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一更 (2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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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但平时龙宿军不会全部启用,天子用的最多最顺手的,是洛邑的龙宿军。龙宿军直接听令于天子,龙宿军的任命方式与寻常军队不同,其直接以神明相命名,区别于世间其他军队。

诸侯间都知道龙宿军在洛邑的那支由“大司命”所辖。但龙宿军在其他地方是以何形式存在,世人便不知了。大司命为天子所谋,而天子在龙宿军中的对应神明,为“东皇太一”。

眼下第一次看到龙宿军中的“大司命”真面目,吴王眼底灼灼,心口血液停滞——原来龙宿军是真的存在的!大司命既然存在,那其他龙宿军中的神名必也是存在的!龙宿军直接效力天子,谁手中有这支军队,谁便是真正的天子。

眼下齐卫明明占了洛邑,但龙宿军依然效力于周天子。

吴王心思百转,满心都是对龙宿军的猜测。忽听周天子淡淡说了一句:“算了,不出海了。”

吴王猛回过神。

见天子长袖一甩,转身向泊头相反的方向。他漠然无比,听到丹凤台出事的消息也全然没有激烈反应。他只是淡淡地说一声“不出海”了,谁知道他心中真实的想法?而看天子如此,吴王大急,追上周天子。

周天子在吴国住了许多日,范宏脾气比以前好了很多,吴王宫上下战战兢兢地服侍天子时,并没有人因此丧命。这让吴王觉得天子也许已没有以前那般暴戾,许多事可以规劝天子。

吴王劝说天子:“陛下可是要去丹凤台?陛下,不可去啊!那消息分明是陷阱,少诸侯国知道陛下还活着的消息,而肯发这个消息的,必是盼着陛下出事的人。丹凤台必然布满了陷阱,就等着陛下自投罗网。”

周天子忽地停步。

他转身,仍是那张平平静静的面容,却蓦地伸出手,一只修长枯瘦的手,一把掐住了吴王的脖颈。身后的吴国卫士们大惊,要出刀时,龙宿军先出刀,喝道“谁敢”。气氛一下子僵凝,卫士们对峙间,范宏的手掐着吴王脖颈,将这个臃肿虚胖的中年男人的面孔一点点掐得发紫。

吴王对上周天子冰凉的眼睛。

他发不出声音,心脏渐渐被名为恐惧的巨蛇缠上。他想到了周天子的阴晴不定,想到了此人的可怕……他努力想求饶,但天子的手力气那么大。荒废了许多年、沉迷女色的吴王,此时竟完全不能从天子手中挣脱。

范宏手收得越来越紧。

范宏又突然想起什么,他手忽然松了力。吴王跌坐在地,两股战战,手捂着自己被掐出五指痕印的脖颈狂咳嗽。吴王用惊恐的眼神看天子,见范宏勾嘴角,微微笑了一下。

周天子说:“爱卿一贯是这样的人,我倒是忘了。一个绝世大美人摆在自己面前整整三年,爱卿百般思量,纠结来去,却还是碰都不敢碰,如此废物。昔日爱卿可以为了前程将美人送回我身边。今日爱卿自然也会为了前程,放任那美人去死了。”

“爱卿这样的废物,其实值得寡人好好感谢啊。”

吴王脸色发白,见周天子猝不及防算起当年的账——

当年吴王将虞追藏于吴宫中,明明心悦美人,偏偏没胆子更近一步。最后更是在天子发现时,将美人送回了天子身边。

范宏嘲讽他废物,坐拥美人却没胆碰。

还怕周天子秋后算账,将自己搞得颓废了那么多年。

吴王脸色青青白白,被周天子羞辱得,他脸上肌肉剧烈颤抖。但他能忍,他膝行两步,高声:“臣是为了陛下着想!绝无私心!”

“眼下不是去丹凤台的好时机,请陛下三思!”

