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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章合一
媒人说的这个郑举人, 听上去倒是不错。
反正是入赘, 家世可以不计较，然而在功名一项, 却还是逊色于张静月的进士身份……
“继续找！”
龙暄皱着眉头, 心道：既然决心帮她争气，那就要多找些人选来，让她挑个最好的把姓张的那小子狠狠比下去才是！
“只这一个可不行。”
他随手把近两年的进士名单扔到媒人手里，沉声道：“就按名单上的人一个个去找，往上找, 往好的找！”
见他不肯降下条件, 媒人心中叹了口气, 只能无奈应下，退出去拼老命寻了……
*
临近清明, 一连几天都是绵绵细雨。
这天, 江舒芸在堂屋内与侍女们折纸元宝，准备清明那天祭拜她父母时用。
一群人边折边说着话，红梅忽然从外头进来, 凑到江舒芸耳边轻声道：“大小姐, 表少爷那边刚派人送了二十盒寒具过来。”
清明之前是寒食节，家家灭火断炊。
太傅府一向节俭，厨房早就准备好了冷凝的大麦粥和炒米粉作为寒食节期间的食物——而秦家送来的寒具, 则是寒食节食物中较为奢侈的一种。
寒具一般由蜂蜜、白面糅合，做成细面条状盘旋成各种花式，然后下油锅中炸制而成。出锅后个个金黄酥脆, 味道香甜，吃起来比冰冷的大麦粥和干涩的米粉可口许多。
因炸寒具费油费面，江太傅禁止浪费，所以太傅府每年寒食节都不做寒具。
蓝氏得知后，今年特地下血本做了好多寒具，主要目的就是送来讨好江舒芸。
“先放着，等会给各房都分些过去。”
红梅应了一声，人却是站在她边上不肯走。
江舒芸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看红梅眼神异样，不由问道：“还有何事？”
“……方才来送寒具的人里头，有两个人缠了奴婢好一会，说有重要的事非要面见大小姐。”
红梅绞着手帕道：“奴婢见她们脸色焦急，像是真有要紧事，便自作主张将人带了过来。这会儿两人在偏厅等着——她们要和大小姐说的事，好像是和舅夫人还有表少爷有关的，大小姐还是快去看看吧！”
见红梅这般焦急，江舒芸忙放下手中的黄纸，随她一道前往偏厅。
到了厅内，只见一大一小两个侍女在那等着她。
“江大小姐！”
那两个侍女中，其中一个小点的侍女看上去和江舒芸年纪差不多大，见到江舒芸过来，那侍女一个箭步就冲了到了江舒芸跟前。
“哎，你横冲直撞的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当心撞到我家小姐！”
面对红梅的呵斥，那侍女往后缩了一缩，对江舒芸屈了屈身子：“江大小姐，您还记得奴婢么——奴婢是吴家小姐的贴身侍女，名叫珍儿！今年上元节灯会您见过奴婢的！”
珍儿？
江舒芸看了看那珍儿觉得有些眼熟，仔细回想，上元节那晚跟在吴令绢身边的侍女，好像还真是眼前这人~
“大小姐想起来了么？”
在珍儿殷切的目光中，江舒芸点了点头，又看边上那个年龄大些的、此刻有些躲躲闪闪的侍女，她细看一番，认出那大侍女的身份来：“你是舅母身边的阿芹姐姐吧？”
阿芹闻言，神情惶恐道：“表小姐这一声姐姐，当真是折煞奴婢了，您唤奴婢阿芹就好。”
“阿芹。”
江舒芸从善如流，望着珍儿和阿芹问道：“我现在来了，你们有什么尽管说便是。”
话音刚落，吴令绢的那个侍女珍儿就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冲着江舒芸哭道：“江大小姐！求求您发善心，成全我们家小姐和秦公子吧！”
“你这是何意？先起来说话。”
江舒芸听得一头雾水，原本她表哥秦淼派人送寒具，这吴家的侍女跟着过来已经让人费解……现下又弄这么一出，倒把她搞得越发糊涂了。
“你别一上来就咋咋呼呼的，有什么事好好说。”
红梅从珍儿的话里听出了不寻常之处，忙回身把偏厅的门给关上。
