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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旧宫。
由于大明南京和北京两个都城并立,两套完整的中央领导班子,一个打酱油一个干实事而已。南京旧宫虽然没有主人,但一直有留在南京的旧宫人们打理,起码拎包入住是没问题的。
只是,人给房子注入灵魂,再华丽的宫殿,再精心的维护,四年没有人住,很快就失去了生气,垮得厉害。就像前期疯狂注射玻尿酸的脸,一旦停用,整张脸垮掉,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
刚好此时又是万物萧瑟的初冬季节,雨夹雪,连菊花都挺不住了,满地黄花堆积,清清冷冷,凄凄惨惨,怎一个衰字了得!
东宫一家子就在这种凄凉的情景下搬到了旧宫的东宫。刚刚安顿下来,太子朱瞻基就奔赴凤阳老家,先祭拜祖陵,把家室都托付给了岳母胡善围。
都是过来人,一看朱瞻基和阿雷相敬如宾的夫妻关系,胡善围心如明镜,“太子尽管放心去,这里有微臣安排,定能保东宫妥当。”
来之前,张皇后已和太子密谈,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等洪熙帝传来“好消息”,太子有东厂的人监视,该拜的坟头一个都不能少,否则就要被扣上“不孝”的帽子。
临行之前,孙良娣捧着一套护膝,挺着微凸的小腹话别太子,“天气湿冷,祭陵要经常跪拜,殿下小心寒气入体,这对护膝是妾身亲自做的,妾身手艺简陋,还望太子莫要嫌弃。”
太子收下护膝,“以后不要再做了,孙良娣安心养胎便是。”
“嗯。”孙良娣摸着小腹,欲言又止,最后鼓起勇气说道:“殿下,妾身其实是皇上派来东宫的耳目,妾身早年跟随彭城伯太夫人身边时,父亲就暗中投靠了还是太子的皇上,皇上许诺,将来妾身参加选秀,一定会帮妾身嫁入皇室,父亲只是永成县一个小吏,连官都不是,指望妾身攀龙附凤,将来飞黄腾达。”
“但是,殿下……”孙良娣走近过去,抱着朱瞻基的胳膊,“妾身从小就仰慕殿下,妾身出身卑微,第一次跟随彭城伯太夫人进宫时,殿下与太子妃还有汉王世子堆一个雪兔子,汉王世子误以为妾身是宫女,要妾身把他和荷包里的金珠和宫人一起分,妾身尴尬,恨不得钻进雪堆里。是殿下认出了妾身,化解尴尬。”
朱瞻基目光惆怅,他们三人堆雪兔子的场景历历在目,那一年是童年的结束,从此以后,他们三人就各有心事了,再没有如此酣畅淋漓的玩耍过。
孙良娣垂目说道:“妾身有自知之明,知道殿下对谁都和善,并非只是对妾身一人,但是对妾身而言,出身卑微,终年半主半仆的跟随彭城伯太夫人身边,被京城豪门贵女鄙视,不屑为伍,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真正融入京城名媛的圈子里。”
“殿下能够记住妾身的名字、帮妾身解围,妾身一辈子都记得殿下的恩德,妾身因‘选秀畎亩,联姻民间’而一夜之间飞到枝头,被抬进东宫,这六年来,从来没有真的出卖过殿下,所有传到皇上那边的消息,皆不痛不痒,为应付皇上而已,如今妾身已经有孕,纵使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孩子打算。”
孙良娣从袖子中取出一本薄薄名册递给太子,“这是妾身这些年收集的皇上耳目名单,有东宫的眼线,也有安插在坤宁宫皇后那边的,但愿能够帮助东宫渡过危机。”
孙良娣献出了投诚的投名状。
果然如张皇后所料,用孩子将孙良娣捆绑在东宫这条船上,立场自会改变,孙良娣对太子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爱护,这都不重要了,利益捆绑比虚无缥缈的感情更可靠。肚子里的孩子是活生生的,投名状上头一个名字就是太监王振,这个名册也是真的。
这就足够了。