周天子冷笑:“你如此毫无私心,可惜你不是天子。倒是委屈了你。”

他神色中闪过轻蔑,道:“真不知道她觉得你哪里好。”

哪里就人人都比他强。

只有他是最恶的那个人。

周天子不理会吴王在后的恳求,他大袖负于身后,长冠巍峨,面色淡淡——

他是天下的君主。

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不喜欢被人蒙蔽了,就丢下洛邑;命不久矣了,就出海寻希望。

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眼下他想做的,就是去丹凤台看一看。

他从来就不在乎性命、天下之类的问题。周天子是个奇怪的人,他天生是君主,天下尽是他的王土。他行事肆意,不拘一格。这世间,再找不到如他这样无情无欲、又经常被其羁绊的怪人了。

--

丹凤台中,阴雨绵绵,遮天蔽日。

孤独水中一座山谷,水波在风雨中招摇。一艘艘大船,在黑夜大雨中开向丹凤台。

一艘船头,楚宁晰负手而立,身后是她的大批军队。她面色冷寒如霜,骤来的风雨砸向她面容。她睫毛轻轻.颤抖,没有表情地抬手,擦去脸上的水雾。

身后跟着一位齐国派来的将军,为楚宁晰解释丹凤台中情况:“若是天子来,楚国和齐国便一起出兵,围杀天子;若是天子不来,齐国便会补偿楚国这几日的损失。日后我君主登天子位,会记得楚国的相助。”

楚宁晰冷冰冰道:“可惜我带来的兵马少,不能帮齐国太多。”

对方不在意地笑:“公主太客气了。只是一座丹凤台而已,太多的兵力,这里也吃不消。如今,我们几乎要围住整个丹凤台,那里插翅难飞——”

将军说得慷慨激昂时,天地间,忽然传来一声极为嘹亮的鼓响声,自丹凤台传来!

那响声沉着彻天,压过了风雨声。

这突来的鼓响声,让和楚宁晰解说的将军愣了一下,浑身绷紧。将军第一时间便想到这样嘹亮的鼓声,莫非在传递什么讯息?但是紧接着,将军就想到军中没有这样的讯息传递方式,他松了口气。

而楚宁晰身子轻轻一震。

将军问:“公主看出什么来了?”

楚宁晰手扶着栏杆,微微用力。雨水打在她手背上,她在黑夜中努力盯着丹凤台的方向,轻声:“我记得丹凤台正中阁楼第三层,虞夫人的屋舍外天台边角,正放了一面鼓。”

将军不解:“那说明什么?”

楚宁晰淡声:“不说明什么,只是一个游戏而已。”

--

丹凤台正中阁楼第三层,偷偷摸摸,一一躲开卫士们的巡游包围,四五个男人从底层,一一向上踏上。中间杀掉了许多换岗人,为首的男子身手一般,却有其他卫士的相助,终于躲开了敌方的严密守卫,到了阁楼的这里。

这是虞夫人所住的地方。

为首的郎君和其他人打个招呼,猛地推开了门。屋中黑漆漆的,正中锦垫上,背对着这几个摸进来的郎君,跪坐着一个全身被捆绑、嘴被堵住的女子。为首的郎君作出激动状,上前迎去,按住女子的肩。

将那女子转回了身,却愕然见女子并非虞夫人,而是虞夫人身边的那个侍女。侍女瞪大眼,目中含泪,拼命想他们使眼色。郎君扯下堵住她嘴的布条,听她急声:“快逃——”

话音一落,整个屋舍的灯亮起,齐刷刷,无数只箭射过去。那郎君目露惊色,抓住那侍女就向窗口奔。密密麻麻的箭只追逐着他,所有躲在屋中的兵力都向他追杀去。而在门口,被忽视的其他卫士,立时冲出。

一个将军大吼着:“他当是公子翕!抓住他——呃!”

话没说完,脖颈一紧,被身后一个人掐住了喉咙。

那人在他耳后含笑:“错了。我才是公子翕。”

范翕扬手一甩,将向他飞来的箭只向外一拔,那箭只破窗,射向天台上的大鼓。大鼓“咚”的一声,天地大震——

而被藏于隐秘处、神色苍白、浑身动弹不了的虞夫人在黑暗中,缓缓睁开了眼。

想到了这是范翕对她传递出的信息——

如他们母子幼时,她陪伴他玩的游戏那般。

他在告诉她,不要怕,他会救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应该看出来了,我最近身体不适,所以今天更完后,明天我请一天假,去医院一趟。后天中午十二点再恢复更新,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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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阁楼三层, 风雨将窗子催开,屋舍内藏有的箭弩和弓刀挥砍而出。黑魆魆中, 帐帷飞扬,那被锁住咽喉的将领骇然地回头一看,窗外电光大亮,照亮了他身后人的清寒俊容。

这才是范翕!