经她一提醒，珍儿甩开阿芹伸来欲扶她的手，伏在地上抽抽噎噎道：“江大小姐真不知道么？我家小姐与秦公子早就两情相悦……上元节那晚，公子与小姐在画舫定下了白首之约！要不是秦夫人死咬着不肯让我家小姐进门，这会儿我家小姐都已经成秦家少夫人了！”
江舒芸：“……”
“您还不明白么？秦夫人之所以不肯接受我家小姐，是因为她想要您做她的儿媳妇啊！她看上了太傅府的权势，自打得知您毁容的那天起，她就动了心思，觉得她儿子能攀上您了！她想利用您迫使太傅大人帮忙，好让秦家两位老爷得以调任回京！好让秦公子有个好前程！她不断阻扰我家小姐与秦公子的结合，就是嫌吴家不如太傅府有权势……”
这一番话，听得江舒芸眼神一滞——原本龙暄几次提醒秦家母子心怀不轨，她虽心中警惕，却也不敢完全相信龙暄，甚至有时候还觉得龙暄有从中挑拨的嫌疑。
如果珍儿现在说的这些都是真的，那便说明，龙暄在这事上没有骗她……
意识到这一点，江舒芸心头发寒，藏在袖子下的双手禁不住颤抖起来。
珍儿瞧见江舒芸的异样，那眼泪更是一串串地往下掉，直为她家小姐吴令绢喊屈：“可怜我们小姐，一颗痴心都挂在秦公子身上！前几日听说秦夫人逼着秦公子与您一块去扫墓，想借机让秦公子与您相处……我们小姐得知后心都碎了，整日的以泪洗面，茶饭不进！眼看就要活不成了……江大小姐！求你行行好，不要和秦公子一起去扫墓！求你回绝秦夫人，成全秦公子和我家小姐这对苦命的鸳鸯吧！”
说完，便跪在地上不停地朝着江舒芸磕头，嘴里喊着让江舒芸发善心之类的话。
江舒芸在袖子下捏着一双冰冷的手，吩咐红梅把珍儿拉起来。
“你这人简直可笑！你们小姐要和表少爷厮守，舅夫人不肯是舅夫人的事，怎的好端端跑到我家大小姐面前来，不准我家大小姐去扫墓？！这算是哪门子道理？！”
珍儿抽抽噎噎道：“要是你们小姐去了，不就如了秦夫人的意么？”
“珍儿，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可句句属实？”
江舒芸倒没有在珍儿不准她去扫墓这事上纠结，毕竟两世为人，而且有了之前赵氏对她的打击，此刻她比自己想象中要冷静许多：“单凭你的一面之词，我很难相信你。”
“奴婢没有胡说！”
珍儿听了，忙把缩在一边的阿芹拉过来，推着阿芹急道：“你快说啊——江大小姐！她是秦夫人的贴身侍女，秦夫人的事，她最清楚了！”
“阿芹，珍儿说的那些是真的么？”
阿芹怯怯看了江舒芸一眼，嘴唇动了下，却是犹犹豫豫地没敢出声。
“哎呀！都到了这里，阿芹姐姐就快说吧！”珍儿急得不行，又重重推了阿芹一把。
“……是！我们夫人的确想要表小姐做她的儿媳妇！”
仿佛是在心里憋得太久，阿芹窘迫地喊出那两句话后，接下来的话便一股脑儿地，全从肚子里给倒了出来。
“珍儿说的句句属实！奴婢在夫人身边伺候，这几个月来经常听夫人教导我们公子：叫他平日里多与表小姐相处，多讨表小姐欢心，将来娶了表小姐进门，自有太傅大人与九皇子照拂，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夫人还说，若是公子嫌表小姐貌丑，成亲后再纳几房美妾便是……
她这般卑劣地算计表小姐，奴婢一个做下人的都看不下去了！表小姐您善良宽厚，每次去秦家对奴婢们都是客客气气的~奴婢生怕表小姐真的被骗，心里一直很不安，今天正好碰上珍儿偷跑来找表小姐，奴婢也就跟着来，想给您提个醒……”
“江大小姐！这下您相信了吧？”
珍儿仰头看着江舒芸：“阿芹姐姐是秦夫人的侍女，她向您揭露秦夫人的所作所为，对她自己可没有半点好处啊！如今您知道了真相，可否帮我家小姐一把，成全她和秦公子——”
“珍儿，吴小姐与我表哥的事，恕我无能为力。以我目前的身份和立场，我无权成全任何人，也无法左右舅母的想法。”
江舒芸平静道：“但我可以保证的是，我不会阻扰吴小姐与她心悦之人的结合，劳你回去转告她不要担心，望她好自为之……另外扫墓一事，因与舅母还有表哥有约在先，我到时候还是会去的。”
送走珍儿和阿芹后，红梅回到偏厅，看见江舒芸仍坐在那，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大小姐……”
