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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和范翕的目光含量完全不同,这一次姜女腿一抖,真的被吓得跪了回去。

范翕已经这么说了,奚礼只好道:“也好。”

姜女和玉纤阿在两个公子各异的心思下退出大殿,出去后,玉纤阿走得缓慢,姜女一把拉住她手腕,拉着她快走。走到无人处,姜女回头看玉纤阿,见她仍是悠悠闲闲、心不在焉。姜女抓住玉纤阿手腕,拉着她低而急声:“都怪你!让我撒那样的谎,今日差点露馅。要是被公子翕揭穿,我怎么办呀?”

玉纤阿低头看她拉拽着自己手腕的粗鲁动作,蹙了下眉:某类人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自己待姜女这么和善,姜女竟然一出事还怪到自己身上。

再想到公子翕方才对姜女的态度,玉纤阿拿姜女当实验品,实验出了范翕对女郎的态度:他看上去怜香惜玉,实则都没有多看姜女一眼。说明公子翕当真不好色,对和他同处一室过的美人都不屑一顾。

想靠美色得他心,果然不太容易。

玉纤阿今日本就因为在奚礼和范翕面前相继做戏有些累,美人眼中含泪而不落也是一种体力活……现在看到姜女如此,奚礼对她态度又那样,范翕也不在乎姜女。姜女已失去了她实验的价值,玉纤阿便懒得在姜女身上多浪费时间了。

姜女看她低头不语,急声重复:“玉女!你说话呀。”

玉纤阿妙盈盈的美目向她望来,温声反问:“公子翕可有当众揭穿你撒谎?”

姜女一怔:“那倒没有……”

玉纤阿笑一下:“说明公子翕是善人,你可以放心了。”

言罢,她将手从姜女手中挣脱,转身便离去。姜女傻眼,追上她:“不是这样的呀。公子翕今日不揭穿我,也许是有什么顾忌。他在吴宫要待这么长时间,他和世子殿下又是多年好友,他一定会跟奚礼殿下说出真相的……我骗了奚礼殿下那么久,到时候就没有活路了啊。”

玉纤阿腰肢细软,背影纤柔,她娉娉袅袅地走路,裙裾垂发若云飞扬,压根不理会姜女。

姜女追上了她,想拉她的手,玉纤阿向旁侧一躲,回头,温柔地问姜女:“与我何干?”

姜女愣住。

她意识到玉纤阿要抛弃自己了……恍神道:“怎和你无关?这是你建议我这样做的啊!”

玉纤阿柔声:“我是你何人,你那样听我的话?我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这样的话,谁会信呢?你自去跟人说吧,没人信你的。”

姜女呆呆的。

看玉纤阿对她嫣然一笑,再次擦过肩。姜女这次真的怕了,她不可置信追上,小声:“玉女,你怎么了?你先前不是还管我的么?为什么现在不理我了?是我做错了什么?你教我撒的这种谎,眼下我即将有性命之忧,你要帮我圆谎啊。”

玉纤阿道:“这话我只说最后一次,之后无论任何人问,我都不会再承认。”

她转头看向姜女:“当日教你撒谎,我已救过你一命。你不是我什么人,我没必要一直救你。姜女,我怎样对你,你心里有数。我帮你良多,你理所当然,却不尊重我。那我也不必再救你。”

她望着姜女煞白的脸含笑,纤秀的手拂过姜女衣襟上的云纹。在远处黄门看来,二女如同姊妹般亲昵。而玉纤阿实际上在温柔地告诉姜女:“姜女,你这样美,又这样蠢,连如今的双姬都不如。没有我相助,你在吴宫的日子会过得很艰辛。”

“朋友相处,终有一别,恕纤阿要与你辞别了。”

姜女怔怔的,看玉纤阿离开,她心中有巨大恐慌,好似一直以来的护身符抛弃了她。没有玉纤阿的机敏才智,她如何在吴宫生存……姜女咬牙:“走就走!我不信离了你,我就全无办法!”

“玉女,我瞎了眼,当初竟觉得你善良。你是天下第一伪善之人!”

