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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纤阿见他心神不宁,只以为他是担心里面的太子妃。她顾不上外人怎么看她和范翕了,她握住他的手给他安慰时,才觉得他手是冰凉凉的。
玉纤阿和范翕一直站在寒风中,听着里面女子的痛呼声。
整整过了两个时辰,胎儿都无法落地。
可见确实艰辛。
而太子妃的凄凉叫声,从一开始的尖利,到后来变得虚弱、没有力气,只是微弱地哭泣着……那产婆着急道:“殿下,再用些力!殿下,不要放弃啊……”
太子声音听着有些颤:“阿吟,阿吟,不要闭眼。你再撑一会儿,再撑一会儿……”
玉纤阿和范翕听得彼此相望,俱是害怕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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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这胎实在生得艰难,大人和小孩的命都极难保。产婆那般犹豫说出时,太子淡声说小孩无所谓,他要保大人。然太子妃却是一心要保腹中胎儿。这对夫妻就此问题发生争执,听在外面人耳中,玉纤阿还是第一次听到太子声音里含了怒意。
她还以为太子从来不会生气的。
毕竟范翕与她说他兄长脾气极好。
过了整整三个时辰,时间到了后半夜,这个胎儿才出生。小孩儿嘹亮的哭声响起时,所有守了一晚的人都精神一震。那产婆也激动无比:“恭喜太子殿下,夫人生了一个小儿郎!母子平安!”
守在外面的诸人听到太子笑了一声。
范翕和玉纤阿闻言,俱是长舒了口气。二人这才察觉彼此交握的手布满了湿汗。两人向对方看了一眼,便分外有默契地,一道向远离山洞的方向走去。范翕顺便让军人们先扎营在山中过夜,明日再赶路。
范翕和玉纤阿就那般走着,远离了人群。
二人行在山间草木间,漫无目的地走着,听到了湖流声。原本玉纤阿着急之下怎么也找不到的水流,如今竟随随便便地被他们遇上了。湖水浩渺无烟,水色润泽,在月光下淌着银色的光影。
这是山中的一方活水。
玉纤阿有些惊喜,又确实口渴。她松开了与范翕相握的手,蹲在湖流边掬水喝。范翕在后倚着巨大的山石,垂目看着蹲在湖流边的美人。湖水潺潺声中,玉纤阿听到范翕稍有余悸的声音:“玉儿,我与你商量一件事。”
玉纤阿:“嗯?”
范翕非常认真的:“我想了想,觉得我们的眉眉,还是不要做第三个女儿了。”
玉纤阿一顿。
她润了喉后,口不再干了,听他说什么鬼话,她便回了头看向月光清寒下、倚石而坐的俊逸公子。见他目染愁色,神色抑郁。他的发带与他的雪色衣袍混于一起,衬着他乌黑秀美的眉眼。
他俊朗的,是浊世佳公子。
可他口上却说什么:“眉眉要不还是做大女儿吧。我还是想要孩儿的。但是太子妃方才那么痛,我不愿你那样痛。你便只生一个眉眉给我就好了……若是你觉得还好的话,之后再补偿给我一个儿子便好。我不要眉眉之前有什么哥哥了。”
玉纤阿一愣后,红了腮。她不想和他讨论什么生孩子的事,他那么一本正经地说,让她羞涩。她别了头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范翕不以为然。他仍继续说他自己的,他愁色满目地盯着玉纤阿,忧郁无比:“我不愿你受太子妃那样的苦。”
玉纤阿低着头,纤纤素手浸在湖水中波动。她心不在焉,像是在听范翕的喋喋不休,又好似什么也没听到。
范翕道:“你为何不说话?”
玉纤阿便说了:“不。”
范翕怔愣,他呆坐原处一会儿,问:“你什么意思?”
玉纤阿低着头,声音轻柔温婉:“我就要眉眉做我的三女儿。”
范翕停了许久。
他说:“我不愿意。”
玉纤阿道:“你愿不愿意与我何干?我说的是我的三女儿,又和你什么关系?”
范翕怒而站起:“你!”
玉纤阿说完那话就知道他要生气,她笑着站起来,向后退。她仰脸,看他走来的眼神几分俏皮。她越来越多地在他面前露出活泼的一面,她俏盈盈地立在月光下,范翕觉得自己神魂都要被她勾得一荡。
他停住了脚步,站在她面前三寸。
范翕忽而一笑。
他开始解自己的腰带,褪外衫。
玉纤阿:“……!”