她们大小姐容貌被毁已经够惨了，没想到秦家舅夫人还想趁机利用大小姐！
红梅想到这些，不由心疼得眼圈通红：“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看来这话说得果然没错！幸好今天珍儿和阿芹过来把真相告诉了您……大小姐，您别难过，以后少跟他们来往，就当没这门子亲戚吧！”
“我没事。红梅，我只是越想越觉得奇怪：你说那珍儿为了她家小姐来求我，虽然这事做得鲁莽可笑，但她忠于吴令绢，情理上也还算说得通；可是另一个阿芹就让人想不明白了，她到我这来揭发舅母，于她有什么好处？单说我对她们几个秦家侍女客气，她不忍见我被骗才来告知……若真是如此，怎么不见其他侍女也来告密，难道舅母身边的侍女中，就她是最有良心的？”
红梅想了想，道：“听大小姐这么说，奴婢也觉得有些看不懂她。”
“她两个说的话，还需验证一番再做定论。”江舒芸站起身来：“红梅，你找人暗中去外头打听一下，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红梅领了命去，过了两天，还真给让她打听到一些消息来。
“那吴小姐果真与表少爷有私情！原来上元节赏灯那晚，她买通艄公故意支开您，与表少爷、鑫表小姐几个上了画舫……从那之后，两人之间就常有情书信物往来！”
红梅愤愤与江舒芸禀告道：“奴婢还打听到，鑫表小姐先前是有意将她这小姑子介绍给表少爷的，只是碍于舅夫人阻扰，之后也没再提起了。至于舅夫人身边的阿芹，她上个月做错事被舅夫人责罚，这次告密，可能出于报复舅夫人，不过她那些话还是有几分可信的——因为舅夫人急着回京的心思，如今秦家底下人没几个不知道的~而且她发现表少爷与吴小姐的往来书信后发了很大的火，声称绝不准吴小姐进门，还让表少爷多想办法往咱们这跑。”
江舒芸听完，一双鹿眼颤了颤，片刻之后，两行晶莹的泪珠终于扑簌而下。
证实了秦家母子的图谋不轨，清明扫墓那天，江舒芸对秦家母子全程客套疏离，不管是蓝氏的热情还是秦淼的殷勤，她均是冷漠处之。
清明过后，秦家几次邀她去踏青游玩，都被江舒芸以各种借口回绝。
*
到了三月下旬，在老皇帝身边忙了好一阵的龙暄终于得闲，派卓不才将一本新图册送到了翠微居。
这份新的图册和上一本相比，简直薄得可怜。
江舒芸翻开一看，见里头竟只有三位人选：其中前两个是进士，样貌家世都不错，最后一个是举人，样貌中等，家境贫寒。
图册上对三人品行方面的注解均是良好，特别是那郑举人对母亲极为孝顺这条，让江舒芸对他格外有好感。
因上一回经历了图册与实际有出入的事，所以这次江舒芸便大着胆子，向龙暄提出了亲自相看的要求。
“什么？！她这就要亲自相看？！”
江舒芸对招婿一事的主动，让龙暄心里很不知滋味。
然而想到她说过，招个良婿上门一起孝顺江太傅是她唯一的心愿，并且人他都给她找来了……
龙暄咬咬牙，吩咐卓不才道：“看就看吧！赶紧去安排！”
见自家殿下对江大小姐百依百顺，明明在意得要死却强装无谓的矛盾模样，卓不才只觉得招婿这事要再进行下去，或者江大小姐真招了个如意郎君来……他们殿下极有可能会疯。
卓不才是很想上前劝劝的，但又怕戳破了他家殿下的心思，一个不慎就导致小命不保——他犹豫了会，最终还是觉得性命要紧，垂头慢吞吞地退了下去。
第二天，龙暄便以品茶的名义，邀请那三位人选来了悠然阁。
“拜见九皇子殿下！”
能够面见当今的九皇子，三人都激动不已。
龙暄引三人在悠然阁二楼厅堂坐下，鹰眼状似无意地往自己身后的屏风一瞥，那抹娇小的身影透过蝉纱屏风，隐隐落入他的眼中。
他后头的这架十二扇银面山河蝉纱屏风制作巧妙，从屏风后往外望，可以毫不费力地将外头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而从外头往屏风后瞧，却只能看见屏风面上一层耀眼的银光~
因得知江舒芸事先进了屏风后面，加上他眼力惊人，离屏风又近，所以龙暄勉强能瞧见她的身影。
“来人，上茶。”