--

当日,范翕离开“承荫宫”后,回到宫舍,武官文官早已等候在列。范翕请众人入座,与人说了自己从奚礼那处探得的,文臣尚在思考,几位武人已激动道:“公子,且让我几人夜探吴宫,查探吴国是否藏有违.禁兵器器具。”

范翕道:“这样不妥吧?”

曾先生看他好似又要因为和奚礼的交情而心软,原本曾先生还有点犹豫,这下子一下子站到了武官那方:“公子,勿要因私废公!”

范翕要的就是他们统一战线,他温柔一笑:“我的意思是,真有违.制.物,恐不会藏在宫中。且即便真查到了……我也依然不觉得此时是大动干戈的时候。周王朝诸侯国众多。天下王公列侯都看着,为防引起动荡,我等应寻更妥善的法子处理此事。”

曾先生:“这……也有道理,但是……”

范翕慢声:“先生,太子殿下请诸位相助我巡游列国,想来,是希望诸位听我的话,而不是我一直做诸位的牵线木偶吧?”

帷幕遮风,落地梅花灯前,一身白袍的范翕袍袖垂地,端然挺拔,沉寂如天神之姿。他敛目,神色诚恳。

又有太子殿下在上方压着。诸人便道:“且听公子安排。”

夜里,刺探军人先出行后,范翕换了装束,跟随其后。范翕心里笑,知道现在这些军人说是自己的人,其实更听周王的话。但没关系,这些军人最感动什么同袍情……且容他做做戏,争取到这些人为己所用。

吴宫戒备宽松,对这些武艺高强的军人来说实在轻松。不妨他们中途遇到了宫中郎中令亲自带领的巡查队伍,郎中令吕归见得暗影在树枝间掠过,神色一凛。吕归按下腰间刀剑,追至某处,察觉侧后方衣袍一闪而过。他当即取出□□,跃墙而上,带领军队追去。

范翕成功将人引开,为了给自己人争取时间,一路带着宿卫军在宫中绕来绕去。普通军人资质一般,那位郎中令却不好惹。

范翕不恋战,东绕西绕拖延时间。郎中令吕归立在墙上,赫然如钢。他盯着黑暗宫城中飞掠而走的身影,手中□□张开,一支箭向那人后背扎去。那只箭旋转着刺入那人手臂,让那人的步伐趔趄了下。

范翕咬牙,拔掉手臂上的箭只,暗怒那位郎中令箭法之厉之准。范翕气力再提,又拐入一座宫殿,双方的距离再次拉开。范翕额上渗汗,体力渐不支,猜出那箭上竟然有毒。他抿唇,眼见前方一座宫池,顾不上多想,越墙而入,只想甩开后方的人。

夜宫荒凉,罕见人迹。范翕踉跄步入了一处院子,看到一女郎蹲在院中水池边不知做什么。他目色凉凉,第一反应就是杀了这宫女。他扑将而去,身形如电,手掌眼见要扣住那女郎细长的脖颈时,那女郎好似察觉到动静,回了头。

静池畔,美人如花,玉净花明。

一时间,双方皆愕然。

对上美人盈盈带讶的目光,范翕心顿住,他手一颤,无法去掐住那女郎的脖颈。他力道这么一泄,眼前发黑,人便摔倒下去,单膝跪在了女郎身前一寸之地上。女郎吃惊地弯下腰扶他,手摸到他手上的汗意。

玉纤阿忧声:“公子?”

年轻公子长发掠唇,颈间锁骨因轻喘而哽动。秋水为神,玉是他骨,一身凄色的郎君,何等风采。

玉纤阿垂目盯他玉色脖颈片刻,失神时,见范翕仰脸望向她,虚弱道:“玉女,白日见你落泪,我心甚痛,特意趁夜来看你。本不想惊扰你……是我的错。”

玉纤阿感动轻声:“……公子这样多情,妾甚愧于心。”

她心想:公子,你这副惨淡苍白模样说自己来夜探香闺,骗鬼么?

作者有话要说: 演起来!请大家欣赏两个演技派现场飙戏!

☆、第 14 章

玉纤阿扶范翕入舍,短短几步路,到将范翕扶到榻上时,就着月色,玉纤阿看到他额前鼻尖都出了汗。但他温柔又怜惜地望着她,眸子漆黑清正,似对她情深不许。

玉纤阿蹙眉,回忆方才两人相撞时所见:公子翕扑将而来,片刻之间似见他面容沉冷淡漠。如今想来,他不似来调情,倒似来杀人。

为何杀人?

