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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四章：历遍红尘

最困难的日子刚刚过去, 虞京虽远离战火，定国公府却依旧笼罩着沉沉阴霾, 两个孩子的玩闹声让小院显得热闹了些许，兄弟二人细小的动作显得不是那么起眼，却都落在叶红棠眼底。

叶红棠笑了笑，点了点头，装作没有看见两个儿子脸上互相交换的鬼鬼祟祟，从沈鹤岚手里接过小鱼儿, 逗弄起孩子。

信是从虞京六十里外的驿站所发，沈鹤游已经伤愈，舟车劳顿, 修整了几日，如今再过两日就要到虞京了。

沈鹤白看完了信, 神情微怔，低声问沈鹤岚：“你没给母亲看信？”

信里, 沈鹤吟说的话很少，只在最后提了一句, 他这次回虞京，恐怕就不走了, 也走不了了。

兄长的腿，他不曾和母亲、弟弟说过，但沈鹤岚到底不是傻子，那句话看了，多少也能猜出些什么, 只是忍着不问而已。

沈鹤岚皱着眉，同样避着母亲，压低了声音，斟酌道：“我想着，如今我的伤也好了，该为兄长分忧了。”

“不如，我留在虞京，照顾二哥。哥你明日便入宫求道旨意，带着母亲和嫂子先回谷阳，周山的案子，如有波折，不需兄长费心，我也能在虞京斡旋。”

周山如今虽然已经交给京兆尹审理，但烨王免不了想再起些心思，留个人在虞京管着方能应对得了，也算后顾无忧。

冀州军帅位空悬，刺史之位同样无人接手，沈鹤白是时候领旨回塞外了，倒不如让他带着母亲回冀州，也好和二哥归京错开。

父亲和大哥埋骨也不过一个春天的事，此时再让母亲知道二哥的事，不论是沈鹤白还是沈鹤岚，都有些不忍。

“说吧，到底瞒着我什么，你们二哥到底怎么了。”叶红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孩子给了翠珠，两个孩子为了一截树枝玩得起劲，丝毫没有察觉身边几个大人神色各异。

沈鹤岚别开了脸，沈鹤白愣着，柳绯烟不知道自己适不适合开口。

叶红棠眼中流出无奈：“你们两个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是我生出来的。”

不论是说话方式，或是掩盖什么的神色举止，不论是打算独自扛起什么时默默挺直的背，或是骨子里的温柔。

她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两个儿子，还有拖了许久，连父亲入土都不回来的沈鹤游。

对沈鹤游究竟怎么了，她多少有了一些猜想。

见两个儿子都不肯说话，她看向柳绯烟：“阿烟，你说吧。”

柳绯烟知道此刻就算不说，叶红棠也该猜出来了，她原本以为叶红棠会顺水推舟，索性不去问，也不必去面对，却忘了她亦非寻常女子，如她这般的女子，想来情愿直面一切，也不想自欺欺人。

初夏晚风吹过，叶红棠端庄素雅的白衣在风中轻微摇曳，拉过柳绯烟笑了笑，虽已近中年，她的声音依旧干脆有力：

“我已站上沙场近三十年，这些年里，我见过亲人在眼前死于贼寇刀下，也见过部下为了护我而死，娘比你们大很多，我送走了你们的爹，你们的大哥，现在依旧站在这里，你们不必顾虑娘，不论是怎样的消息，至少鹤游还活着。”

“娘。”柳绯烟心一横，将话说出了口：“二哥往后要坐轮椅了。”

她声音不大，但切实地落进叶红棠耳朵里，沈鹤白没有动，沈鹤岚屏住呼吸等着母亲的反应。

片刻的安静后，叶红棠笑了笑：“这样啊，那明日，让沈五找人将家里门槛拆了，去找几个巧手的工匠，所有门都得能过轮椅，该砌上的坡都砌上，不能叫鹤游有哪儿去着不方便。”

“还有，家里的马车要换换了，马车得订宽敞些的，记得备好方便轮椅上下的结实木板。”

柳绯烟没想到叶红棠会是这个反应，将刚准备好的宽慰吞了下去，一一应着，将她所说的都记了下来。

叶红棠又朝四周看了一圈，细细盯着院中每一处、回廊之上：“铺了石子路的地方，回头都叫匠人来填了，好叫轮椅出入方便，家里的桌椅、鹤游卧房里的床榻，都得就着轮椅的高低改改。”

“再找人做几台能换着用的轮椅，还有家里溺具、雪隐，都做成最方便的样式，下人也要请几个好手，坐久了轮椅，身上难免有褥疮，得再多做些软垫。”

“再者，腿上有伤的人，阴雨天常常腿疼，娘得去找几个好医生，不能叫鹤游总捱着，阿烟，你都记着，我们一一办来，明日先……”

叶红棠顿了顿，拉着柳绯烟的手，别开脸去。

柳绯烟听见她的声音有了一瞬哽咽，稍纵即逝，很快又变得干练，将家中几乎所有细节全都想了个遍后，叶红棠最终道：“明日，我和烟烟去清平寺，宫中林太妃坐了十几年轮椅，我们去找林太妃讨讨经验，不早了，睡吧，清平寺在山上，明日要早起的。”

柳绯烟点头应了，她本就需要去一次清平寺，替薛清晏取些东西，这是她上一世认识薛清晏时答应过的，替她将仓促逃出时，留在清平寺的一件信物取回。

她并不清楚自己这一世到底有没有答应过薛清晏这件事，不过，上一世她逃回虞京后就入了宫，没能实现对薛清晏许下的诺言，这一次，如果有机会，她想把过去答应薛清晏的事做到。

沈鹤白松了一口气，接了母亲的话：“那明日，鹤岚去布置母亲吩咐的事，我送母亲和烟烟去清平寺。”

清平寺在城外，他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几日闲，想着替母亲和柳绯烟跑跑腿。

叶红棠不置可否，没再说什么，转身过了院门，朝内院去了。

沈鹤岚还想接话，被沈鹤白拦住了，他手搭着沈鹤岚的肩，摇了摇头：“让母亲自己静静吧。”

第二日天将将亮，定国公府里已经忙碌起来。

往日清净的国公府，下人们进进出出，工匠们带着工具叮叮当当的忙碌声开始了定国公府的清晨。邻里、路人出来围着看了半天，没看懂定国公府要做些什么，又兴趣索然地散开了。

沈鹤岚带着管家忙里忙外，沈鹤白驾着车，带着柳绯烟和叶红棠朝城外清平寺去了。

叶红棠同林太妃聊了许多，沈鹤白跟着柳绯烟去取了薛清晏的东西——是个针灸布包，她收了起来，回忆着薛清晏可能在的地方，打算等回了关外，找个机会给她送去。

拿了东西，沈鹤白想去问叶红棠何时归家，柳绯烟将他拦了下来。

叶红棠应该还有很多要说的，她与林太妃本就是故交，经历了太多不能与小辈诉说的伤痛，今日来清平寺，不仅是问沈鹤游之事，也是终于找到了可以纾解倾诉的旧友。

“让娘再和林太妃聊聊吧，我们不如就在清平寺里逛逛？”柳绯烟拉了拉沈鹤白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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