她向后退:“你又发什么疯?”
范翕手搭在自己细瘦的腰间,手指缠着青玉腰带。他抬头望她一眼,含笑:“突然想起一事,觉得我该喂饱你才是。”
玉纤阿:“……”
她涨红着脸,骂他:“不要脸!”
范翕挑眉。
她手拢住自己衣领向后退,见范翕解了腰带,脱了一件件的外衫外袍,渐渐只剩下里面的素色中衣。玉纤阿的脸越来越滚烫,她心脏砰砰跳,满山清寒,流水绵绵中,她看范翕只着中衣,向她走来。
她脸红无比,又自知自己退不到哪里去。
她心慌地想到这该不是又勾起他的奇怪爱好了吧?他本就喜欢选这些奇怪的地方与她欢好……可是……玉纤阿低头,柔声求他:“我身上尽是汗,实在没心情……”
她话才开始,便停住了。
因为走向她的范翕,与她擦肩而过,向湖水走去。玉纤阿没料到他与自己擦肩就过去了,她愕然回头,看他挽了袖子裤腿,走下水。范翕回头,噙着笑瞥她一眼。他笑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玉纤阿:“……”
她意识到自己误会人家了。
人家根本没有那个意思。
她羞恼:“你是要做什么?”
范翕理所当然道:“方才太子妃生产时,我就听你肚子叫了一路。你没吃东西吧?我下水捕两条鱼给你吃啊。你倒是在想什么?”
玉纤阿木着脸:“我没想什么。”
范翕站在水中望她,美目微转:“你满脑子的污秽思想,你以为我猜不到么?我说‘喂饱你’,你就想到其他东西。玉纤阿,我对你太失望了。我早知道你觊觎我美色,整日肖想我。我懒得搭理你而已。”
玉纤阿:“……”
她闷不吭声。
向前走了两步。
站到水边,她直接弯下腰,拢起一汪水,就向范翕身上大力泼去。
范翕被她泼了一身水,长眉轻轻一挑,他大步跨向岸边,将想躲藏的玉纤阿拽下了水。范翕可比她心狠得多,她只是泼他水,范翕冰凉的手,直接就顺着她的衣领摸了进去,揉了她一脖子水。
玉纤阿打个哆嗦,又咬着唇,终被他逼得无法,在他怀里笑出了声。
她终于笑出声,范翕目中的笑意便也加深。二人立在浅水中,范翕俯身,将她抱入了怀中。如此才有真正的失而复得的感觉。
玉纤阿的手轻轻搂住他腰,将脸埋于他颈间。
月色流淌。
时间静谧。
二人紧紧拥抱。
范翕低声失落道:“不等天亮,待嫂嫂醒了,与她说一声,我就要与太子再次走了。此地离平舆比离宋国和鲁国的边境近得多,九夷之事暂搁,我曾答应楚宁晰,十五日之内必援助平舆。期限已到,我自然要回去。待解决平舆之危,你和嫂嫂就过来。兄长留了人保护你二人一子,你们坐马车慢慢去平舆,不必担心。你我在平舆再重逢吧。”
玉纤阿懂事而温柔的:“嗯。”
刚才在太子妃生辰的山洞外,她听到范翕吩咐军士明日再赶路时,她就知道范翕还是要走的。
玉纤阿安慰范翕:“公子,不要难过。我们在平舆再见。”
范翕抱着她的力道加重。
他心里极为不舍她,他知道他离不开她。
玉纤阿不喜欢那般临别的伤感气氛。她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问他:“方才太子妃生产时,我摸到公子一手冷汗。原来公子那般在意太子妃,看来我救人是救对了。”
范翕沉默了一会儿。
说:“不是。”
玉纤阿听到他说:“我只是想起我的母亲。玉儿,我也是早产儿。”
“我就是因为早产,才幼时身体不好。”
玉纤阿缓缓抬头,看到他玉色沉静面容。
范翕低声:“我方才只是在想,太子妃生产那般不易,不知我当年出生时,我母亲又是遭了多大的罪才生下我。”
他手抚摸她面颊,似下定决心一般柔声:“玉儿,待你我在平舆相逢,平舆危机解除,太子继续去宋国和鲁国边界平定九夷之乱,到那个时候,你可愿与我去丹凤台,去见我的母亲?”
玉纤阿怔然。
范翕低下头,与她额抵着额。他柔情缱绻,手指揉着她后颈,麻麻地催着她:“你可愿与我去丹凤台?”
