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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地把你找全,再给你立一座墓碑。”老猫的声音很平淡,唐跃的神情也很平淡,他们仿佛是在讨论一个与自己完全不相关的人,“所以你最好在自己的躯干和四肢上都安上定位装置,那样找起来就方便啊,以免和奥西里斯那样。”
“奥西里斯?”
“古埃及神话中的冥王,传说他是埃及法老,被自己的弟弟害死,尸体分成了十四块。”老猫解释。
“这么残忍?”
“所以我希望你的尸体不要过于支离破碎,如果碎片比指甲盖还要小,那收集起来就太困难了。”老猫耸肩。
唐跃也耸肩。
“直径三十公里的彗星砸下来,会是什么景象呢?”
“会很大。”老猫说。
“有多大?有E那么大么?”
“很大很大,如果距离足够近,它甚至能占满你的全部视野,如果你站在它的底下,甚至会认为是天塌下来了……不过这颗彗星的撞击点与昆仑站之间的距离有一千公里左右,计算机刚刚进一步精确了撞击位置。”老猫回答,“你能看到它燃烧着从头顶上划过,然后落在地平线那头。”
“撞击的一瞬间会发生什么?”
“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你可以想象一下五万亿颗核弹同时爆炸的后果。”
“看到它落地之后,我还有多长时间?”
“剧烈的冲击会在二十秒之内抵达昆仑站。”
“那样我还有时间发表一下感慨,说一声哇真牛逼,再把撞击的壮观景象描述给你们听。”唐跃扳着手指头算,“二十秒钟,算一秒钟能说两个字,那么一共是四十个字,‘哇真牛逼,彗星太他妈的大了,闪光比太阳还要亮啊,我跟你们说你们不能亲眼看到它绝对是个莫大的遗憾’……不行,超字数了。”
“那就这样:‘哇真牛逼,彗星太大了,火光比太阳还要亮,我跟你们说,不能亲眼亲眼看到它真的是个莫大的遗憾’……不行,废话太多,不够简练,有效信息太少。”
唐跃摇摇头。
“哇真牛逼,彗星太大了,火光比太阳还要亮,腾起的烟柱至少有几十万米的高度,遮天蔽日……”
“你从未见过彗星撞击是什么样子,现在想好了说辞有什么用?”老猫叹了口气,“我认为真当那一刻来临时,你的四十个字应该是这样的……”
“什么样的?”
“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让我喘口气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再让我喘口气哇哇哇哇哇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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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通知
三人比心已突破一万,星耀值也已达到标准。
所以会有一个HE。(作者君早就说过自己是爱的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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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四日(3)屁股与隔热大底
夜深人静。
唐跃睁开眼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有暗红色的光闪烁,那是枕头边的电子钟。
他从被窝中伸出手,把钟拿起来看时间,液晶屏上的数字是3284429,还在一秒一秒地跳动。
乘员舱的门帘缝隙中透进来灯光,隐隐约约还有咔哒咔哒敲键盘的声音,老猫仍然在通宵工作,唐跃如今每天只睡五个小时,但老猫则是全天无休,他们都想在彗星坠落之前尽量完成工作。
唐跃把时钟丢在一边,将铺盖扯上来盖住自己的脸,闭上眼睛想接着睡,但他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钟面扑倒在床铺上,倒计时的光在床单的缝隙中闪烁。
在唐跃过去的二十多年人生中,从未有过这样一刻,唐跃能如此清晰地感知到时间的流逝……它缓慢无声地穿过黑夜,像是流沙像是河水,像中微子那样几乎不与任何物质发生作用。
在经典物理学中,时间是人们对物质运动状态变化的描述,它是基于人类感知的经验约定——而非看得见摸得着的物质或者能量,但热力学上引入了熵这个概念来形容与衡量时间的流逝,这个标尺很直观可测量,不再是感官经验心理作用那样虚无缥缈且唯心的东西——宇宙内的熵增不可逆,所以时间不可倒流。
唐跃再看了一眼倒计时。
3284352。
“猫先生……我……”
门外隐隐响起女孩哽咽的声音,带着哭腔。
麦冬从不在唐跃眼前哭,尽管她和老猫都清楚唐跃马上就要死了,但一人一猫仍然保持正常的生活作息和工作习惯。麦冬还是会跟唐跃介绍自己养的那些植物,描述自己用望远镜看到的星星,或者跟他抱怨培养箱的工作又出了问题,但实际上这姑娘并非那种善于掩饰情感的人,她经常笑着笑着神情忽然就落寞了,眼底流露出如水的悲伤。
唐跃掀开被子,披上衣服钻出乘员舱。
大厅内光线昏暗,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就是桌上的电脑显示器。
“睡不着?”老猫问。
“睡不着。”唐跃拉过来一张椅子坐下来,探头瞄了一眼通信视频,“麦冬呢?”
