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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弘今天赶着回家,说是家里有事。
祁遇白应允他以后,自己拿上笔电半小时内就赶回了老宅。
他心里有股火,整个人像随时要喷发的火山一样危险,周围一切房屋树木人群都可能受到波及。
他想不明白,父亲为什么执意要跟自己作对。以往那个送他出国时会在关外固执地站到看不见人为止、越洋电话里故作严厉唯恐他学坏的父亲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没了母亲这个黏合剂,父亲与他就像两块同极的磁铁一样,永远彼此排斥,永远不能再行靠近。
两人谁都想证明自己的想法对,谁都想说服对方,然而谁也说服不了对方。
出租车在他的催促下一路急驰回到郊区别墅,周力替他开了门。
“少爷!您吃晚饭了吗?”
祁遇白面沉如水:“我爸呢?”
周力被他的脸色唬得一愣:“在、在书房呢。”
穿过前院的石板小径,六开卷帘门车库还在不远处亮着灯,想必有人正在打扫。厅顶吊灯耀眼,厅内却空无一人。祁遇白来到二楼,书房的门开着一点缝。
“爸。”
他站在门口,沉着嗓子喊了一声。
“进来。”
推门而入,屋内没有一盏灯,光影却像人心里的恶魔一样时闪时灭——墙面正在播放投影。
“回来了?”
祁仲辉坐在沙发上,并不转头看他,目光全神贯注地聚在眼前的画面。
“我正在看你妈妈生前的录像,要不要一起看?”
高清投影生成的画面栩栩如生,时间却是五年前了。白韶音穿着一条法式格纹浅棕裙,头发随意地抓起来盘在脑后,上面别着一根祁遇白从朋友那儿帮她拍回来的黑木白玉发簪。不中不洋的打扮,父子俩总拿这一点跟她打趣。
三米长的岛台上钢盆铁架银勺一片狼藉,她正在厨房跟周嫂学做生日蛋糕,下巴连着脖子处蹭了足足巴掌那么大一片的面粉。
“哎呀夫人!这个面粉是要过筛的,不能直接倒进去!”
“是吗?”白韶音摊开手笑着装无辜,“你怎么不早说!”她抬起头来看着镜头,“儿子,你妈又做错了一步,你的蛋糕出炉时间再次推后半小时。”
视频里周嫂也没有如今这样显老,一边无奈地微笑摇头一边抢救盆里的材料,嘴里直发愁:“这少爷下了飞机回到家里不会还得等上好一会儿吧。”她算算时间一拍大腿,“不行呐夫人,您还是在一边儿看着,我来吧。”
“那怎么行?!”白韶音正儿八经地反对,“他要是知道我弄虚作假又该不高兴了。哎呀你就别抱怨了,快重新教我,快点快点。”
镜头前移,掌镜者大概想着力传达一番镜中人手忙脚乱的模样,惹来一阵不悦。
“你不帮忙就离远点儿拍,别影响我们发挥行不行?反正儿子是我自己的,你除了骂他什么也不会。”
视频到这里突然戛然中断,有人按了暂停。
祁遇白转头一看,沙发上的祁仲辉低下头,右手揉了揉鼻根。昏暗中看不清他是不是红了眼圈,总之父子俩谁都没有开口提出接着看下去。
“坐。”祁仲辉偏了偏头,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
“站着说吧。”祁遇白背脊挺直,表情沉静。
“随便你。”
祁仲辉放下手中的遥控器,自顾自点了一根烟,空气顿时被熏人的烟草味占据。他一口又一口地抽着,侧脸影影绰绰,白雾像没尽头似的从他嘴里跑出来,跟墙面折射的斜光交缠在一起,像是痛苦在深夜中的狂欢,沉闷又压抑。
祁遇白压住声音咳嗽了一声。
“怎么了?”祁仲辉问,“这点儿烟味就受不了了?我记得你以前抽得比我凶。”
祁遇白自吃药以来就一直没再抽烟,不过他不准备解释。他今晚来的目的不是为了这个。
“方绮然找过我了。”他开门见山,“她拒绝向奔云出资,是不是你要求的?”
