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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帐之外的泥地上横着两个缚辇,皆用白布盖着,依稀可以辨认出人形。冷风吹起一角,露出一只惨白的脚丫。
见此情景,站在一旁的军医的眉头不禁打了个结。远远见着蒙武与蒙恬来了,他便扯下面上覆纱,对二人行礼道:“参见蒙将军与蒙校尉!”
走近之后一阵恶臭袭来,蒙恬连忙抬手捂住了口鼻。而蒙武面色如常,他望向地下的白布,幽幽道:“尸体复原得如何?”
“小人行医这么多年,倒还是头一次见着被切分得如此支离破碎的尸体。”军医弯下腰去,将白布掀起,摇头道:“从山崖摔下,经山石和树枝切割,也难为那些搜寻的士兵能给我捡来这么多碎块了。”
只见两具皮破肉碎,伤口翻卷的尸体躺在缚辇上,饶是蒙武这等行军多年,见过无数断肢残臂、血肉横飞的大将军,见着这烂肉碎骨、遍生蛆虫的尸体,也还是觉得从脚底涌上一股寒意。而蒙恬早已忍不住,跑到一旁干呕起来。
蒙武挥手示意军医将布盖上,背过身去道:“已确认是长安君及其侍从?”
“其中一具尸首面部尚可辨认,小人已让几个降卒确认过,的确是其侍从。”军医顿了顿,又继续道:“而另外这一具似乎是遭受过野兽啃食,不仅面部损毁无法识别,而且身量也难以估摸。不过从衣着判断,应当是长安君没错了。”
蒙武回想起那具四肢残缺、面目全非的躯体,狭长的眼睛眯起,看向军医的眼神中带了一丝审视。又见军医自怀中取出一物递给自己,便伸手接过,问道:“这是?”
“这是尸首胸口挂着的饰物,或许可解将军心中疑惑。”军医躬身告退。
蒙武唤回蒙恬,一走入营帐便问道:“恬儿,你怎么看?”
“孩儿觉着此事定有蹊跷。”蒙恬跟在他身后,抬手拭去嘴角的酸水,肃然道:“据传那日将军周壁紧追赵成蟜及其侍从至一处悬崖,三人在搏斗之时皆跌落山谷,生死不明。而谷底的尸首却只有两具,这是疑点之一。”
“或许是坠落之时,周将军被半山腰的树枝揽住了,所以小兵们并未在山谷里寻获他的尸体。”蒙武手指轻敲案桌,发出笃笃之声,“又或许他惧怕自己投诚后仍会被杀,所以根本未曾坠崖,而是诈死逃离。”
“父亲错了!那失踪之人可不一定是周将军。”蒙恬忍不住插话。
明明说好了要听听他的看法的,可父亲适才这一股脑儿地倾出那些驳斥之言,未免也太不给自己面子了吧。
蒙恬无言,面上有些不悦。
“你继续说。”蒙武收手,那恼人的声音也停住了。
“这疑点之二便是那其中一具尸首好巧不巧地损了面部和四肢,身份成谜,只能靠衣着推断,实在不能让人信服。”像是全然沉浸在细节之中,蒙恬轻抚下巴继续推演道:“孩儿瞧着那面部和四肢的伤口不像是野兽啃的,倒似是有人刻意用刀剑砍的。如此一来,便更是可疑了。”
蒙武闻言,面上露出几分赞许之色,似乎是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只匆匆一眼便能发现诸多疑点。
只是很快他又收敛了情绪,沉沉道:“你尚且能看得出,那日日与战场伤员打交道的军医如何看不出?能有具现成的尸体丢给上头交差,也省得各种麻烦。没想到这小小军医,倒是深谙明哲保身之道啊!”
沉默了半晌,蒙武叹出一口气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父亲为何不敢去查明真相?万一长安君未死,那……”蒙恬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
“因为不论对谁来说,长安君已死都是最好的结局。甚至对他自己而言,亦是如此。”蒙武回头对上他澄澈的目光,哀声道:“如今你或许还不明白,比起死亡,累累如丧家之犬般活着,也许才是最痛苦的。”
狂风乱卷,吹得营帐外缟素翻飞,好似有人在呜咽哀嚎。斜阳残照,远处传来几声乌鸦的凄厉叫声,如泣如诉。
数日后,驿使带着秦军夺取赵国数城的捷报到了咸阳宫,也带来了长安君成蟜伏诛的消息。待他禀明一切,便让宫人呈上蒙将军托他带来之物。
赵政见着那盘中之物,脸上瞬间失了血色。他颤巍巍地捧起那枚玉韘,玉质寒凉,一触手整个人便如坠冰窖。
这玉韘乃是骑射时所用的钩弦之器,本是一对,由庄襄先王赐给了自己和成蟜,二人各执一枚,上刻文字,合起来便构成一句“不离不弃,芳华永继”。
只是没想到,成蟜那玉韘一离身,便真真应了这句话。自此兄弟永诀,天各一方!
他将玉韘放入掌心看了又看,双眼浸染着无边无际的哀戚,“你方才说这是从成蟜右巨指上取下的?”那口中发出的喑哑之声让在旁伺候的李宦侍吓了一跳。
“回大王,正是如此。”驿使想起临行前蒙将军特地向自己强调这玉韘的来历,点了点头,却听上座之人发出低低的笑声,声声泣血,镂心刻骨。
清亮眸中泛起细碎闪烁的光点,赵政合上双眼,企图将泪意逼退。
吕不韦见赵政面色苍白,想起前不久他经历的那场风寒,顿时有些忧心,于是上前劝道:“大王痛失王弟,心中必是哀痛。然而事已至此,还望大王节哀,保重身体。”
赵政将那玉韘攥紧在手心,几乎要将其捏碎,却还是敛了怒火道:”比起成蟜之死,寡人更忧心另外一件事。不知仲父可否为寡人答疑解惑?”
“大王请讲,臣下自当尽力为大王排忧解难。”吕不韦眼观鼻、鼻观心地回道。
他似乎是预料到赵政要问什么,便似是认命般垂下了头。
赵政自王座之上站起,行至吕不韦面前,痛斥道:“仲父不妨说说看,朝中究竟是何人有这只手遮天的本事,竟然颛命矫诏,害了成蟜性命?”
这些日子他虽缠绵病榻许久,却也没有病到连自己下的是何命令都忘却的地步。之前他明明下诏留其一条性命,未曾想到今日却迎来了成蟜的死讯。
除了权倾朝野的仲父,他实在是想不出第二个如此胆大包天,敢公然篡改诏书之人!
在这样激烈言辞的逼问之下,吕不韦面色依旧未变,淡淡道:“臣下正想与大王商讨此事,不过此事涉及王室威严,待大王屏退众臣后,臣下便会一一道来。”
赵政一甩袖子,盯着吕不韦道:“好啊!寡人倒想听听,仲父还有什么话可说!”
两扇厚重的殿门被关上,隔绝了最后一丝外头射进来的光亮。
吕不韦抬起头,望向上座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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