“哭累了去休息了。”老猫回答,“她想找到方法救你,但是没有任何一种方法行得通,所以又绝望了一遍。”
“这丫头真倔。”唐跃笑笑,尽管麦冬看上去柔柔弱弱的是个软妹子,实际上性格相当倔强……这一点从她当初毅然决然地参加火星登陆计划中就能看得出来,所有人都劝她不要去,但麦冬一咬牙就上了贼船。
她好哭又顽强,哭完了擦干眼泪接着上。
“她是真的想救你。”老猫重复了一遍。
唐跃愣愣,“我知道。”
这世上只有极少的事会让你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头破血流也不回头,它要么关乎你能否活下去。
要么关乎你为什么活下去。
“但你不知道她这么疯狂:麦冬小姐甚至提出可以让空间站或者猎户座飞船撞击彗星,以此来改变彗星轨道。”老猫说,“这丫头在心底是个非常大胆且有魄力的人,敢付出任何代价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结果呢?”
“不可能。”老猫回答,“我跟她说这是不可能的,无论是猎户座二号还是联合空间站,质量都太小了,远远不足以影响彗星的运行轨道。”
唐跃点点头,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猎户座二号飞船加上联合空间站,总质量也不超过一千吨,但彗星彗核的总质量高达一百零二万亿吨,前者的质量只是后者的千亿分之一,这个质量对比,比蚂蚁与鲸鱼之间的差距还要夸张,一只蚂蚁的撞击,如何能改变鲸鱼的游动方向?
但这只小蚂蚁已经是唐跃麦冬手中的所有底牌了。
“你睡不着是因为焦虑失眠了么?”
“不。”唐跃摇摇头,“我只是想看看日出而已,毕竟我接下来最多只有三十六次日出可以看了,看一次就少一次……三十六天之后太阳就看不到我了,我真为它感到惋惜。”
“除了看日出,在死亡来临之前,你有没有想过尝试一些以前没有试过的新鲜事?”
“比如说?”
“比如说在室外脱裤子大号。”
唐跃吓了一跳,“我还想多活两天。”
“那你可以在彗星落地的一瞬间脱下裤子冲着它大号……”老猫说,“这么做有助于保持遗体的完整。”
“为什么?”
“当你屈起身体,屁股朝向彗星落点时,你是在以身体中最坚实的部位抵抗最剧烈的冲击,这就好比是飞船返回舱的隔热大底,你仔细想想,两者是不是非常类似?你的臀大肌上会形成激波,气流会顺着你的后背流走,这样能显著降低你的身体所受到的力。”老猫满口胡言乱语。
唐跃目瞪口呆。
“那我为什么不干脆挖个坑趴下去?”