“原来你气冲冲地跑回来,就是为了这么件事。”
祁仲辉表现得丝毫不在意,仿佛这件事于他而言无足轻重,不过是路过时踩上了一片树叶,既没重量也没声响。
“是有这么回事。”他手中烟头上的火星时明时暗,像在空中跳动。
“我跟绮然商量,你跟她尽快订婚,把个人问题解决好。你们两个人的公司都由我来扶持,事业上不用操心。”他顿了顿,“说起这件事,我还没有问你,你倒先质问起我来了。你的那个公司缺钱,不找亲生父亲帮忙,倒先找上女朋友了,这算什么道理?”
贼喊捉贼,让祁遇白心中一阵反感。
他淡淡地道:“如果不是我亲生父亲从中作梗,恐怕我还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捉襟见肘。”
“你这是什么话。”祁仲辉吸了口烟,慢悠悠道,“你自己经营公司不善,到头来倒怪上我了。那也罢了,现在老子想帮帮儿子,儿子还来冲老子发脾气。她方绮然的钱是钱,我祁仲辉的钱就不是钱了?”
祁遇白心下发凉,迎着他的目光问:“我要了你的钱,奔云还会是我的么?”
奔云变成祁氏的附属品,祁遇白的人生变成祁仲辉的附属品,被用来自我麻痹、自欺欺人和自我安慰。
祁仲辉被他划清界线的话逗笑了:“不是你的是谁的?只要你肯回来,就连祁氏将来都是你的,多少人梦都梦不来的事情,你居然还不愿意。”
如果金钱的代价是自由,那么祁遇白的确不愿意。
他很难想象自己一旦接受了这样的条件,今后的人生是什么样。祁氏顶层的那个办公室他以前去过,豪华现代,宽敞空旷,端坐其中的人看似呼风喝雨,可如果他失去了情感与追求,那里就与牢笼无异。密不透风,黑不见光,没有人走得进来,也没有人行得出去。
不会有人在他加班时坐在一旁边看剧本边等候,打给他问他晚上几点能回家,有的只是一场陌生的所谓婚姻。那之后每分每秒的时间都像无形的藤蔓,缠着他的脖颈,绕紧他的手腕,他会变得呼吸不畅,动弹不得,无人倾诉,也无人倾听。
那会是噩梦般的生活,会是过于漫长的一生。
祁仲辉嘴里慢慢吐出一道呛鼻的烟,目光像钩子一样盯着他。
“在商言商,眼光放长远一些吧,儿子。你那个公司再经营十年二十年也不可能比得上祁氏的一半,何必舍近求远呢?总归要回祁氏的,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分别?”
这话说得太自以为是,祁遇白摇了摇头:“我不想回祁氏,何苦勉强?”
烟灰簌簌下落,祁仲辉冷哼一声:“恐怕你不是不想回祁氏,是不想听我的话跟方绮然订婚吧。”
“没错。”祁遇白平静地肯定道,“我不会跟她订婚。”
“为什么?”
“我们之间没有感情,这场婚姻注定是个悲剧。”
“悲剧?”祁仲辉抽烟的手一顿,嗤笑道:“不用跟我来这套。你这个人,就是自由太过,又理想化。早知道当初我根本不会同意你去国外念什么书,好好地在国内学管理,哪会闹出之后那些事?由着你胡来了这么些年,也该知道收敛了,别再拿你所谓真爱的那一套来糊弄我。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想继续在外面花天酒地?什么感情……”他哼了一下,“听我的话,立刻跟她说,你同意跟她订婚。”
这番话撕碎了父子俩最后一点和平谈判的可能。
祁遇白正色道:“我跟她订婚是害人害已,我这辈子也不会和她发生任何关系。”
祁仲辉又笑了:“男人跟女人在一起待的时间长了,怎么可能不发生关系?再说了,你害她什么了?她觉得自己魅力大,巴不得嫁给你,征服你这个硬骨头呢。我看她挺好,算是个有想法的女人,比爬到你床上的那些小明星强得多。等到结婚以后,你再跟她生个孩子,到时候要是实在不喜欢,我也不拦着你出去找乐子。”
祁遇白两道剑眉深蹙:“难道当时你跟我母亲结婚之前,也是抱着这种想法?”
“你说什么?”
祁仲辉喝了一声,从沙发上霍然起身,将面前的矮桌撞得吱了一声,“她怎么配跟你母亲比?”
两父子迎面对视,霎时间互不相让。
“我以为您爱我的母亲,至少懂得真爱和尊重是怎么一回事。”祁遇白面不改色,语气却沉了下去,“没想到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我对您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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