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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改变了许多。唯一不变的是，他变本加厉看很多的片子，他说话很少了。那些老家跟他打成一片开心得没边际的小兄弟，纷纷转换了人生没了联系，修理摩托车，或者到南方打工，或者……总之要赚钱娶媳妇生孩子过日子。他大概觉得寂寞了。他仍然抽烟，只是有时候，忽然就目光茫然，手指哆嗦了。烟灰掉地上，我拿抹布擦掉。我也从不指责他这一点。

他越发沉默了，下巴有了黑色的小胡子。抱住我的时候，他会说，雅雅，你对我真好！

我会闭上眼睛，发出一声安逸的叹息，我像是洪水滔天前登上了挪亚方舟。

母亲勤快地给我打电话，要求我讲述大学的生活。最后结束话头，她会重复那一段话，“幸好你一点都不像你爸，你遗传了我的脑子，读书聪明。你爸被不知道哪个山沟的野女人骗走了，说不定都被吃了。”我唯唯诺诺，这样天方夜谭的话，谁会相信？

我听了十年关于父亲的坏话，母亲永无止境的叙述，那个杀千刀黑了心死了魂魄的男人丢下你和我，跟另外一个女人跑掉了。他根本就是个混混流氓，我当初怎么瞎眼了，怎么看上他了。

母亲最高的学历是高中毕业，是她的年代里甚高的学历。然后嫁给了父亲，我三岁时候父亲就消失了。就像是任何一个早上去买豆浆油条一样，拿去钱包就出门了，再也没有回来。是生是死毫无音信。我那个时候常常翻看中国地图，中国那么大，他究竟藏在哪个角落，如果被我找回来，我一定要帮母亲报仇，狠狠地报仇，拿所有东西丢他砸他骂他惩罚他。

我没能够帮母亲报仇。

余恒白天出租许多影碟和大学生，黄昏把钱交给老板，然后回家。他会带几张光碟，我就蜷缩在他怀里，一起盯着二手彩电的屏幕闪闪发光讲述悲欢离合。他还是看许多的港片，他对演员导演和剧情滚瓜烂熟，几乎不看都可以跟我复述。他从一个退学的少年，变成了一个说话深刻起来的青年。也许电影比任何大学教授都还要渊博，因为那里面讲的都是人生。我说，说不定有一天，你可以去当个导演了，就像伍迪艾伦。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我抱得更紧，额头似乎有晶莹的汗。

我从不带他见我的同学或朋友。

大二的寒假我没有回老家。我买了电脑，他舍弃了老dvd机。那个晚上，他在看杨德昌系列。半夜，我被他推醒了，他说，打死人了，杀人了。我翻身，你看片子看入迷了吧！

他没有说话，只是推开房门，蹲在小阳台上抽烟。我又入睡了，我隐约听见有人在哭，我做梦了，梦见了父亲和从前。

从前我坐在高中的操场上发呆，昏昏欲睡。有个成熟而有磁性的声音在说，“17岁零364天仍然属于未成年。”

我们都坐在大操场上，主管学校纪律的副校长在讲台上给全校学生开法律普及大会。他说没有满18岁就不是成年人，即使只差一天，仍然不是。少年犯仍然要被法律保护。台下听得昏昏欲睡，我看着天空眼睛发困，最终闭上昏睡了。后来我被惊醒了。因为有人哄笑，我听见我旁边的男生说，那我要是想杀人了，就赶在18岁前去杀，这样就不会被判死刑。

隔得太远，副校长的耳朵再尖也听不见最后几排位置上的嘀咕。我想副校长要是听见他的讲座最后得出这样的启发，一定会恶狠狠拍打这个男生的头，就像是拍打刚刚出生的婴儿让他哭泣。

我并不知道我会喜欢上一个坏男人。但我注定了要去找个坏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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