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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章：曲意逢迎

那晚, 柳绯烟出去时章方圆正从沈鹤白的马车上出去。

她看了一会沈鹤白脸色，觉得难以捉摸, 少年漆黑的眉压着，似乎是咬着牙，透出几分在黑暗里过分清晰的戾气。

沈鹤白极少在她眼前如此，每当他露出这样神情的时候，柳绯烟总会不由自主想起上一世的他。

那浓浓狠厉背后，总是更为厚重的孤独, 仿佛他要在打算一个人扛起什么一样，默不作声地去做一些被所有人讨厌或者误会的事。

柳绯烟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回神了。”

看见少女的身影裹着威远侯府的朦胧灯光，随着掀开的轿帘踩进黑暗里, 沈鹤白收起眼中杀气，平静地同沈五道：“回家。”

“怎么了？章大公子找你做什么？”柳绯烟对章方圆印象还算不错, 倒也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沈鹤白的眼神让她有些恍惚, 一时之间分不清自己在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没事, 回家，爹和大哥后天出殡。”沈鹤白牵动嘴角, 挤出一个安抚的笑来，他声音温和，一扫先前阴翳，仿佛自己刚才只是出了神。

他知道柳绯烟不信自己，但也知道她不会再问。

有些事, 他想拦在自己这里，柳绯烟是他的光，是雁门关春日的萌芽，积沙城篝火燃起的火星，国公府空阔天井里的一轮明月。

要她去沾染那些龌龊腌臜的心思，这想法仅仅是在心中过了一下，便让他觉得胸中憋闷，并不撕心裂肺，只是抓心挠肝。

章炎要杀柳绯烟，要杀他，要在朝中结党，要用塞外百万平民的命来做一场博弈，用金钱和人脉在暗流涌动的朝野上下翻天覆地。

他要跻身这场博弈，便不得不和章炎一样，成为那样阴鸷、自私的人。

章方圆离开马车后，沈鹤白坐在寂静的黑暗里，能听见一墙之隔的威远侯府里有下人走动的声音，每个人都为了一家人的死里逃生、洗脱冤屈而欢欣鼓舞。

在那样的热闹里，他越发觉得孤独，他将要一个人朝着黑暗走去，这路上若是有柳绯烟作伴，想必会轻松不少。

可一想到要把他不知何时就放到了心尖上，刚刚从意识到自己喜爱的姑娘拖下泥淖，他便舍不得。

马车到国公府，沈鹤岚在门口等着他们，他在大狱中受了些伤，牵连的人已经被问罪下狱，他靠在门口，身边是一架木轮椅。

沈鹤岚嘴角噙着晦暗不明的微笑，一半在昏暗中，一半在光亮里，朝两人挥了挥手。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在促狭的笑意过后，留下了冗长的沉默，沈鹤白默不作声地上去推他坐回轮椅上：“回来就好。”

“二哥呢？”沈鹤岚被留在宫中治了伤，才回府上。

沈鹤白的目光落在轮椅上：“二哥在积沙城，以后再也站不起来了。”

沈鹤岚顿了一下，他坐在轮椅上，只留给沈鹤白一个后脑勺，话轻飘飘落进耳朵里。

若是从前，他的少年心性早该推着他，叫他蹦起来，提着剑冲去祝云宸门前，把那个老狐狸一剑钉在烨王府的门板上。

可如今，就连他都知道，他再也不能那么做了。

没有父亲一边揍他一边做他的后盾了，也没有大哥一边骂他，一边陪他去给被欺负的玩伴道歉了，二哥再也不能说“你随便闹，哥哥顶着”之类任性的话了。

他和三哥，往后国公府就要靠他们俩行走大盛万里边线了。

沈鹤岚从轮椅上起身，他肋骨在大狱里被人打断，下地走路和呼吸时便一阵阵刺痛，却平静地朝灵堂走去，在门口看了一眼，随后转身。

“哥，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还没时间去和爹唠嗑，他们有太多要做的事了。

沈鹤白要同他去书房，柳绯烟想跟上，却第一次被他低声劝开了。沈鹤白眼神温柔，话却不容拒绝：“鹤岚刚刚回来，我们兄弟想单独待会。”

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但柳绯烟却总觉得沈鹤白是有事瞒着她。

她不明白到底有什么事能让沈鹤白瞒着自己。

是他终究还是觉得自己复生而来心中膈应？或者是她家人俱在他却失去了父兄，他不想面对自己？又或者他还是无法信任自己，或者讨厌自己？还是说，如今弟弟和母亲回到他身边，他不需要自己了？

她想不明白，但心中难安，甚至想跟去偷听，最终还是忍住了。

妹妹和母亲都回了府中，翠珠是家里办事最靠谱的丫头，柳绯雨的翠荷是个心眼多的，柳绯烟不信任她。便将翠珠留在了侯府，叫她帮着操办婚事。

如今她身边竟然一个人都没了，感到空落落时，下意识想往她和沈鹤白的房去，却想起方才将她排挤在外的，就是沈鹤白本人，她便更不痛快了，坐在灵堂门口，朝着里面小声嘟囔起来。

“爹，你儿子他欺负我。”

“你说咱还没能好好做一家人呢，您啊。”

“算了，我会好好照顾鹤白的。”

直到第二天，沈鹤白也没有告诉柳绯烟他究竟和弟弟说了什么，国公府的风波过去，先前与他们划清界限，在虞京城门下闹剧中不管出现的世家贵族又一个个冒了出来，倒是韩翎反而没了声息。

柳绯烟同他算着，明日出殡，后日上门辞谢韩翎，三日后，他们就该回塞外了，雁门关不能无人镇守。

沈鹤白摇了摇头，目中似有不忍，似乎要将柳绯烟上上下下看个遍一样，盯了她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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