玉纤阿自认为自己小心谨慎,日常碰上吴宫禁忌都掉头就走唯恐给自己惹麻烦,她不认为自己会惹上杀身之祸。那公子翕何以找上自己……且他当时面露异色,显然不知道是自己。

范翕心中也知自己那谎言毫无技巧。

但他轻轻蹙眉叹气:我也不愿啊。

平时他对撞见了这种事的女郎,都是直接杀了永绝后患。他既不愿被人撞见自己在吴宫自由出入,也不信活人的嘴会比死人更保密。可是、可是……这个人是玉纤阿啊。

年轻的公子心里满是惆怅犹豫:花一般云一般的美人,我第一次碰上。我都未曾采摘,就这般杀了她,实在不甘心呀。

只好哄着她、骗着她,让她不要告诉别人今晚见过自己。

玉纤阿沉思时,发觉有人轻勾自己腰下垂绦。她俯身低眼,见是范翕用手轻轻在扯她。寂静中,他含着笑,一眼又一眼地看她。许是气质太清雅纯正,他做这样的动作不显轻佻,衬着他春水般的眉眼,生生多了许多柔情缱绻。

玉纤阿微怔,想:我还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郎君。

范翕忍着臂上伤痛,后脊湿了一片,却柔声和她说:“我本只想在院外看看你,不想打扰你。想知道你白日为何落泪,是不是很伤心。你若有难处,当与我说。我虽不是吴宫主君,但仍有法子助你。”

他又怨她:“都怪你当日非要入吴宫,若是跟了我……”

玉纤阿心想,若是跟了你,以你对姜女的薄情,现在我指不定已经被你弃了啊。

她垂目与他眸子对望。

玉纤阿低声:“公子,你说的是真的?”

范翕:“自然。”

玉纤阿轻声:“我今夜才换了新屋舍,之前住的都是通铺。你当真知道我住在此间?”

范翕:“……”

大意了。

他眼眸不可查地细微收缩了一下,面上作出落寞样:“你不信我么?”

短瞬间,玉纤阿心中一晃,想,若要有所得,必得大胆些。她明知范翕此夜有问题,若只一味在边缘徘徊,那她始终与他只是萍水相逢之暧.昧,走不到他心里去。若她大胆走一步,也许遭他杀人灭口,但也许……就是靠近他的机遇。

可是当她这么想时,她再一次想到了奚礼白日和自己说的,范翕母亲被囚于丹凤台。

玉纤阿不知何为丹凤台,不知公子翕的母亲犯了什么错,可是拥有这么一个母亲……公子翕的前程,未免太黯淡。自己值得为这么一个人上心么?

范翕垂坐,说了一番掏心窝的话,见她只是瞅着自己却不说话,眼神略探寻。范翕心里一顿,猜她到底聪慧,是不是看出今晚的问题,想将自己交出去。他试探道:“今夜打扰你这样久,我这便走了……”

范翕想:她若不拦我,那便是心里有鬼,我就杀了她。

而玉纤阿尚未想清楚,见他起身,心里已一惊:他若是就这么走了,自己那要不要和他续的缘分不等自己想清楚,可就彻底断了呀。

一个不是真的想走,一个有心留人。范翕慢吞吞迈开一步,玉纤阿抬手便搭上了他衣袖,追上前一步。她含羞带怯地唤一声“公子”,迎来他即刻的返身,目中满是惊喜。他眼如星光般亮起,玉纤阿都怔住了,想我也没做什么呀。

事到临头,不容反悔。

玉纤阿柔柔一笑,轻声:“公子若信得过纤阿,可许纤阿帮你处理下伤?公子若这般出去了,惹人怀疑。”

范翕手臂上的伤口,透过衣料渗出了血。玉纤阿不能当没看见,在范翕思索时,她将他重新让回床榻,出去去湖边打了清水,又取了纱布回来。中途,玉纤阿甚至有空,从一个路过的宫女口中得知与自己同住一屋的宫女在和同伴一起玩耍,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在湖边打水时,玉纤阿低头看到地上的一点血迹。她不动声色,拿履尖舀水,往血迹上浇了几滴,将痕迹掩盖住。

当她再看不出哪里还有纰漏时,她才端着纱布剪刀重新回了屋舍。范翕本垂坐于榻上出神,见她关门进来,他似受了一惊,仓皇看她一眼,目有赧色。玉纤阿疑惑坐下,说:“妾身为公子打理伤口吧。”

范翕轻声:“这样不妥吧?”