玉纤阿良久不语,心中震撼。
她知道范翕对他母亲的重视,他与她说起他母亲的事,口中尽是对他父王的不满,对他母亲的喜爱与同情。虞夫人在范翕心中,恐是世间女子极美极圣的象征。在他眼中,世间所有女子都比不上他母亲。
他现在却邀请她去见他母亲。
这便相当于,他在向她承诺,他想让自己喜欢的女郎,和他喜欢的母亲见面。
玉纤阿低声:“范飞卿,我想说句煞风景的话。希望你不要生气。”
范翕脸微微一僵。
以为她是要拒绝他。
他揽着她后颈的手指僵了半天后,他才平定下自己的情绪,缓缓道:“好,我不生气,你说。”
玉纤阿美丽的眼眸凝视着他:“你与我说实话,你可曾带你的未婚妻,去丹凤台见过虞夫人么?”
范翕意外了一下。
他说:“没有。”
玉纤阿:“当真?”
范翕:“自然是真的。”
除了于幸兰当年与楚宁晰一道闯丹凤台,他从未主动带过于幸兰去丹凤台。他告诉虞夫人自己定了亲,他含糊地说自己是可以和那女郎相敬如宾过一世的。但他内心深处不喜欢的人,自然并不愿于幸兰再和自己母亲见面。
玉纤阿这才婉婉笑了。
她想让自己成为范翕的唯一,想慢慢让他意识到她对他的重要。范翕如今只是喜爱她,他并不知道他自己有多在乎她。玉纤阿心想没关系,我会让你知道的。当她想和一个男子在一起时,她不信自己做不到。
玉纤阿便婉婉应了:“好。待到了平舆,诸事稍定,我便与公子去丹凤台见虞夫人。”
范翕目露惊喜。
他分外高兴地抱起她,转了两圈,换来玉纤阿笑声。她被他转得头晕,手抵着他的肩推拒:“我饿了,我要吃饭。”
范翕这才想起本是说要捕鱼给她吃的。
两人这样一番折腾,后回到岸上架起了火烤鱼。玉纤阿习惯了服侍人,但是范翕竟不许她动。他将她抱到山石上屈膝而坐,他则蹲在火边为她烤鱼。玉纤阿低头看着他的侧脸,她微微笑,手拢着自己半湿的长发。
玉纤阿声音娇婉:“公子,我唱个小曲儿给你听吧。我们姑苏女儿,在和情郎定终身时,都会唱这个的。”
范翕抬目:“你在和我定终身么?”
玉纤阿笑而不语,她手托着腮,目光抬起遥望山间迷雾。她声音清婉,柔柔地用姑苏方言唱起一首范翕同样熟悉的小曲——
“红墙杏花摇,绿雨新芭蕉。花儿逐着鹿,鹿儿覆着月。那月儿,月儿,追着郎君泊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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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墙杏花摇,绿雨新芭蕉。花儿逐着鹿,鹿儿覆着月。那月儿,月儿,追着郎君泊头走……”
又是做了那个梦了。
丹凤台中,夜半三更,虞夫人从梦中醒来。她披衣而起,站在高楼窗前,凝视着天水一色。侍女被她起床的动静惊醒,跟着起来,便见到虞夫人立在窗口。侍女怔了怔。
被关在丹凤台的整整十五年,虞夫人每夜每夜地站在窗前望着远方出神。
她在看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回首着某些已经失去的东西。
侍女站在虞夫人身后,轻声:“夫人又做噩梦了么?”
虞夫人喃声:“是。我梦到了楚王。”
“梦见他与我成婚那夜,范宏将我掳走,为了完婚,楚王不得不当即选了旁的女子来替我。我梦到我和他闹了许久,最后回头无望,还是被他甜言蜜语打动。他说他给我家写了信说明情况,说楚王原谅了我……我那时不知他身份,还以为他是哪个诸侯王。以为他和楚王平起平坐。”
侍女不知该如何安抚夫人。
只说:“起码,天子当年对夫人还是极好的。”
虞夫人摇头,淡声:“什么叫好呢?他的好,真是让我害怕。因为宫中一位夫人让我受惊,我被迫早产。他送我的贺礼,是将那夫人直接杀了,烹成肉来讨好我。他是那么可怕的一个人。”
侍女不语。
半晌,侍女道:“公子给夫人写了信,公子说周天子恐未死,也许会来找夫人。公子请夫人小心些。”
虞夫人淡漠道:“翕儿多虑了。他死与不死都和我无关,他也不会来找我的。他说了与我再不见面,便是除非我求饶,他便是真的不会再见我。你与翕儿回信,让他不必担忧。不管他父王是什么打算,这打算中都不包括我。”
寒夜中,一个幽凉男声诡谲万分地响起:“哦。你这么想我?”