范翕锁住这个将领, 并不将人杀死, 而是扣住人,一边躲避四方射来的箭,一边发令:“你们将领已在我手中,你们还不束手就擒?!”

那周围从黑暗中冒出来的兵士却丝毫不犹豫,仍持着盾牌冲上前。范翕那声“我才是公子翕”是贴着将领耳边说的,屋中其他人并没有听到,他们仍一窝蜂地冲向那被逼到窗口的郎君, 和他手中所捉的侍女面前。

那被错认的郎君抵不住这么强的攻势, 和那侍女说了句话,二人在刀光剑影中,竟破窗, 向下跳了下去。三层阁楼一跳而下, 惊动下方兵士。然他们才跳下,郎君手中所提的侍女闷不吭声,郎君低头看时,见侍女唇鼻渗下乌黑血迹,竟是死了。

提着侍女的人, 被人错认为“公子翕”的人,正是泉安。他有些茫然地松了手,看那侍女奄奄一息地跌在地上。雨滴滴答答,他喃声:“飞鸾姐姐……”

他小小年纪,被带去丹凤台,小公子病弱,虞夫人冷情,正是虞夫人身边的侍女飞鸾,一路耐心地带着他。飞鸾的母亲本服侍虞夫人,她母亲病逝后,就换她跟着虞夫人。飞鸾教泉安如何服侍年幼多敏的公子,教他如何在这般清寂的丹凤台生活得更好些……

那些年,丹凤台人烟罕至,仆从极少。每每日升日落,陪着两位主子的,正是他二人。泉安在十岁后就随公子出了丹凤台。他再回来的时候,飞鸾听他讲起外面的世界,分外羡慕他。

二人靠在窗前,坐在栏杆上聊天。夕阳余晖铺满天空,他们望着江湖水波浩渺,泛着金色熔浆一般的光泽。飞鸾说起自己的愿望:“我也想有朝一日能离开这里。到时我年纪大了,就向夫人请辞。我呀,想到处看看这片山河。”

彼时飞鸾也不过不到二十岁,现今飞鸾也不过不到三十。

而今,飞鸾死在泉安面前,死在大雨中。

泉安怔然,手轻轻一颤,他跪下想再看看时,周围冲出了无数军队包围向他。泉安抬目,目中血丝密布,他一言不发,拿起武器,一剑剑杀向这些人!丹凤台本是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却被权势所染,被他们所污!

灯烛火光在廊下闪烁,范翕这边掩护的人看到自己人跳下后被敌军包围,他们也如计划般,从林木阁榭幽暗处冲了出来。所有人,眼中都是仇恨,都是杀戮!

“杀啊——”

雨水如注。

天地大寒!

屋中的箭只射击亦不停!

几只箭堪堪擦过范翕的手臂,刺破他的衣襟。他的行动受到牵制,面容却依然沉稳。一只只箭飞来,他将其一一引向窗外那只大鼓上。箭头撞上牛皮鼓面,鼓面很快被锋锐的箭头戳破了。但有节律的“咚咚咚”声极大极响,已经传了出去!

而同时,范翕手中扣着那将领,见敌人不因他扣住首领而攻势稍减,那将军冷笑:“公子翕,你若以为拿下了我就能阻了我军的计划,便是痴人说梦!”

范翕打斗间,抽空回了此人一句:“这么说你便是没用了?”

将军大义凛然:“总是不会成为人质,钳制我军!”

黑暗中,将军能感觉到两面刀剑和箭只无情地招向他们,多少次差点射中他们。哪怕口上说的无谓,心里到底捏把冷汗。范翕应对了一拨攻势后,终于轻轻说了一声:“好。”

将军不解此人何意时,就见范翕将他往自己侧方一扯,原本一只箭射向范翕,范翕侧身和后方冲来的两个军人对打,他没空再应付侧方的攻击。范翕本打算挨了那攻势,此时见将军没用,直接那人当盾牌用。

那箭直直射中将军的胳膊,换来将军一声惨叫。

他大骂道:“狗孙子谁射我?!”