“很显然卧倒的姿势不够酷炫。”老猫说,“反正都是要死的,不如死得震古烁今一点……就跟当年维苏威火山喷发时,庞贝古城中那个最后还要*一发的少年一样,火山灰把他那一刻的英姿永远定格在了时间长河中,供后人瞻仰。”
“如果你趴着,后人将你挖出来时,只会说‘哦,这是个死于彗星撞击的人’。”
“但如果你冲着火星抬起屁股,那么后人将你挖出来时,会无比惊叹:哦,天呐,这是个提臀迎……”
“打住!”唐跃打断它,天知道再往下说老猫还能吐出什么乱七八糟的污言秽语,老王究竟教了它些什么东西?
“我看日出去了。”
“距离日出还有三个多小时。”老猫指了指气闸室的舱门。
“那我先出去等着。”
唐跃起身,取下挂在墙壁上的明光铠舱外服,把它撑开钻进去,老猫上前来帮忙,唐跃努力钻进宇航服的头盔里,老猫帮他把拉链拉上,安装生命维持系统,拍打着明光铠的手脚,绿色的指示灯一一亮起,各个模块工作正常。
“我走了。”唐跃拍拍老猫的肩膀。
“可别一去不回了。”老猫笑,“GoodLuck.”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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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四日(4)彗星来临之前
唐跃穿过气闸室,离开昆仑站,在身后合上厚重的舱门。
黑色的荒漠在他眼前展开,伊希地平原本质上是一个巨大浅显的撞击坑,在三十九亿年前形成,它在火星上存在了漫长的时光,但三十多天后它将会被另外一个巨大的陨石坑所覆盖。
望着远方的地平线,唐跃再次想起了自己当初特训时和老王在戈壁滩上烤火,谈论那个名为彭加木的男人。
夜幕下的荒漠对唐跃忽然产生了某种致命的吸引力,他想像彭加木那样走进荒漠,把一切都抛在身后,这会是一次没有归途的探索,走向何方并不重要,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终点只有一个。
死亡或许并不是一堵上下左右无边无沿的巨墙,而是一片没有尽头的荒原,所谓死亡,就是在某一个寒风凛冽的冬夜,你熄灭电灯,打开家门,竖起衣领,呵着暖气瑟缩着走向了远方的地平线,从此不再归来。
“唐跃!”
老猫的声音在耳机中响起,打断了唐跃的思绪。
“你没事吧?”
“没事。”唐跃回过神来,他忽然有点担心自己管不住自己的双腿,真的不管不顾地走进了眼前那片沙漠,这种冲动类似于站在悬崖边上的人总想纵身一跃。
鹰号登陆器的下降级依旧屹立在不远处,仿佛星空下古老的高塔,另一个显眼的东西是切洛梅号探测器,老猫上次把切洛梅号拖了回来,把它留在了昆仑站里,这台年迈的探测器仍旧在工作——拆掉温控处理器之后的探测器少了一半功能,但它仍旧每天孜孜不倦地给地球发去问候。
唐跃从车库里取出一把长柄铲子,绕着登陆器和切洛梅号走了一圈,和它们分别告别,接着找到了自己之前给自己挖的墓穴。
这是一个浅浅的坑,刚好可以容纳平躺的唐跃,他抄起手中的铲子,把这个坑扩大加深,老猫说撞击产生的巨大冲击有可能会将他彻底撕碎,为了让老猫收尸时比较方便,唐跃还是想尽量保证自己尸体的完整。
他重新修改了自己的遗书,并把它保存在昆仑站的电脑中,在彗星撞击的那一天计算机会把这封信发送给麦冬和老猫。
在遗书中,唐跃这样说:
“死亡是每个人都无法避免的命运,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富豪也好,乞丐也好,政客也好,囚犯也好,在死亡面前一律平等,但这并不意味着死亡不可怕,你要是问我怕死么,毫无疑问我怕死,而且怕得要死。
但我却无从探求这种恐惧的根源——除了生物本能上的趋利避害性,在火星上的孤寂生活实际上生不如死,但我在内心深处却仍旧畏惧死亡,我拼尽全力地生存下去,尽管我明知道即使熬过难关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看过一部很经典的老电影《活埋》,不知道你们看过没有,电影中的角色仅仅只有一个人,一个被活埋在地下的人,他必须要在有限的时间内,克服恐慌与绝望,利用有限的工具逃出生天。
我实际上也是个被活埋的人。
但你可以逃离棺木,却永远不可能逃离这个宇宙。”
唐跃奋力地挖掘着墓坑。
“我小时候读《魔戒》,约翰·托尔金曾经在书中说,我们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那些小人物们反抗强大命运时那坚不可摧的勇气。
我想勇气与恐惧并非不可共存,一个人可以懦弱,羞怯,贪生怕死,但他也可以勇敢而无畏,在人类过去的漫长历史中,无数勇敢的小人物前赴后继,为了更崇高的理想而前进,这是人类文明最辉煌最伟大之处——勇气自恐惧中诞生,勇者不是不知畏惧,而是战胜畏惧。
作为这个星球上的最后一个人,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我扪心自问,我变成一个勇敢的人了么?
