到自家母亲的手势,忙不迭离开了。
刘秀才怒声道:“你就护着他吧。”
王采霞走上前,低声道:“我记得妹妹家的锦绣及笄了吧?也不知道定亲没有。”
刘秀才猛地看向她,沉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王采霞询问道:“你觉得把她配给咱家盟子,怎么样?”
刘秀才讥笑一声,脱口而出:“不怎么样。”
王采霞急了,说道:“锦绣虽然是在乡下长大的,可韩泽现在官身了,配我们家盟子,也配得起。”
“我是说盟子配不上人家锦绣。”
脸挺大,竟然想娶官家小姐。当韩家还是原先呢?
王采霞瞪大眼看向他,一脸不服,“我儿子那么优秀,刘家的酒楼在县城里谁不知道?哪里配不上她韩锦绣了?韩泽虽说当了官,可穷翰林穷翰林,他一个翰林院的侍读学士,一个月能有多少银子?养活一家老小都成问题,盟子能娶他家的闺女,是他家烧了高香。”
刘秀才再次被自家媳妇气笑了,“我虽然是秀才,可咱家是商人,竟然想娶官家女子,不是我看不起自己,换成你,你回把闺女嫁这样的人家吗?妄想。何况韩泽不傻,你觉得他会把闺女嫁给你儿子?倘若盟子有功名倒也罢了,偏他什么都没有,连锦晔都不如,你拿什么让人家把闺女嫁给你儿子?”
王采霞一时有点讪然,她也知道自己想当然了,但是她考虑的也没错啊,韩泽有权,刘家有钱,只要韩泽愿意把锦绣嫁进来,亲自教导盟子,她愿意多给些聘礼,她把自己的想法跟刘秀才说了。
刘秀才觉得她异想天开,便严厉交代:“此事不妥,你休要再提此事。万不能把韩家得罪了。至于给盟子请老师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王采霞心道,你给盟子请的老师,还能是榜眼吗?还能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吗?显然不能。心里却在想,哪怕冒着得罪韩泽的风险,她也要回娘家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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