那阻挡他们的军人们动作稍微迟疑了一下,为将军没忍住的怒火。范翕解决了那两人,两具尸体被他向地上一抛,他扣紧将军,含笑:“你看,你还是有用的。”

将军心里暗惊!

然后向四方大吼:“别管我!不管我说什么,都要拿下公子翕!”

范翕幽声:“为何只是拿下我,却不是杀了我呢?”

将军还没回答,就听范翕淡声:“懂了,原来你们是齐卫的。只不知是齐国,还是卫国,还是两军合二为一?”

因为范翕的婚姻缘故,两军对敌,大约只有齐国或卫国会对他网开一面。

将军:“……”

轻易地被范翕套出了身份,将军怒目圆瞪,却不敢再说话了。而范翕也不再言语,他狠辣无比,完全那这位将军当盾牌用。他不杀了此人,只用此人挡剑挡刀。敌军自然接到命令不受制于人质,可是见己方将军满身是箭、被折磨得鲜血四溢,他们也会犹疑。

口上说着不在意,实际上到底会受牵制。

这便是人性。

范翕冷笑一声。他丝毫不介意别人觉得自己冷血,觉得自己冷酷。他拿下这将军,自是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他只要人留一口气就行,打斗途中,他自是借用敌人的手,百般折磨敌军人——

他们带走了他的母亲,他自然不会对他们心软!

范翕连拖带拽,将此人当做破抹布一般甩来甩去,此将军被他拖到窗口时,已经鼻青眼肿、满面血污了。身后箭只追着他们,范翕带着人,从窗口向下纵去,跃入下方的打斗中——

范翕与泉安汇合了。

范翕见四方敌人向他们涌来,再战于他们已不利。他当机立断:“走!”

泉安抹把脸上的雨水和血水:“是。”

这不到百人沿着一个方向,冲破敌军的包围撤退。飞鸾的尸体与一群军人的尸体混在一起,在雨水中被血冲刷得面目全非。泉安手中持器,与人一道为公子开路。他回头,看了一眼被抛在身后的飞鸾。但只看了那一眼,他便放弃了。

只是朦朦胧胧中他想到,是否奴的命,就如飞鸾这般?

凡事冲在主君前面,死,也要死在主君前面。

--

“咚咚咚”的鼓声停了。

虞夫人坐在黑暗中,浑身被绑,无法动弹。她被关在黑暗中,却不惊恐,也不如疯婆子一般大吼大叫。她被关了一日一夜,仍安安静静的,让人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但鼓声在天地间响起后,过了一会儿,一位将军气急败坏地开了门,举着火把进入了关着虞夫人的室内。陡然的光亮,让虞夫人不适地闭了闭目。那将军被她的沉静美色惊了一下,火气小了一些,却仍冲到虞夫人面前。

他厉声问:“那鼓声是什么意思?是否是公子翕在给你传讯?”

虞夫人淡声:“我不知道。”

将军抬起手就要箍她一巴掌,但在她睁开眼后向他淡淡看来一眼时,将军又犹豫了。他放下了手,冷笑:“夫人,我等敬你,不愿伤你,也盼你多配合些。你若非要吃苦头,我也没法子。”

虞夫人不言不语。

她素来如此冷清清,沉默寡言。昔日连周天子都经常被她这样的反应刺激得暴跳如雷,其他人又能拿她有什么法子?

这将军在美人面前不想说太多脏话,却仍骂骂咧咧了一刻钟。然不管他怎么骂,不管他怎么逼迫,虞夫人都不说话,也不生气。他用恶毒的语言羞辱虞夫人,用阴暗的揣测攻击虞夫人……虞夫人依然不吭气。

将军气急,阴毒地笑:“原来是个木头美人。难怪天子当日将夫人囚禁,想来是夫人不够知情识趣,不懂如何服侍男人吧?”

他提起“周天子”,却看虞夫人依然没反应。将军拿她没办法了,只好再次怒气冲冲地摔门离去。

而虞夫人坐在黑暗中,睁眼望着虚空出神。

范翕的那鼓声,是让她放心,说他会救她的。

然而……虞夫人满心忧忡。她并不愿被救,并不愿自己成为牵制任何人的工具。她只想让范翕离开这里,逃得远远的,平平安安的……

虞夫人闭目,喃声:“翕儿……”

她独活这么多年,都是为了范翕。她的生死,都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希望他能扛过去,不要太在意她。

希望那个玉女,能够劝范翕离开这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实在不愿因为自己,范翕留下!