朱瞻基将名册交给阿雷,“虽如此,也不能完全相信孙良娣,一应晨昏定省都免了,尽量不要和她相处。你如今身子日渐沉重,这一胎怀相不好,还舟车劳顿,在东宫好好休息,把名册交给胡尚宫,她自会有所安排。”
身在皇族,朱瞻基不得不多留心眼,孙良娣若生女还好,若阿雷和孙良娣都生儿子,孙良娣只比阿雷的孩子小三个月,嫡子和庶子年龄相差如此之小,将来必有隐患……
朱瞻基想到这里,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孩子还没出生,他的第一反应不是作为一个父亲去爱孩子,相信孩子,而是防着孩子们。
那么,我和父皇有什么区别?我没有权力指责父皇,等我当了皇帝,或许我比他还过分。
原本,朱瞻基还不理解阿雷突然的转变,觉得她断的太快,太绝情。
如今,连朱瞻基都佩服阿雷的理智了。
生在帝王家,这是躲不开的命运。
婆婆张皇后说的话都开始灵验了,阿雷对孙良娣的投名状并不意外,说道:
“我知道的,你放心去凤阳祭陵,莫要被人抓住不孝的把柄,往东宫泼脏水。”
阿雷铺开案头上的白纸,把算筹、圆规、尺度等等东西一一取出来,开始画图纸,“我打算送给肚子里孩子一份礼物,闭关做事,孙良娣打扰不到我。”
朱瞻基的顾虑,阿雷都知道,干脆井水不犯河水。
朱瞻基往炭盆里添炭,然后静静的看着阿雷画图,阿雷只要提起笔,就会到忘我之境,根本觉察不到朱瞻基何时离开。
朱瞻基在凤阳祭陵、阿雷在南京旧宫做图、胡善围拿着孙良娣献的名册布置人手,洪熙帝在北京实行新政,新政以休养生息为主,鼓励农商,削减江南赋税,司法上废除了洪武朝和永乐朝严苛,以宽容为主,无论朝廷还是民间,洪熙帝名声和威望都颇高,都赞之为“仁”。
洪熙帝有监国的基础,政治手段老练,且民心所向,因而汉王和赵王心下不服,却也不敢轻举妄动,不过东宫太子奉旨出京,举家去南京旧宫。洪熙帝能够瞒过群臣,瞒不过和他过招半辈子的汉王和赵王两个亲弟弟。
两个藩王都猜出洪熙帝和东宫有矛盾,一颗死心再次被激活了,想要从洪熙帝和东宫之争中渔翁得利,两人联手,暗中招兵买马,伺机捡漏。
除了东宫,洪熙帝还拉起了清单,清算当年他当太子时要废太子的骨干们,比如妹妹安成长公主和驸马西宁侯宋琥,当年安成公主是支持汉王的,宋琥也是如此,洪熙帝念及安成公主也是仁孝皇后生的,一母同胞,不对妹妹下手,可是驸马就不同了,是外人。
何况西宁侯掌握重兵,世代负责大明北方的国防,洪熙帝担心宋琥和汉王勾结,威胁皇权。
洪熙帝下旨,夺了宋琥的西宁侯爵位,还削了其驸马的俸禄,把爵位给了宋琥的弟弟宋瑛——也是妹妹咸宁长公主的驸马。
咸宁长公主当年是支持太子大哥的。洪熙帝以纪律委员的细致,一直拿着小本本记录谁对他好,对他不好,当了皇帝,手握皇权,几乎可以为所欲为,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的感觉实在太爽了!
洪熙帝在京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用皇权实现私人恩怨和政治抱负的双重满足,隐忍二十一年都是值得的。
但是,太子朱瞻基并非牢牢笼罩在父亲的阴影之下,还是有臣子看出东宫远离京城的隐患,直言上奏。
洪熙元年,正月,洪熙帝在大年初一大朝会上正式启用了“洪熙”的年号,终于彻底走出了被“永乐”支配的痛苦。
真是扬眉吐气啊。
春暖花开,洪熙帝春风得意,渡过了此生最完美的一个春天,然而,到了五月,太子去凤阳、南京皇陵和孝陵都祭拜完毕了,大功告成,洪熙帝还是迟迟没有召太子回京。
群臣们又不是傻子,琢磨出异样来,太子是国储,是备胎,就是防止皇帝突然驾崩而无缝隙衔接,避免国家动荡而设置的,现在好了,国储被支到千里之外的南京,那么国储意义何在?
时机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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