玉纤阿怔了一下:“有何不妥?”

范翕半天未吭气,玉纤阿满头雾水。她素来心机过敏,却实在想不通他在迟疑什么。莫非是仍不信自己?这样出身的公子,都对人有警惕心。

玉纤阿寻思着如何让他信自己,见他低着头,迟疑又迟疑后,抬头微妙而怅然地望她一眼。紧接着,范翕修长的手落在了领口,稍微向下一扯,他的上袍衣带扯开,靠近玉纤阿的大半个肩露了出来。他面容微红,默默望着她。

心照不宣,示意她处理伤势。

玉纤阿拿着剪刀的手一抖:“……”

看到他露出的肩,她面颊一下子热了起来。

她只是让他挽袖,他为何脱衣啊!

范翕一边不好意思地偷看她,一边看她面一点点泛红,心里忍俊不禁。他磨蹭地靠近她,手挨近她臂肘,见玉纤阿尴尬地稍微后退一分。范翕便不动了,垂着眼,眼睫纤长。他委屈解释:“伤口离肩近。”

玉纤阿:“……嗯。”

她看到了。

不光看到了狰狞的还在渗血的伤势,也看到他的肩头、锁骨、颈间胸前大片雪白肌肤。泛着玉一样的光,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玉纤阿咬牙,沉默着身子倾前,为他处理伤势。她并不知范翕臂上的伤还有毒,便只是用寻常包扎的方式。范翕也不提醒她,他本就不打算让她知道。但是毒对身体的侵害无法制止,范翕拼着内力强行逆停,面上渗汗,便拿玉纤阿来消遣,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范翕低声:“……好看么?”

玉纤阿低声:“蛮可怕的。”

范翕顿一下:“我是说我的身体。”

玉纤阿手下再次一颤,仰头,与他落下的眸子对视。

说实话,她长这么大,从来只见她自己诱人,从未有郎君以美□□她……喜爱她的郎君,大都强取豪夺,视她为自己的所有物,哪需要以色相诱呢。男子大都觉得只要武力高,女子便会屈服。

而范翕……

当真温柔啊。

玉纤阿红了腮畔,她嗔恼地瞪了他一眼,便偏过脸,不再看他。范翕心中一动,将她那又嗔又羞的眼波在心中品呷片刻,只觉心神不守,肠子都要软倒在她那一眼中了。他侧脸,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

沉寂中,二人都不说话,屋内便觉得越来越热。气氛古怪,闻得对方的呼吸声若有若无在鼻端,谁的身上都出了点汗。玉纤阿有些不知所措,便与他闲聊:“公子,我听吴宫旧人说,公子母亲被囚于丹凤台,是真的么?”

心想,是真的话,我就放弃没有前途的人另择高枝了……

范翕愣了一下,目底有阴鸷色浮动,面上他却温温道:“是。母亲被囚于丹凤台,永生不可出丹凤台。这样的公子,你是第一次见到吧?”

玉纤阿抬头,静静仰望他。

他带着笑:“我幼年时还见过母亲,后来只偶尔才被允许见她一眼。周王宫可比吴宫大得多呀,我没有母族相护,实在是……幸好太子殿下爱怜我,一直带着我,教我诗文骑射,教我君子处事之道。太子殿下是我最敬爱的兄长,他对我的再造之恩,我永世感激不忘。”

玉纤阿轻声:“太子殿下当真是好人。多亏他,周王朝才多了一位温润如玉的公子。”

范翕反问:“你觉得我温润如玉?”