还有、还有……她也希望范宏不要来救她。他自去做他的冷血君王,他千万不要为她打破原则……她希望范宏和范翕这对父子,薄情如世间所有男子。

--

范翕和泉安一行人重新躲回了山谷林木中。

敌军自然知道他们躲在这里,敌军也在不断地梭巡。他们在林中躲躲藏藏,与敌军不断遭遇,但到底还活着。

重新躲回来,再一次捡了条命,所有人的精神稍微松懈一些。他们进入了一个之前山中野兽所居的洞穴,范翕阴沉着脸,进去后就将自己一路扣押着的敌军将军交给了泉安,让他带人去审问。

为防止敌军发现,他们并不敢点灯火。

范翕一路走,一路将**的衣袍脱下。他坐在洞穴最深的角落里,赤着胸,头靠在山壁上。他锁眉凝目,神情并不好。耳边不断传来己方人审问那敌军将军、将军惨叫的声音,那声音越凄惨,范翕心中越暴怒。

为何敌人这么多!

这次他试着偷袭,试着给母亲传个讯息,试着丹凤台中的兵力……结果分外不乐观。

敌军太多了,且越来越规整。就凭他们这不到百人,无论如何突击,都是成不了什么大事的。然而,就因为己方人少,他便要放弃自己的母亲么?

绝不可能。

他绝不可能丢下母亲!母亲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母亲是他最开始一切希望的来源……他纵是自己死了,也不可能离开这里,放弃母亲。

而这样想的时候,范翕脑海中又乱糟糟地想到了玉纤阿和成渝他们。

不知楚宁晰肯不肯帮他保护玉纤阿,不知成渝有没有借到兵……

范翕不知在幽暗湿冷的洞穴中坐了多久,耳边听到泉安疲惫的声音:“公子,审问出来了。”

范翕睁开了眼。

--

敌军是齐**队,齐**队在不断地深入楚国。他们要拿下丹凤台诱周天子来,而即使周天子不来,他们也要让楚国,成为第二个蜀国,完全听齐国的吩咐。

卫**队没有南下,卫国的兵力,前往宋国,对付太子。太子对付九夷,而黄雀在后,卫国也不关心九夷会不会损害大周的利益,卫国只想对付太子。

大周其余公子,王侯,都被两国控制。

百余年的分封诸侯,让齐卫这样的大诸侯国养大势力,野心勃勃。如今天下,几乎没有诸侯国可以与这两国的兵力相抗。昔日周王室便警惕诸侯国的狼子野心,让公子翕巡游天下。但周王室无法与大诸侯国翻脸,天下该乱,仍是乱了。

而今,丹凤台,就成了齐国宣扬自己武力、震慑天下的一个标志点。

无论周天子来不来,丹凤台都要成为齐国的了。

这是泉安从那将军口中审问出来的。那将军说完了这些,又被逼着说了些己方目前在丹凤台的兵马几何。那人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后,已断气去了。泉安来向范翕回话,主仆二人皆是情绪低落,看出情势之差。

范翕手捏着眉,他仰起的面色青白,神色清淡:“楚国不知做什么吃的。在平舆折腾了那么久,还是被齐国看中。”

泉安叹:“楚国没有国君,所有的事都是公主和大司马商量着来。失了那层关系,到底有些影响。那将军说齐国与楚国合作……楚国大约也是不想损失太多兵力吧。”

范翕道:“若向齐国屈服,日后楚国在齐国面前,楚国的事让齐国事事插手,失了颜面。我要是楚宁晰,宁可死了,也不受这样的辱。”

泉安道:“公主或许觉得,能保全楚国,王室受些辱,并没什么。”

范翕冷淡道:“王室受辱,百姓自然会随之受辱。”

泉安张了张口,却没再辩下去了。楚国的选择,让他们的处境变得更糟。泉安忽然道:“公子,飞鸾死了。”

范翕在黑暗中静坐着。

许久,他才声音低哑:“我看到了。”