江舒芸站在屏风后，只见龙暄今天穿了身浅绿色银线云龙纹长袍，头上束着白玉小龙冠，背影挺拔，腰身劲瘦。
而座下那三位人选与图册上的画像十分接近，她和红梅两个拿着图册一对比，很快就分辨出了座下三人的身份。
两个进士一高一矮，高的瘦，胖的矮，相貌说不上好看，但瞧着都还顺眼；另一个叫做郑谦的举人，中等个子，五官端正，大概是因为家贫的缘故，江舒芸怎么看，都觉得他面色有些憔悴，眼底两抹清灰分外显眼。
——莫不是夜里看书太晚，或者是他母亲生病需要彻夜照顾的原因？
江舒芸瞧着那郑举人，心中暗自猜想着。
“大小姐……”见她盯着郑举人发愣，红梅在边上偷笑，用极轻的气音问她：“郑举人不错吧？”
红梅也是昨晚才刚刚得知九皇子帮她家小姐秘密招婿的事。
本来进入悠然阁相看已经算是越矩，而且这事更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江舒芸身边的侍女们中，唯有红梅对她最忠心，于是她想来想去，最终决定把这事告诉了红梅，今天也只悄悄带了红梅一个过来。
光是冲着大小姐对她这头一份的信任，红梅就觉得自己定要替大小姐好好保守这个秘密才行——别看她们大小姐平日里对什么都不太上心的样子，可到了人生大事上，大小姐也知道为她自己打算，还晓得灵活变通，请九皇子为她招个良婿入赘哩~
红梅感到欣慰不已，当下更是积极地拿着那图册，协助江舒芸相看。
“……小生早听闻殿下雄才大略，文武双全！今日有幸面见，见殿下气宇轩昂、龙表凤姿、玉树临风！小生对殿下的敬仰之情越发深厚，如殿下不嫌弃，小生这辈子愿追随殿下，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屏风外，进士甲一改进门时的拘谨，冲到厅堂中间对龙暄一阵猛烈的溜须拍马——没办法，谁让他家里无权无势呢！想要往上爬就得厚脸皮，要不然一辈子都只能在守选期，千辛万苦考中进士却得不到官职！如今九皇子圣眷正浓，要是他能投到九皇子门下，将来仕途必定一片光明啊！
“啧，这位兄台此言差矣！”
另一位进士乙笑呵呵道：“想必殿下今日召我等前来，是为了殿下那位恩人招婿一事~殿下！请您放心！小生的品行在同窗中是有目共睹的，只要您选择了小生，那小生一定会将殿下的恩人当做菩萨一样供着！必定会对殿下的恩人言听计从，她说往东小生必定往东，她说往西小生就往西……”
进士乙说着，那一双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颇有被他自己感动的趋势：“只要能替殿下报答她的恩情，小生就是死，也是心甘情愿的！”
龙暄听到这，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差点给喷出来。
——这两人是怎么考中进士的？！他是让他们来争入赘，又不是招什么死忠部下！还有江舒芸只想招个婿而已，要他们的命做什么？
屏风后的江舒芸和红梅面面相觑：她有这么可怕吗？
“郑举人，你呢？对招婿一事有什么看法？”
龙暄在心里对那两位进士翻了个白眼，面上却是笑容和煦，他优雅地放下手中的茶盏，看向坐在角落里一直沉默不语的郑谦。
“……小生没什么好说的。”
郑谦被龙暄点到，慌忙站了起来，憔悴的面容上带着几分木讷：“若是、若是小生有幸入赘太傅府，必定尽全力对江大小姐好……只是小生家境贫寒，家母如今又卧病在床，唯恐拖累了大小姐……”
听了郑谦的话，江舒芸和红梅对视一眼，在那两位进士的衬托之下，这位郑举人说的话算十分得体了。
屏风外，龙暄忽然又道：“郑举人这脸色，似乎有些憔悴。”
郑谦忙拱手答他：“因家母的病，家中越发拮据……小生既不会种地又不懂经商，唯有一手字能拿得出手，因此在夜间以替人抄写经书赚银两度日，这阵子熬夜熬狠了些……小生失仪，还请殿下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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