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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现在呢?”努曼先生问。
“我得承认,我改变了看法。我跟先生看着她从一个具有独特能力却还潦草粗糙、风格不系统的设计师,不但夺得了大奖,还为Bastian贡献了近年来难得一见的几组设计,甚至可以说,她尽心尽力地工作,使得您因为忙碌荒废而渐渐沉寂的Bastian品牌,焕发出了新生……”
“是啊,如果有可能,我是真的希望将Bastian交到她的手中,那我就真的可以放心退休,再也不需要担忧了。”努曼先生将《关于服装的一切》放回书架,和皮阿诺一起在窗前的椅子上坐下。
冬日的午后,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两个人的身上。携手共行了三分之一个世纪的两人望着窗外的池塘,一时感慨万千。
“努曼先生,您还记得,您当初寄给我的那封信吗?”皮阿诺缓缓开口,凝视着外面一片金光灿烂的池塘,“三十三年前的秋天,小麦成熟的那一天。您给我写了信,说,皮阿诺,到巴黎来,我给你买一辆甲壳虫。”
努曼先生笑了出来:“记得,你第二天就收拾好东西跑来巴黎了。”
“不,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您,我父母把门窗锁死了,不许我异想天开跑去和您一起做裁缝。我是半夜从天窗爬出来,跑到路边拦了一辆送牛奶的车,偷偷离家出走的。”皮阿诺抚了抚已经快要掉光头发的脑袋,叹息道,“工业生产改变了整个世界啊。我父母怎么会知道,他们所谓的‘裁缝’居然会站在时尚业的顶端。站在行业顶级的几个人,可以裁定方向,制定规格,确定潮流,决定全球无数的女孩子梦寐以求的衣服是什么样的,同时,也是金钱、虚荣、炫耀、辉煌的顶峰。”
努曼先生默然点头,沉吟片刻,问:“如果是你,会如何看待一个来自东方、摆地摊出身的女孩子,站在这个金字塔顶尖上?”
“深深吗?”皮阿诺的中文发音并不太准确,发这个音时也有奇怪的口音,但努曼先生点了点头。
“她让我想起了,三十多年前,来到巴黎的先生您。”皮阿诺轻声说,“那时候您身为一个刚从乡下过来的、没有背景也没有家世支撑的新设计师,却在设计界一举成名,崭露头角,那时候您受到的打压,尤其是来自于学院派那群人的无理压制,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但我比深深要幸运多了。我遇到的,是一个尚在形成中的阶级,而不是现在固若金汤的城池。我也有一直在提携自己的老师,而不是……”他的目光又落在自己老师所著的那本《关于服装的一切》上,声音哑涩,“像我这样,在巨大的压力和身败名裂的可能性面前,放弃了自己的弟子,只求自保的一个不合格的老师。”
皮阿诺抬手覆在努曼先生的手背上,说:“不必过分自责了,先生。这世上中途夭折的天才很多,这些年我们见过的不止一个。虽然深深的才华罕见,她的努力也令我们惊叹,但一切都只能交给她自己来拼搏。毕竟,她现在已经落水,河岸那么湿滑,就算我们想要救她,可首先,我们得保证自己脚下的安全。先生,我们用了三十多年走到这里,已经到了安度晚年的时候,为什么还要去冒被溺水的人拖下去的风险呢?”
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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