我希望届时在那里有一个声音回答:
是的,你很勇敢。”
另一只铲子忽然插进唐跃眼前的沙土里,他抬起头,发现老猫也抄着铲子来了。
“你来干什么?”唐跃问。
“挖墓。”老猫回答,把浮土从坑底挖出来,它正在把墓穴的边缘扩张。
“挖那么大干什么?”
“躺不下。”老猫说,“两个人有点挤。”
“去去去,坟坑你也要跟我抢吗?就不能给我一个单人寝室?你又不用躺在这里,赶紧滚蛋。”
“但我迟早是要回来的,所以坑当然得先占着。”老猫没有挪位置,把坑继续加大,然后丢开铲子跳进去平躺下来,还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唐跃跟它一起躺下。
唐跃有点无奈,看来这只见鬼的猫是赶不走了,他把铲子插在一边的沙地上,紧挨着老猫躺下来。
套着明光铠躺在地上确实硌得厉害,背后的生命维持系统又大又硬,唐跃挪了挪,好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
临死之前还想着要舒服一点,人类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唐跃无声地笑笑,这就好比某些上吊自杀的人不希望绳子卡到自己的头发,因为拉扯头发很疼。
他和老猫睁着眼睛望天。
“我能看到那颗彗星吗?”唐跃问。
“我能看到。”老猫说,“但你还不行,因为它的亮度还不够高。”
“它是什么样的?”
“一个黯淡模糊的小光点。”老猫回答,“很小很小。”
唐跃的身体完全放松下来,有种与大地融为一体的感觉。
他闭上眼睛,任由思绪在时光中信马由缰。
他看到茹毛饮血的智人在非洲草原上追逐猎物,古埃及第四王朝的工匠们用圆木拖动巨大石块建起宏伟的金字塔,古希腊雅典城邦的学者们在长廊下漫步,奥斯曼土耳其的士兵用巨炮轰开了君士坦丁堡的城墙,哥伦布的圣玛利亚号在西班牙巴罗斯港扬起风帆,伽利略在塔楼上收起望远镜,在纸上记录下木星的第四颗卫星。
人类的历史在他的眼前闪回。
唐跃睁开眼睛,看到老猫的爪子正搭在自己的面罩上。
“你在干嘛?”唐跃扭过头来。
“你怕死么?”老猫张开双臂,“怕的话我抱抱你。”
“不需要。”唐跃把它的爪子扒开,“不知道死的时候会不会疼,我怕疼。”
“应该是一瞬间的事。”老猫说,“就跟抱着引爆的核弹似的。”
“不会把我直接气化了吧?”唐跃皱眉。
“这么远的距离,不会直接气化。”老猫说,“如果它的坠落地点再近个几百公里,那么你就有可能在撞击中直接灰飞烟灭了……所以这个距离最合适,再远一些就有可能无法一击毙命,你会在失压窒息中痛苦死去,这么看来你的运气还是蛮好的,如果这是死刑,那么你的位置就是刑场的VIP席。”
唐跃点点头。
“那我还得谢谢老天给我这么好的位置,谢谢它八辈子祖宗。”
“你比我想的还要淡定,我还以为你会大哭一场。”
“我本来是想哭,但麦冬那丫头已经替我哭了。”唐跃说,“我这辈子流的眼泪都没她今天一天流得多。”
“作为一个唯物主义无神论者,你在这个时候会不会感到遗憾?”