主仆二人便良久,都没再说话。

很长时间过去,泉安声音带着颤:“我愿追随公子,即便战死在此地,也要为飞鸾报了仇……请公子选一条牺牲最少的路,莫再让无辜人士牺牲了。”

范翕冷漠道:“我方人少,无论怎么选,都要和敌军见面。牺牲最少的路没有,悍勇无畏、不要怕死,倒也许能救你们一命。”

他站了起来,道:“我知此战是死战,我等胜出的可能性极低。然无论如何,我都要去救我的母亲。你们中若有胆小惜命的,自告诉我一声,在这里躲着些。”

“但是即使躲着,日后齐军楚军占了这里,你们都得不到好果子。不如随我杀敌,搏一线生机。”

众人在黑暗中不敢高声说话,只压低声音:“是。”

“尽听公子安排。”

--

战事无法拖,越拖,对范翕这方越不利,反而能让敌军做好更充分的准备。范翕这边只是稍微修正了一下,军士们换岗歇了一夜,范翕却一夜未眠,脑中勾划着丹凤台的地势。他以指为笔,在泥土上写写画画,力求找出一条牺牲最少的偷袭敌军的路。

泉安的话他没有应下,但他到底记在了心里,他自然比任何人都不愿死更多的己方人。

他需要尽快。

己方人还能再撑一撑,但时间太久,需要吃喝,需要休息……这样的问题出现得越多,他们所处的劣势越大。无论如何,范翕都没考虑过撤退。

第二日白天,天放了晴,范翕一行人在林间和敌军冲突几次,打了野味,饱餐一顿。傍晚时分,范翕等人就重新整兵,按照范翕画好的舆图,沿着一条荒僻的路,重新进攻敌军。

经过昨夜的战斗,敌军也时刻提防着他们。当敌军人马死了好些人后,将领意识到公子翕那群人又开始突袭了。

将领本在接待楚国公主楚宁晰,得知消息后,面色分外不好。公子翕那些人人数太少,不可能对他们造成太大危机,但是对方武力凶悍,又了解丹凤台地形,不断地这么折腾,己方人马损失实在是个不小数目……

席上,楚宁晰看到将领灰白的脸色,略一沉吟,道:“丹凤台也是我楚国土地,我幼时入过丹凤台,也了解此地地势。将军不如将机会给我,我此次带兵,帮将军解决公子翕如何?”

楚国公主投来,将军根本不担心公主变卦。因楚国昔日的遭遇,无人会认为楚国会和公子翕合作。更甚者,齐国将军认为,楚国公主恨不得对公子翕杀之以图后快。

如此,齐国将军将领兵之权交给了楚国公主,看那位公主带兵出去,英姿飒飒。将军心中叹楚国这位公主之强势……盖是被周天子逼的。

--

范翕等人一路拼杀向上,起初敌军没反应过来,死数众多,之后敌军慢慢摸清了他们的路线,援兵不断到,反变得范翕这边处处受制。但是范翕等人也不能退,他们没有后退,一味偷袭,终不能救出虞夫人。他们始终要和敌军交战。

这个时机,被范翕定在了这个夜里。

天一点点黑了下去,此夜无月,云层浓密成阴翳,只有黯淡星光。如此天象,适合杀人越货。

敌军围来!

密水一般包涌,阻止他们,围杀他们!

范翕武功高强,可面对密密麻麻的敌人,也不能突围而出。他心中焦虑,但越是焦虑,他面色越沉静,越让人看不出。己方人互相将后背交给自己人,一路向上冲。本来他们杀过了这段地方,便可重新躲入楼中稍微歇一歇。然而,敌军再增!

范翕冷声:“上——”

泉安手臂酸痛,他本不擅武,此时却行在一路鲜血中,面色不改。然时间久了,也开始变得麻木。敌军汹涌杀来,头顶一柄长刀刺向他。他趔趄退两步,精神恍惚之下,险些要被那刺来的长刀刺中了喉。

那长刀却在即将刺中他时,猛力掠开,向后一甩。

那长刀挑中了身后的齐国一小兵,一刀将小兵杀死!

泉安跌坐在地,为这变故看得呆住,万没想到敌军怎么还自己杀自己人?他仰头看去,见从高处跳下、手持长刀的披铠人……是位女子,是……泉安脱口而出:“公主!”