他淡淡笑:“世人都这样说。君子之风,唯有如玉。温和良善,不争不抢。然我为了维护这点表象,分外辛苦。我待人其实不热情,却只能热情。我不喜很多人,但只能装出喜爱他们。而我真喜欢一个人,反而会考虑值不值。为了得到想要的一件东西,我可以忍受多年漫长的等待和加诸我身的耻辱……世间无人真心爱我。我从来就不是什么温润如玉的公子。”

“你若那般要求我,日后会后悔的。”

玉纤阿望着他。

看着他黑暗中高贵自嘲的面容。

她忽而伸手,搭在他垂于膝上的手。

范翕看来。

玉纤阿柔声:“公子,你是温润如玉。”

范翕皱眉,心生厌。

却听她说:“只是你非暖玉,而是冷玉。”

玉纤阿低了头,轻声:“公子,纤阿不爱暖玉,只爱冷玉。”

她的手,一下子被握紧。

那温度烫得,足以灼伤她。

却突然间,门外“笃笃”声响起。范翕身体紧绷恐是武力值极高的郎中令吕归寻来,玉纤阿怕是同屋宫女回来。慌张之时,听门外男声沉沉:“玉女,开门。”

玉纤阿心里一惊,听出了这人的声音。

同时,握着她手的范翕脸色猛地寒下,瞬间看向她,眼神诡异。

玉纤阿硬着头皮,将戏往下唱:“郎君是何人?我不认得郎君。”

范翕心想:这句话是不是太耳熟了……她也对自己这么说过啊。

门外人顿一顿:“你听不出孤的声音?孤乃,奚礼。”

作者有话要说: 玉女:公子,纤阿不爱暖玉,只爱冷玉。

姜女:我怎么吹不出这样的彩虹屁?

公子:别说没用的,你是不是绿了我???

☆、第 15 章

夜静人闲。

一门之隔,奚礼世子人在门外,侍女们持灯候在院中,断续听得螽斯声不绝;舍内,床榻边缘,玉纤阿与脱衣露半边肩头的范翕面面相觑。寂静中,舍内这位七公子看向玉纤阿的眼神已分外诡异,玉纤阿后背出了汗。

她心咚咚跳,因做贼心虚,因自己确实不曾想到脾气那般孤傲的吴世子会来寻自己。

范翕盯着玉纤阿,玉纤阿抬头,妙目如水,看上去一派无辜。他手按在她手腕上,玉纤阿跪坐于他下首,不见心虚,柔声回答舍外的世子殿下:“如今夜凉,奴婢已就寝,不便开门。不知公子有何事要嘱咐奴婢?”

玉纤阿给门外的人找了多好的理由啊,谁知奚礼不知是不是没听懂,他沉默了下,居然说:“孤没有事要嘱咐你。孤是为白天的事……”

玉纤阿的心高高吊起。

与她对坐的范公子抽回了握着她的手,他虽温柔,此时却分明觉得自己被玉纤阿耍了,脸色有些奇怪。玉纤阿心惊地想着如何补救时,听门外那郎君接着说:“孤从宫外回来,刚办完政务,身边宫女正好跟织室的宫女有事嘱咐,孤随意走动而已。”

玉纤阿微微一笑。

喃声:“原来如此。”

谢他装模作样,不肯承认特意来看她。

她从未如此感谢奚礼的榆木脑袋。

她妙盈盈的眸子望着对面范翕,做足了无辜娇弱状,以示自己不曾招惹过奚礼殿下,自己是茫然的。范翕心中却起疑,不太信她这番话。他眸底神色诡谲,想到当日玉女跳舞时奚礼的异样,想到白日竟然会在奚礼宫里见到玉女……难道此女竟脚踩两条船,这样戏弄自己?

范翕面色仍一贯净和似雪。

他倏地摘下了自己发间的银冠,长发披散了下来。在玉纤阿惊愕下,范翕慢悠悠整理仪容,拢了半开的袍袖,走向舍门。玉纤阿伸手去拦他,他反手背后,不给她机会。而公子那清雅无双的身子,便飘飘渺渺的,越来越长,映在了窗门上。

玉纤阿骇然看他走向门,他手轻轻扶过腰下的剑鞘——难道范翕还要开门与奚礼殿下相杀?