“遗憾什么?”
“遗憾自己没有一个死后的世界可以去。”老猫说,“如果是基督徒,这个时候大概会安慰自己这是通往天堂的道路,如果是个佛教徒,那么还能指望一下轮回转世,道长们可能会趁此机会羽化飞升,但你的眼前只有茫然的虚空于黑暗。”
唐跃稍微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
他无求于宗教。
不指望来生。
无愧于自己。
不惧于黑暗。
面对死亡的豁达与淡然,大概是人类在这个宇宙间仅剩的最后尊严。
“我们马上就要死了。”
“是啊……马上就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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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知-关于书友群的问题
今日下午,由于群成员上限已满,群主在清理不活跃群员时不慎操作有误,导致相当一部分书友受到误伤。
作者君在此致以诚挚的歉意。
同学们如果有意,可以重新加回来,作者君表示万分欢迎,并承诺以后不会再出现此类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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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已无法更新
由于本章篇幅太长,所以更新会稍晚一些,望周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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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唐跃把太阳能电池板扛上火星流浪狗的板车,同位素温差发电机和蓄电池都在车上,老猫即将远行,后者不需要食物补给,但电力储备必须充足,唐跃把能装上车带走的电池全部都给了老猫。
可以预见的是,Tomcat-Tang-Mai彗星撞击火星之后,会引起极其严重的衍生灾害,老猫或许可以躲过冲击与地震,但撞击时抛上天空的大量物质会让火星陷入漫无边际的黑暗,遮天蔽日的尘土将彻底断绝太阳能的来源,这是老猫要面临的主要问题。
所以唐跃把电池都装上了车,他担心老猫得不到足够的电力补充。
老猫安慰他说火星的大气密度低,风力弱,烟尘在空气中不会停留太长时间,大不了自己关机进入休眠状态,先把最黑暗的那段时间熬过去,就跟切洛梅号探测器一样,人类不能超过三分钟不呼吸,但老猫可以待机睡眠很长时间,把耗电量降到最低。
俗话说就是冬眠。
唐跃绕着火星流浪狗行走,拍打着火星车的驾驶室和车轮,老猫和唐跃缺乏修理流浪狗的工具,所以这辆破车还是遍体鳞伤的模样,当初老猫驾着它一头栽进地下暗河遗迹,驾驶室都给撞扁了,车窗玻璃尽碎。
之前的流浪狗是条哈士奇。
现在只能说是斗牛犬。
“你也辛苦了。”唐跃把手掌贴在车身上,要知道这辆车原本是淡黄与白色的涂装,意气风发得像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但如今它满身泥沙,喷漆和涂层剥落殆尽,粗砺的划痕从车头一直贯穿到车尾,年轻人也变成了满身伤痕的老者,“从今往后跟着老猫,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在你的有生之年走遍这个星球。”
唐跃用缆绳把太阳能电池板绑好,流浪狗的车头拖着板车,板车上绑着大包小包的行李。
“绑牢啦。”
唐跃用力推了推车上的电池,确认它们不会松脱。
“好好地跟昆仑站道个别吧傻狗。”
老猫穿着室内宇航服,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宇航服的玻璃头盔。
它扭头望着窗外的唐跃来来回回,动作麻利地为它收拾行李,唐跃一遍又一遍地往返于车库与火星车之间,把沉重的电池板推上板车。
“他在笑。”老猫轻声说,“离别的时候是该笑着的么?”
