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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番外（六）
狭窄散发着异味的弄堂里, 蔡翠芝如往常一般搬开堵在门口的木板，赶早去上工。
她年纪大了，没有正经工作可找, 只能每家每户去收粪水, 运到郊区的处理厂换钱。
庆庆正在屋里整理昨晚捡来的废品, 他已经退学了, 蔡翠芝也没有多余的钱给他读, 每天扛着编织袋大街小巷捡别人不要的塑料瓶、废纸壳、啤酒盖，他似乎沉默了许多, 十来岁的年纪一天也不见能说上半句话。
蔡翠芝不敢惹他, 佝偻着从墙角拿出粪瓢，却在下一秒站住，惊惧地望着门前臭水沟里用棉被裹着的死人。
那人从头到尾被裹得严实, 半张脸浸在污水里, 露出的另外半张脸透着发青的死气，双目圆睁瞪着蔡翠芝。
蔡翠芝只觉得呼吸骤紧, 喉咙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掐着，许久才憋出一声极短促的尖叫，像临空飞过的黑乌鸦, 留下不详的预言。
沈玲死了。
产后大出血，在漆黑无人的夜被棉被一裹, 扔到飞舞着臭蝇的水沟里，死不瞑目。
蔡翠芝又伤心又气，拿着菜刀要去跟贺家人拼命, 奔到门口看见才一米多点的庆庆正把吃力地把他姐的尸体往粪车上拖，双唇抿得死紧，透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冷漠。
蔡翠芝心里那股激昂的愤怒顿时泄了个干净。
拼什么？拿什么拼？
自己女儿一心攀高枝，送上门给人糟践才导致难产而死，附过来的证明上写得一清二楚，她蔡翠芝提着刀过去就是蓄意行凶，凭霍家的本事把她折腾进监狱轻而易举的事。
锈迹斑斑的菜刀当啷落地，蔡翠芝似乎被惊了一下，怔怔地望着被拖上粪车的女儿。
如果说沈向阳还跟着他们吃过几年苦，那么沈玲才是真真正正含着金汤匙出生，生她那一年沈父恰好升任车间主任，不到一年把蔡翠芝也弄进了厂里，家里的生活条件一下子宽松了不少，蔡翠芝总觉得是沈玲带来的运气，对这个女儿也就格外娇惯些。
这倒也没什么，家里孩子多了，父母偏宠哪个一些都是常事，一碗水永远不可能真正端平，那时候他们家条件又好，苛待不到哪里去。
坏就坏在沈父被举报收受贿赂一事，被蒙在鼓里的他至死都不知道自己被谁坑了。
她却是知道的。
那些人眼热沈父车间主任的位置，便专门做了个局，沈玲收了好东西不敢藏在家里，便偷偷拓了他爸的手指印去当铺，被她发现时已经晚了。
他们父母失去的只是一份工作，沈玲当时还上着学，如果说出实情这辈子都毁了，蔡翠芝选择了隐瞒，工作可以再找，但孩子的未来不能丢。
当时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一番慈母之心委曲求全，怎么就一步步走到这个田地了呢。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庆庆费了老大劲才把他姐的尸体挪上粪车，套了绳索就要往外拉，蔡翠芝这才回神，拽住车辕道：“车上脏，怎么能让她躺车上呢。”
庆庆冷笑，说出的话尖利而刻薄：“她就是个掏粪人的女儿，不躺粪车上难道躺汽车上吗？”
蔡翠芝讷讷地收回手，声气渐弱：“那也该好好安葬才是。”到底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娘不疼谁疼。
再不济她豁了这把老脸再去求一次沈向阳。
“安葬？买得起墓地么？”庆庆阴阳怪气地说：“别想着再去找大哥，想想你们做的那些事，有什么脸？”
说着不再管蔡翠芝的脸色，拉着粪车往郊区乱葬岗的方向走。
说起来他才是倒了八辈子霉，家里最富裕的时候没享受到，跟着吃苦长到现在，好不容易大哥回上海有出息了，母女俩却跟神经病似的往死里得罪，别说蔡翠芝，他都没脸见沈向阳。
但其实沈向阳来找过他一次。
在蔡翠芝和沈玲母女俩抛下他跟着周浩言吃香的喝辣的时候，他因为没钱交学费正被学校赶出来，那个他觉得像神仙一样的大哥从车上下来，毫不介意在他面前蹲下，塞给他一个包裹，里面是足够他读好几年学的钱。
当时他的脸热得快要烧起来，沈玲没少在他面前讲沈向阳的坏话，时间长了他也跟着怨恨所有人，阴暗的思想在小小的心里滋生，恨不得绑上所有人同归于尽。
是沈向阳拉回了他，他说：“男儿当自强。”
庆庆把那笔钱用陶罐装起来，小心埋在床底下，从此开始了捡废品的生活。
他尽可以靠着沈向阳说完接济读书考试，将来分配一份稳定体面的工作，但他没有，每每想起母亲和沈玲做的那些事，他就恨不得钻进地缝里，一辈子都不要看见这个大哥。
他闷声把粪车拉到乱葬岗，将已经僵硬的尸体连着棉被一同推下矮坡，滚进臭气熏天的各式垃圾腐肉中，蔡翠芝哀嚎一声，似乎要跟着一头栽下去，被庆庆拽了一把，语气刁钻。
“要死绑上炸.药跟霍家人拼命去，在这嚎有什么用！”他人小力气却不小，蔡翠芝被他拉地踉跄几步，一屁股坐在垃圾堆里，苍老黑黄的脸上泪流满面。
庆庆无动于衷，拉着粪车往回走，已经耽误了这么些时间，他常去捡废品的几个档口只怕被人抢了，他得快些过去。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蔡翠芝擦了把眼泪，果然跟了上来。
他这个母亲胆子小得要命，是断断不敢去找霍家人的。
档口果然被人抢了，庆庆和那几个小子干了一架，披红带彩地拖着空荡荡的蛇皮袋沿着大街走，里面只有几张抢到的薄纸板，他决定走更远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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