奚礼却是情感微妙的。

他隔着门与玉女说话,玉女含含糊糊不肯应他,他心中恼,想她一个宫女凭什么要自己纡尊降贵。玉女半晌不开口,奚礼一甩长袖,转身便欲走,但眸光一转,冷不丁看到门上所映的身影越来越近……他且惊且喜,停下了步:“玉女?”

端端正正跪坐在床上一步也未挪的玉纤阿:“……”

身子靠在了门上、与自己的多年好友一门相隔、手抚摸着腰下剑的披散长发的范翕微微笑了一下。

清霜加身,他面容在光下一半明一半暗,鼻梁高挺,眉目英朗……这样俊美的郎君,居然被门外的奚礼认作是女子……

公子如此放得开……玉纤阿良久不能回神。

为消除这位公子的疑心,玉纤阿硬着头皮,回答舍外的人:“嗯。”

奚礼当真以为玉女与自己一门之隔了。

虽然也疑惑为何影子看着高大了些,魁梧了些……但是烛光影子大都会骗人,这也不足为奇。

奚礼想到玉纤阿温柔低垂的面容,和她目中盈盈的泪意,还有她颤声“我不是你想的那般”。他怎般想她呢?想她面容如雪狐般柔婉惊艳,想她舞姿清绝似仙娥,想她……怎能做他父王的后妃!

奚礼故作冷漠:“你可为白日孤弄哭你伤心?”

范翕望向玉纤阿——弄哭你?怎么个弄哭法?

玉纤阿轻声:“殿下是说白日你骂我故作姿态,装作舞女勾引公子翕的事么?殿下教训的是,奴婢已经知错了。”

范翕讶然拧眉——勾引我?

而门外的奚礼噎住,他一时狼狈:“你说的这样详细作甚?孤已问过舞伎,知误会你了。”

玉纤阿:“殿下没有误会,奴婢就是那般坏。”

范翕盯着玉纤阿看。想她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还是她当真对他、对他……

一门之隔,奚礼殿下则心烦意乱,以为玉纤阿仍生他的气,在说反话……奚礼焦躁无比,从未在这种事上花费这么大力气。他再一次:“你开门。”

范翕靠在门上,望着自己好友的身影。

玉纤阿则配合着他,执拗地小声:“不。”

奚礼手肘撞在门上,范翕手按在腰下剑上。玉纤阿鼻尖渗汗,不能真看着公子翕在此刺伤吴世子,或者杀了吴世子,或者发生其他意外……奚礼一心儿女情长,范翕满脑子在想玉纤阿是不是耍自己,而玉纤阿大脑混乱,一向柔婉的声音带着几分急促:“殿下,纤阿已经睡了!纤阿知道公子厌我,请殿下莫逼迫纤阿!”

奚礼哑然。

好似在她声音中听到哭腔。

一时又想到她在自己面前落泪的模样。

奚礼烦闷地在门外踱了几步,他转身欲下台阶,回头又看到“玉纤阿”的身影仍映在门上,分明一步也没动。他心中动起,以为此女一边请自己走,一边又不舍自己,恐她还在隔着门落泪……

她到底在哭什么呀!

奚礼再次转身回来,隔着门,他深深凝视着门上女郎的身影。他看出女郎散着发,额头贴着门,似在聆听门外动静。奚礼让自己不要那般强势,他垂头,鼓起勇气:“玉女,其实我、我……”

“其实我、我……”

范翕心想:你什么?

玉纤阿心想:请你不要说下去了!

而奚礼殿下面孔涨红,深情无比地盯着门上影子。他高贵矜傲,一句话竟鼓了几次气,越说越结巴:“我、我……”

他想说我不是厌恶你。

我是心悦你呀。

但是他只是:“我、我……”

门中二人一惊一怕,都在等着奚礼殿下的告白。偏奚礼说不下去,而这时,脚步声急促从院外而至,向吴世子请安:“殿下,宫中捉到刺客,郎中令让臣来寻殿下。”

吴宫有刺客!

奚礼一下子面容沉了下去,瞬间想到公子翕就在吴宫住着。他迅速问:“公子翕呢?”