侍女吓了一跳。
慌张回头。
满室帷帐纷飞。
虞追回头,看到幽夜中,一个男子缓步走出。
作者有话要说: 清风淡云扔了5个地雷
☆、1
从黑暗中走出的男子穿着麻绢织就的黑色禅衣, 宽衣博袖, 广领大裾。他只是慢悠悠从帷幔后方走出,便让站在窗口的虞夫人绷直了背脊, 让站在虞夫人身畔的侍女骇得打哆嗦。
这便是大周天子,范宏。
他实际年龄已经四十多,但他面色苍白,瞳眸冷黑, 那周身压不住的强大气势,远比他的年龄存在感更强。他和世间对男子“温润如玉”“君子之风”的要求全然不同, 或许那些温雅些的气质他年轻时也曾有过, 但是现在的范宏, 即便是顶着一张俊俏的小白脸在人前晃, 也不会有人觉得他和善。
他的气势实在太强。
天下只有这样气势的人,才可能成为天下之主吧?
原来他真的没有死。
虞追望着他走来的悠慢步子,心神不禁飘忽飞扬,想她当年是何等年少无知,竟觉得此人无害,顶多和楚王一样是个诸侯王。
看到夫人在这个时候居然走神了, 侍女惶恐:“夫人、夫人……”
周天子微微露出一丝笑。
他笑意不达眼,带着几分懒怠和作秀的意思。但是笑起来, 总是比他沉着脸时要和气很多。范宏轻飘飘看了那侍女一眼,侍女就浑身僵硬。以为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天子要和当年一样,看谁不顺眼,立刻就杀了……侍女噗通跪地。
天子却只是意兴阑珊地道:“下去吧。”
他没有动辄就要谁死。
侍女鼓起勇气:“陛下, 我们夫人……”
范宏黑漆的目中,火焰开始跳跃,那股子狠厉和不耐烦向上浮起……而在他动怒前,虞追淡声打断了侍女的话:“你下去吧。”
范宏与虞追对视。
虞追目光不避。
初时的紧张过后,她已恢复了平静。她不会让范宏再杀她的人,一个也不行。
侍女最后胆怯地离开了,临去前担忧地望一眼夫人。虞追却不如侍女那样怕范宏,已经死去的天子突然活过来,还半夜三更出现在她这里……虞追只是沉默立在窗口,手指扣住窗栏。
她看周天子随意扫了一眼她这里的布置,就施施然坐下。他支着下巴,含笑看着她。
虞追微愣:……这么多年没见,好似他的脾气,比以前好了很多。以前若她这样理都不理他一下,他一定会暴怒。
果然漫长的岁月,总会改变一些东西么?
虞追警惕他:“你来这里做什么?你什么时候来的?”
周天子不答她的问题。
他只若有所思地盯着她,语气寥寥:“方才见你梦中惊醒,你与侍女说你做了噩梦,梦到了昔日楚王。我便十分好奇,不知你梦中,楚王是你的噩梦,还是我是你的噩梦。”
虞夫人不语。
范宏也不生气,他若有若无地勾唇笑了一下。
他脾气确实比以前好了很多。
任何人像他这样在漫长岁月中被一件事所困扰,脾气最后都会被磨得差不多。
范宏道:“为何不开口?你怕什么?楚王都死了,鞭尸也鞭过了,肉该吃的也吃了。我还能做什么呢?我只不过与你讨论下你的小情郎而已。没想到哇,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夜夜梦到他啊。”
虞追终于忍不住了,厉声喝止:“闭嘴!”
她靠着窗的身子轻轻发抖:“我梦到他是因我对他愧疚!你杀了一个无辜人,为了盖住这个事实,你干脆将人九族杀尽!你难道从不曾愧疚么?你到我这里,就为了说这个?”
周天子目中阴鸷若有若无。
他费解地看她一眼,似笑非笑:“愧疚?你不是都为他守孝十多年了,你愧疚什么?他女儿都没你这么能守孝吧?你和他算什么关系?未过门的妻子?他女儿承认么?”
虞追:“范宏,不许碰他女儿!你答应过我,绝不杀楚宁晰!”
