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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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步步为营,机关算尽的国师说出“放手一搏”这种话,既让众人感到形势的危峻,却也令他们热血沸腾。

匹马单车,在战后余火中,他们仍是赶到了镐京。

公子留深望着满城熟悉又陌生的光景,回忆起儿时被生父驱逐的悲戚,心中百感交集。

国师陪伴文王遗脉公子留深归京,诸侯俯首,万民恭迎。留深既已先回镐京,又有纪侯后续赶来的大军坐镇,祝侯原本欲拥立共王幼子公孙偃,大势之下也只得作罢。他的兵马在镐京对阵陆长卿、岐关对敌犬戎时已消耗太多,此时实已不足以与养精蓄锐的纪国大军抗衡。所幸他抗戎有功,虽不能挟天子以令诸侯,亦足以位列三公。

时已二月,荒废许久的镐京王宫,石缝间钻出了嫩绿的草芽。一派萧索之中,却又暗蕴勃勃生机。

那日的刺杀销声匿迹,无从查证,新王践祚,有太多更迫在眉睫的事情。

首先一件,便是清点罪魁祸首——逆臣庆侯陆长卿——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旷阔冰冷的大殿之中,百阶丹墀之上,新王留深高坐金椅,俯瞰诸侯。右首起为纪侯萧怀瑾,靖侯丰韫,镇侯靳彧等人,左首起为祝侯明颂,宗骸酢躏寐生,杜侯百长等人。大殿正中,谋逆庆侯陆长卿手足皆被百斤玄铁镣铐锁住,被廷尉按跪在丹墀之下。

陆长卿跳崖之时本已无意苟活,却没料到自己竟活了下来。

活下来,就不得不面对这帮人的道貌岸然的嘴脸,承受无尽的嘲讽与羞辱。

他不顾旁人鄙夷的目光,竭力抬头,寻觅丹墀上阴沉木椅中端坐的男人。凤岐身着紫色深衣曲裾,白发如雪,凤眸艳丽。那眼神,竟与多年前他向共王朝拜进贡时,他漫不经心瞥下来的一眼如出一辙。

自己为什么还要心跳,明明每一次心脏的跳动,都让他痛不欲生。

陆长卿想起昨晚剧痛中神志恍惚,竟做了一梦。梦中这人轻柔地抚摸他的脸,为他流泪,声音沙哑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果然只是个幻梦,如今他又高高在上,自己沦为阶下之囚,却竟还要对他心存幻想。

那时候口口声声说要与他退隐山林,过枕石漱流的日子,想来也都是骗人的。

留深道:“陆长卿谋逆,攻占镐京,逼死共王,暗杀公子胥,引得犬戎趁机南下,挑起天下战火,生灵涂炭,罪当如何?”

祝侯明颂记着一箭之仇,率先道:“此等逆贼,当凌迟处死!”

宗侯镇侯素来以祝侯为首,纷纷附和。

纪侯萧怀瑾道:“陆长卿虽犯下谋逆大罪,却在岐关之战中从后截击犬戎,立下大功,可见忠于大周之心未泯。至于攻镐京,逼死共王,出于私怨。功过相抵,臣以为可削其侯爵封号,将他杖责二百,永生囚于牢狱。”

纪侯从一开始就看出,凤岐当初一心劝陆长卿与诸侯共同对抗犬戎,绝非是要借庆国兵力,而是想给陆长卿一个减罪的理由。

昨夜凤岐又从他手中讨回当初为答谢他接纳公子留深赠与的金丹,下入牢中,将对内伤有奇效的金丹亲手喂进昏迷的陆长卿口中。这金丹世上只三枚,凤岐将两枚都给了陆长卿。

是故纪侯遂他心愿,为陆长卿求情。而二百杖虽是重责,有金丹之力亦能抵抗,陆长卿不当殿见血,绝不足以平息众怒。

祝侯眼色示意宗侯,宗侯栾寐生道:“纪侯殿下,恕寐生直言,这惩罚也未免太轻了。陆长卿谋逆之罪,若不重责,不足以戒天下。”