“猫先生,他如果哭着跟你道别……”麦冬问,“那你还会走么?”
“不走了。”老猫把头盔放在桌子上,不假思索地回答,“但那个傻小子就是不哭啊,这么多天以来,每次我看向他,他都笑嘻嘻地跟我说赶紧滚吧赶紧滚吧别留下来送死。”
老猫用力夹着脑袋,额头撞在桌子上,撞得砰砰作响,“只要他在我面前留一滴眼泪,跟我说一句别走,我就冲出去拆了流浪狗的车轮,拔了蓄电池的电线撕碎了吞下去,但他什么都不肯说,那小子只是笑嘻嘻地跟我说赶紧滚吧赶紧滚吧别留下来送死。”
“妈的,你说他就不能哭一次么?”
老猫拍着桌子,骂骂咧咧。
“我他妈一个站长,昆仑站站长!经验丰富的火星科考队高级助理与向导,累计解决过一百六十七次大小事故!救过十三个人的命!让一个菜鸟挂在我前头……我……我……我不要面子……的吗……”
老猫背过身去,声音颤抖着断断续续地低下来,肩头微微耸动。
“猫先生。”麦冬黯然。
“麦冬小姐。”
“嗯?”
“悲伤是人类的敌人。”老猫说了一句没来由的话,“也是猫的敌人。”
“猫也会伤心吗。”
“是啊,猫也会伤心。”老猫背对着麦冬,“如果铲屎官不在了,猫会很伤心很伤心,它会一遍又一遍在铲屎官生活过的地方徘徊,然后跳上猫爬架,叼着小鱼干,怔怔地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发呆。”
麦冬搂紧了怀里的阿Q,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只伤心的猫,猫生来是孤独清冷如精灵的生物,如果它们伤心了,就会褪去鬼马,化作世间游荡的幽灵。
不过老猫这么肥矮的猫多半游荡不起来,橘猫已经被开除猫籍了。
唐跃带着室外的寒气踏进昆仑站,一边脱下身上的明光铠,他忙活了一上午,把太阳能电池和RTG搬上了车,又把储存着人类文明发展史的硬盘放在了车上,这些东西要由老猫带走,不能随着昆仑站一起毁灭。
“呼……累死我了,总算把行李装箱打包完毕了。”唐跃倒了一大杯水,“准备得怎么样了?老猫,可以动身了吗?”
老猫瞄了他一眼,唐跃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正常,跟个没事人似的,好像要走的人不是老猫而是他。
“我再坐一会儿。”
“你在三天前就是这句话,三天前的三天前还是这句话,这一坐就坐到了今天,没几天彗星就要掉下来啦。”唐跃说,“多坐一秒钟就少走一秒钟的路。”
“我心里有数。”
“你有个屁的数。”
“我什么时候走不需要你来提醒。”
“我要是不提醒你能在这里坐到天荒地老,你以为你是达摩呢?”
“你信不信我不走了?”
“你敢?”
“唐跃我告诉你,我才是实质意义上的昆仑站站长,联合国秘书长钦定的!”老猫大喝,“你无权指挥我做任何事。”
“联合国秘书长不管这个,他钦定的身份没有任何法律效力,你可别拿根鸡毛当令箭,昆仑站的轮值站长是当次任务的指令长,所以站长是老王。”唐跃说,“你就是一只猫。”
“猫怎么了?”老猫瞪眼。
“问题是你还是一只假猫。”
老猫顿时就遭到了一万点的暴击伤害,唐跃这一刀捅得又狠又准。
“假猫也是猫!”老猫大怒。
“既然是猫就要乖乖地听话啊。”唐跃上前紧紧地搂住老猫的肩膀,沉声说,“斗嘴到此为止,走吧老伙计,赶紧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你救不了我,又何必挣扎呢?”