周天子漫不经心,没说好,也没说好。
他垂着眉眼,神色间始终拢着一丝恹恹倦色。他突然又提起了另一个话题:“我从吴国过来,见到了你的另一个情郎,吴王。哎,我看他沉迷女色,不知他可否还记得你。不过他现今形象,可实在配不上你啊。”
他认真地抬头,盯着虞追的面容。他似困惑,又似释然:“我看整个吴国的精华,都长在你一人身上了吧。”
虞追听到“吴王”,便向前一步。她目色凝起,急声:“你对吴王做了什么?”
周天子懒洋洋地瞥着她,欣赏她一惊一乍的样子。如此一惊一乍,比他刚开始时所见的冷漠样多了许多生气。
他慢条斯理,又心不在焉:“你怕什么?又要为谁守身如玉么?我没做什么。虞追,你觉得我还会在意这些事?不管他们当年是迷恋你,是帮助你,还是怜惜你……我都不在意了。我只是去看了看他而已。当年你说谁都比我强,我太好奇了,我想看看比我强的人,今日都是什么样子。”
虞追说不出话。
她心里惊疑。
她看到范宏身上的满满疲惫,这样子的他,确实和以前很不同了。以前她绝不可能在他面前提起什么吴王还是楚王,他必然会发疯。但是现在他自己主动提起,他还好端端地坐着,用闲话家常的语气和她说话,没有一点暴怒的意思……虞追神色重新淡了下去。
她说:“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周天子淡声:“我生了病,离开周洛,这一次去外求医。这一次走了很多地方,想了很多事。上一次我离开周洛时,还是去捉你的时候。这一次,便想再来看看你。我一生三次离开周洛。第一次遇到你,第二次捉拿你,第三次是来看看你。我每一次离开周洛,都是因为你。有没有很荣幸呢,虞追?”
虞追盯着他的面容。
她迟疑着:“……你生了什么病,竟要去外求医?”
周天子微笑。
他说:“我死了,你很高兴吧?”
但不待虞追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起了其他的事:“我去了吴国,见了吴王。我没有杀吴王,反而从他那里得知了一件有趣的事。吴国专出美人啊。听说出了一位花容月貌的美人,让吴王那个见过你的人都念念不忘。叫什么玉女。吴国要将此美人献给我,若非出了战乱,这般美人,当是已经入了周洛了。”
虞追淡漠皱眉:“你不必与我说这些,我对你的后宫佳人一点兴趣都没有。”
周天子不以为然。
他继续:“有趣的是,护送美人回周洛的人,正是你的宝贝儿子。”
虞追本不耐听他拉拉杂杂,扯什么这个美人那个美人的事。待听到周天子提起自己的儿子,虞追愣一下后,目光才回到了范宏面上。她讶然:“翕儿?”
周天子面上浮起一丝恶意的笑。
这样的笑,让虞追生起不祥预感。
果然周天子慢悠悠地说道:“你的宝贝儿子,迷恋那位即将被献给我的美人玉女。据说迷恋得不可自拔。为了那美人,你儿子竟然联合吴国,一起对越国开了战。你儿子的心意日月可昭,这分明是要与他的父王抢同一女子的风格啊。”
虞追脱口而出:“不可能!翕儿不会做这样的事!”
范宏似笑非笑:“怎么不会?与自己的父王抢同一女子,这可是你儿子做出来的。你不是口口声声你儿子和我绝不一样么?我抢人.妻,我猪狗不如,我不配为人,但你儿子绝不会成为像我一样的人。虞追,我看你是失策了。你养了十年的儿子,最终,他还是和我一样。”
看着虞追面色一点点发白,他眼中生起报复般的快感。
他一直耿耿于怀,耿耿于怀她对他的不屑。好吧,他倒要看看,范翕会长成什么样的人。有虞追教养,有太子扶持,难道范翕就会和他的区别很大么?而今他终于看到——这一切都没有用。
周天子冷笑着站了起来。
他说:“你儿子爱上他父王的女人,你儿子还和你一心保护的楚宁晰斗得难解难分。你儿子十五岁就定了亲,可他从没让你看过他那位未婚妻吧?你还记得吧?他那位未婚妻,是齐王孙女,卫王外甥女,身上尽是齐卫的标志啊。他一心投靠齐卫,背叛大周,背叛自己的父王。这就是你教出的好儿子!”
“虞追,你倒是看看。他和我有何不同?!”