楚宁晰站在他面前。

后方有人怒:“公主,你怎杀自己人?”

一将领冲上来理论,楚宁晰眼睛都不眨一下,又是持刀将其杀之!

楚宁晰立在泉安面前,目光在人群中梭巡,与不远处的范翕目光对上。范翕盯着她,她立在敌我两军处,周围人因她行动变得迷惑,看楚宁晰走向范翕。范翕警惕地盯着她时,见此女忽向他眨了个眼。

楚宁晰将长刀向地上一顿,高声:“楚国将士听令!”

打斗中的楚国将士们:“到!”

楚宁晰声音嘹亮:“随我援助公子翕,夺回丹凤台——”

齐国将军目眦欲裂:“楚国公主——你在做什么?!”

楚宁晰回头面对范翕,淡声:“我既承诺你,自会守约。”

范翕目中疑虑一闪而过,不知自己何时要求过她来相助了。他想到了玉纤阿……但是大敌当前,他也没空多说。只是楚国兵马阵前相投,范翕此方兵力大增,他信心增加,觉得救出母亲的希望到底能看到了些。

--

夜越来越黑,变故越来越多。

将军暴躁无比,震怒楚军临阵变卦,居然投靠公子翕。

而紧接着,一个新的消息急匆匆报道:“将军!周天子出现了!哨兵看到周天子出现了!”

将军一惊,然后大喜:“快!放狼烟!所有兵马迎战周天子!”

放狼烟,是告诉齐国和卫国,周天子出现了。这一次,定要让周天子死。

而高兴在于,他们准备了这么多兵力,围困丹凤台,当然不是为了公子翕……而是为了周天子啊。

--

乌云将月遮住,周天子范宏站在船上,船上龙宿军装备精良。一艘艘战船,驶向丹凤台。而丹凤台中四面火光渐渐亮起,无数箭只对上了船只。丹凤台四面也出了船只,向周天子的船包围而去。

“儿郎们,随我迎战——”龙宿军中的大司命下令。

整只军队高声:“到——”

杀——

--

丹凤台中杀戮不断,丹凤台四周的水上同样杀戮惨烈。

楚宁晰和范翕背身共迎敌,楚宁晰知道虞夫人被关在何处,自带着这批兵马攻上。而敌军包围他们,数量越来越多。但渐渐的,有些消息就藏不住了:“周天子来了!”

范翕目色一凝。

楚宁晰握刀的手微微一绷。

二人对视一眼。

楚宁晰冷声:“我不救你父王,我只帮你与你母亲。”

范翕道:“即便如此,我们仍是弱势。”

楚宁晰吐口血,将背后袭向范翕的一人挑起而刺,将人抛开。她面无表情:“无妨。”

--

“杀!不要再留手了!公子翕执迷不悟,就不要留他一条性命了!”

“杀了天子!”

“哈哈,天子一死……这天下,才真正是我们的!主君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龙宿军来了又如何?我们还有后援!我们放了狼烟!后方兵马还会相助!”

--

周天子在船上下令:“今夜丹凤台,一个都不留。”

范翕与楚宁晰下令:“今夜丹凤台,一个活口都不留。”

而齐国的统帅同样下令:“今夜丹凤台,谁也不能逃出!”

齐国统帅目中闪着暴虐和兴奋,他疾奔到关押虞夫人的黑暗屋舍中,将虞夫人从中扯了出来。统帅让人绑着虞夫人,随他一起登上了丹凤台最高的天露台上。

天露台上点起了灯火,备起了筵席,有仆从端着食具,一一摆弄。此处之安静,与他处之厮杀,全然不同!

虞夫人盯着这里安详的一切,眼眸微暗。

那统帅走过来,不再怜香惜玉,而是一把拖住她,将她拖到天露台边缘上而站。寒风凛冽,统帅大笑:“夫人,即便公子翕、楚国公主、周天子都想救你,可是兵力不足,现在占据上风的人,仍是我方!”

“我甚至迫不及待,想让他们过来,想将他们一网打尽!”

统帅道:“夫人与我坐在这里,静观其变。等着你夫君和你儿子的尸体送上,夫人与我一同宴饮如何?”

虞夫人轻轻.颤抖:“你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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