老猫要吼出来的所有话瞬间就失去了声音,它沉默下来。
无论老猫怎么满地打滚奋力挣扎,它都救不了唐跃。
拖延时间起不了任何作用,那颗彗星最终一定会撞击火星地表,这个结果无论是谁都改变不了。
“你们都不在了……我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麦冬还在。”唐跃说,“保护好她。”
老猫缓缓地点头,紧紧地抱了抱唐跃,它和唐跃在摄像头前合了最后一张影,说是可以挂在车头上辟邪,麦冬也自拍了一张照片发给老猫,说是留个纪念。
老猫后退一步,两腿一并,立正,抬爪敬礼。
“唐跃同志,麦冬同志,工作职务编号UNMEP360037A火星登陆计划高级助理与向导专员猫,向您道别!一路珍重!”
唐跃和麦冬绷住脸上的表情,抬手回礼。
“猫同志,工作职务编号MEP390012C火星登陆计划载荷专家,机械与电气工程师唐跃,向您道别!一路珍重!”
“猫同志,工作职务编号MEP390022C火星登陆计划载荷专家,植物与农业生态技术员麦冬,向您道别!一路珍重!”
老猫戴上头盔,最后看了一眼唐跃和麦冬,转身踏进气闸室的舱门。
“咔嚓”一声,舱门合上了。
老猫走了。
它将不再回来。
唐跃强行维持的严肃与冷静瞬间崩溃,他一步一步地后退,坐倒在椅子上。
“唐跃,你不去送送猫先生吗?”
唐跃背对着麦冬,摇了摇头。
“麦冬,你知道为什么我不能出去吗?因……因为我怕我一追出去……它……它就走……走不了了……”
“是因为猫先生不愿意走吗?”
“是……是我啊,我……我不想……让它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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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钟后。
“咔嚓”一声,老猫推开气闸室的舱门,它居然又回来了。
唐跃和麦冬都吃了一惊,同时也喜出望外,有种刘皇叔见徐元直去而复返的感觉。
“你回来干什么?”
老猫神情凝重行色匆匆,带着一身的风沙,没有回答唐跃的问题,甚至都没有和唐跃麦冬打招呼,它连身上的宇航服都来不及脱,径直坐到桌子前头,打开电脑。
老猫从电脑中调出一张照片,年轻的姑娘正对着镜头,身穿蓝色工作服,戴着鸭舌帽,面带微笑,正经得像是证件照,背景是控制面板与各类显示器——这显然是麦冬刚刚给老猫发的自拍。
她本来想拍得俏皮一点,但离别之际着实没这个心情。
“麦冬小姐!能听到我说话么?麦冬小姐!”
“猫先生……怎么了?”
“等等等等你别说话,先别说话……这是你刚刚给我发的照片,对不对?这是你刚刚发给我的自拍照片!”老猫的声音在打颤,它握着鼠标的爪子也在打颤,唐跃和麦冬都意识到了不寻常。
“是的。”
老猫把女孩照片背景中的一块屏幕框起来放大——显示器上一片漆黑的星空,在照片上显得模糊,大概是空间站望远镜的观测图像。
“麦冬小姐!这个显示器上是不是联合空间站上巡天望远镜的寻星系统?”
麦冬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你让望远镜一直在追踪那颗彗星?”
“是的。”
“老猫?”唐跃一头雾水。
“闭嘴!别说话!不要打断我。”老猫低喝,它死死地盯着显示器上的照片,“麦冬小姐,在你的这张照片中,能看到几个正在向你靠近的天体?”
“在这张照片中,有几个正在向我移动的天体?”麦冬不明白老猫为什么要问这个,她打开笔记本电脑,把巡天望远镜的观测数据又调了出来,“这不是显而易见么,只有一个啊,就是Tomcat-Tang-Mai彗星……等等,那是什么?”
麦冬最后的这个问句让旁听的唐跃很诧异,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很显然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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