一片附和声又纷纷响起。

纪侯收留过如今的王,又兵马坐镇护他登基,功劳无人可匹,是故虽然遭到众诽,他的意见却仍是力道十足。

留深心中自然恨不得将陆长卿千刀万剐,然而他亦知此人是国师极看重的人,甚至传言国师正是因他而一夜白头。若是将陆长卿凌迟,不仅此后与国师生隙,更恐怕令国师因悲痛而伤病加重。

他的性命,他的王位,俱是受国师恩惠。

他是个满腔热血,恩怨分明的年轻人,绝不忍伤害恩人半分。

顺着纪侯给的台阶,他便道:“陆长卿虽有谋逆之罪,却亦有抗戎之功,罪不至死。就将他削去爵位,当庭杖责二百,押入骊山酆狱,永生不得释放!”

留深言罢,悄悄望向一旁阴沉木椅上的凤岐。

凤岐似是完全没听到众人的争执和最终的判处,漫不经心地望着虚空。他自崖底上来,便常常这般走神。据纪萧说,有时半夜见他在亭廊中游荡,散着白发,甚是吓人。

王金口既开,群臣不敢再相争。廷尉用铁链将陆长卿的手脚拉开,拴在四根柱子上;左右两边开立,举起粗大的廷杖,狠狠朝陆长卿背上打去。

陆长卿咬紧牙关,不发出哀嚎。冷汗从额头滑下,流进眼睛,刺得生疼。汗水越来越多,他视线朦胧,几乎看不清丹墀上凤岐的面容。

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

好疼,好疼,脊椎都要被打断,每一处旧伤叠上新伤,终于令他发出一声□□。之后随着每一下杖责,他都从口中无意识地叫出一声。

廷杖场面冷清诡异,不仅未能令肉食者们幸灾乐祸,反倒听得心中发瘆。

既能让铁骨铮铮的庆侯呼痛,必定已是极致的痛楚。

恍惚中陆长卿犹记得凤岐那一日将唇贴在他颈后,温柔道:“如果我想远离这朝野纷争,寻一处无人的山林,过枕石漱流的日子,你愿不愿意和我走?”

他那时回答:“……就算是囚禁也无妨,凤岐,你别莫要食言。”

心底最爱之人,说出这样的邀请,他又怎么可能拒绝。从凤岐说出口的这一瞬,陆长卿就已经注定了今日的失败。

身体虽然承受着惨绝人寰的痛苦,却仍是比不上心中的剧痛。

他最爱的人,他愿为之牺牲性命的人,此刻正面无表情地冷眼看着他,和周遭幸灾乐祸的诸侯没什么不同。

他正是为了这个人,身败名裂,落到今日这般任人宰割的田地。

坠崖之时,他对凤岐说过不后悔。而今日,而此刻,他扪心自问,自己仍是不后悔么?

杖责进行到九十七下之时,殿外一阵骚动,须臾廷尉押着一个白净无须的年轻男子,和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按在大殿地板上。

纪侯拍案道:“纪萧,你擅闯朝晖殿,好大的胆子!”

纪萧挣扎道:“萧怀瑾!你要看他们打死陆长卿么!”

寻常人受了二百杖,绝留不住性命,何况已经身负重伤的陆长卿。然而纪萧却不知凤岐前一晚给陆长卿服用金丹之事。

自陆长卿舍身救了坠崖的凤岐,她便心底对陆长卿存着好感。她虽长于公侯之家,却仍是女儿心思,看不进争权夺势,只从心底喜欢陆长卿这份痴情。

“凤岐大人,您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她扬起头,对着百阶丹墀之上高声大喊,“陆长卿曾舍命救过您,您就如此绝情吗!”

谢砚对着满身是血的陆长卿哭喊:“长卿哥哥……你醒醒啊……你不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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