他大步走到了虞追面前,一把扣住虞追的肩,目色阴冷。虞追大脑空白,她脸上血色也彻底失去。她盯着周天子的脸,慢慢的,她兀自笑了出声。她喃声:“原来你还是在乎。”
口口声声说不重要了。
他贵为天子,是天下至尊。谁都要仰望他,他想杀谁就杀谁。
可他还是在计较她的评价。
计较她对他的不屑。
虞追怔怔看他,目色渐有些同情,有些可怜他。他根本不知道什么爱不爱,他想要,他就非要得到。他若是得不到,他就摧毁之。然而摧毁了,他却又对其念念不忘,始终不能释怀。他知道不能再毁了,他惧怕他会彻底失去。所以他怀柔,他宽容……可他还是念念不忘!还是不能释然!
这一刻,虞夫人忽然有种感觉——范宏是爱着她的吧?
他自己知道么?
他只要求她的爱,可他知道他自己的感情么?他明白恨得极致的背面,也许就是爱么?
范宏与她对视。
窗外沙沙落了雨,雨卷着风吹入黑漆漆的高楼屋舍中。虞追背对着窗,她额上沾了几滴水。她用可怜的眼神看着周天子。渐渐的,范宏阒寂的眼神变得尖锐,一点儿宽和的力道都没有了。
他扣着她的肩,漠声:“不许这么看我。”
虞追便移开了目光。
可是她移开目光,他就忽然上手,掐住她下巴让她的目光重新移回来。他盯着她半晌,忽然凑上前,凶狠无比地亲上她嘴角。虞追挣扎着向旁侧闪避,他一个冷笑,他凝视着她,扣住她的腰一把将她推倒在了地上。
掀开了她的裙裾。
虞追:“……唔!”
她剧烈喘气并挣扎,厉声:“你说过与我再不见面!你说过不再碰我!你说过的!”
范宏手指轻轻擦过她脸上溅到的几点屋外水渍,他目色带几分迟疑,眼底神色又有几分放松。他想果然,他还是更喜欢这样。与她好好说她不听,他只能用暴力对付她了。
他拖拽着她,将她强硬地压在身下。
他闷不吭声,不对自己的毁约发表什么言论。
他若是死了……他必要拉着她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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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她唇齿撕咬,风雨交加之夜,他冰凉的手扣住她后脑勺时,那些过往如走马观灯,在二人面前一一掠过。
初遇是在湘江湖水之上,年轻的天子站在船头向她拱手时,虞追便已心动;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却知两国联姻,不可任性。她左右思量,仍是决定放弃范宏,履行自己楚吴联盟的职责。
新婚当夜,范宏露出了真面目,将她掳走。
他一路上开始哄她,开始骗她。他的甜言蜜语不要钱一般勾着她,他许下了那么多虚无缥缈的诺言。可他一个也没遵守。然而她还是喜欢他,还是愿意爱他……这一切戛然而止于,他仅仅因为她和楚王说了几句话,就杀了楚王。
虞追被范宏扣着颈,她发着抖,她躲不开他,然她心里痛恨他的心狠。她眼中的泪流下,觉得自己这般可悲。而恍恍惚惚的,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儿子范翕。她以为范翕可以和他父王是不一样的……
可是范宏幸灾乐祸地说,她的儿子要和她的丈夫抢同一个女子。
为何会这样!为何她拼命希望儿子不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儿子就是不听话。她的翕儿,是否终如他父王一般,残酷冷漠,冷血弑杀。那个可怜的被翕儿看上的女郎,那个还在周洛的被翕儿欺骗婚事的于女郎……为何翕儿会变成这样!
虞追眼中的泪落得更多,她被范宏压在床榻间时,已经无论如何都躲不过。
范宏和虞追,二人彼此折磨,痛恨彼此。
守在外面的侍女,中间断断续续地听到夫人尖利的惨叫声。侍女听得胆战心惊,听到二人初时还顾着脸面淡淡说话,但后来不知到了哪个程度,二人就开始痛骂对方。
虞夫人那般清冷的性格,对一个人言辞狠厉,不假辞色;
而周天子带着些不耐烦,带着些气急败坏。
渐渐的,那些争吵声被另一种男女间微妙的声音盖了下去。
喘着气,吟哼着……侍女叹口气,半是安心半是不安心地下了楼,远离他们。
而屋舍中,纷飞的床帐已被全部扯了下去,如飘絮般在地砖上摇落。床榻间,周天子和虞夫人抱在一起相拥而眠。她冷淡的面色如今酡红,她弓着身,背对着他,他的手搭在她腰上,是一个将她虚搂在怀中的姿势。
他二人睁开眼时明明恨得那般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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