通报的人迟疑着答:“是、是宫内事,尚未通知公子翕。恐、恐不方便让公子翕知道……”

奚礼讶然,看下属支支吾吾,似是刺客一事有内情,还与公子翕无关。他当下不在小小的织室耽误时间,隔着那道始终不肯开的舍门,奚礼低声:“孤有事先走了,改日再谈。”

不拖泥带水,阵势极大,吴世子来时悄无声息,走的时候,院中灯火游龙般浩荡相照,侍内属臣紧跟吴世子,一路拐弯远去。

院子很快重新静了下来。

玉纤阿几乎是瘫了般坐着,一颗心放回胸腔——可算走了。

但她垂下的视线,看到一片玄黑色袍裾。玉纤阿仰头,看到公子翕蹲在了自己面前。她心里疑惑,想刺客明明是公子翕,她还怕奚礼要搜宫找公子翕,到时自己难以自保。可怎么方才吴世子那些人却说和公子翕无关?

范翕在今晚这件事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公子翕,他温柔和善。但也许,他不只是温柔和善……他还有别的面孔。

范翕俯身,捏起她下巴,审视着她:“玉女,你若是骗我……”

他话才起一个头,便听到了又有叩门声。范翕皱眉不解,疑心奚礼又回来了。玉纤阿同样如此,她脸微白,被范翕盯着。她勉强对他一笑,正要绞尽脑汁寻借口时,听门外女郎声:“玉女,你锁着门做什么?”

玉纤阿“哎呀”一声。

这才想起这间屋舍非自己独住。之前因为她总是出入吴世子宫舍的缘故,织室女官忌惮,为她换了更好的房舍。但宫女的房舍再好,也不可能如主公般独处一室。玉纤阿与一宫女同住一屋,眼下是那宫女回来了。

那宫女回来了!范翕却还在她屋内!

这可如何是好!

她一咬牙,低声:“得罪公子了。”

范翕惊愕,眸子微瞠,看这小女子一把推倒他。他心脏猛跳,瘦长的手紧张地抓住榻缘。看她俯身而来,面容如狐,透着泠泠艳色。范翕心头如雷大震,手指酥起……却是她将他压在床上,被褥往他头上一罩。

她自己却不曾拥入他怀里。

被闷在被中的范翕:“……”

玉纤阿在不耐的叩门声中,摘了发簪弄乱衣衫,踢了云头履,下榻扬袍开门去:“我已睡了,忘了姐姐未归,姐姐勿怪。”

范翕咬牙切齿,面色阴沉——玉纤阿!

此女甚坏!又欺他!

--

而同时,奚礼赶到了一宫舍前。见郎中令吕归立在一灌木前,面色古怪地看着一对赤身男女在面前瑟瑟发抖。原是宫中今晚有刺客,刺客为了和一宫女苟合,让郎中疲于奔波。

奚礼不可置信,问郎中令:“当真如此?”

吕归立在那男子面前,盯着对方手臂两顿。并未在对方身上看到任何受伤处,任何箭.弩的痕迹。少年郎君沉默半天,在奚礼再问一遍时,吕归竟然缓缓道:“确实如此。”

少年巍峨淡然,乃吴地武艺最强者,当让人信服。

作者有话要说: 玉纤阿:今晚的事好多啊!

☆、第 16 章

郎中令吕归带领着大批郎中,将被捉到的在苟合的宫女与刺客围在中间。那刺客低着头发抖,眼角余光看到一双长靴。知道是郎中令在低头打量着他。刺客心里发虚,不知自己能否瞒过这样的人物,只能默背自己打好的腹稿:“元娘本是我表妹,我们青梅竹马,不想吴王派人到处搜寻美人,将元娘捉入宫做了宫女。我心中不舍,就偷偷溜入吴宫……”

吴世子奚礼将将才到,只觉得宫中出现这样腌臜事很丢脸,让公子翕看了笑话,还耽误了他和玉女诉情……奚礼厌恶地看了被围住的发抖的两人一眼,说:“杀了。”

刺客早已认命,低着头不言语。

谁料吕归再次看了这边一眼,跟吴世子说:“此人说话不尽不实。那元娘虽是宫女,主宫夫人却是常姬。常姬夫人近日因扶持双姬上位,而得大王欢心。这样时候,刺客入宫和常姬的贴身侍女混于一处,恐不寻常。”

奚礼若有所思:那是后宫内斗,还是牵扯上了朝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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